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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许亦奇躺在炕上的时候,才觉出身体的疲乏来,肩膀也隐隐作痛。他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他睡得很沉。彭念格推了他好几下,他才醒来。

    “姐姐叫你去地里。”

    彭念格面无表情说完出去了。

    许亦奇爬起来匆匆洗了把脸,出了门。彭家姐弟三个已经在等他了。

    彭念佳挑着水桶,彭念格扛着锄头和铁锹,彭念恪打着哈欠提着竹篮,竹篮里放着几件衣服。

    彭念佳锁了门,看着许亦奇不解的眼神,笑了笑:“种菜要去河边挑几担水,顺便去把衣服也洗了。”

    许亦奇点点头:“念佳姐,我来挑着水桶吧。”

    彭念佳把水桶递给他,自己从小弟肩上卸下锄头扛着。

    几个人来到上午干活儿的河边。

    彭念佳带着他们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处停下来。这儿水流平缓,岸边长着几颗大树,显得非常僻静。

    兄妹三人都不约而同开始脱鞋子。

    彭念佳见许亦奇愣愣地站着,对他说:“弟弟,快下河呀,摸虾!”

    岸边水浅的地方,刚没过膝盖。几人在树荫下的石缝里摸起来,虾子最喜欢躲在这里乘凉。

    果然有虾子!

    许亦奇感到有点兴奋。彭念恪像小孩子一样,每次摸到一只都要激动地大声通报:“又捉到一个!我又捉到一个!”

    许亦奇和彭念佳忍不住发笑,就连平时沉默阴郁的彭念格脸色都看起来也轻松不少。

    摸到太小的不要,不到一个钟头就铺满了桶底,够吃一顿打打牙祭的了。

    许亦奇发现有半大的鱼游过去。他屏声敛气,弯下腰快速伸手去抓,鱼儿狡猾地一摆尾巴,从他脚边溜走了。

    彭念佳笑着说:“虾子呆呆的,比较好捉,鱼儿太灵了,根本抓不到。”

    许亦奇上岸拿起竹篮,把里面的衣服倒出去,重新走回河里,往深一些的地方走去。

    他耐心地观察着水里的动静,发现有鱼游过来,就悄悄地把竹篮靠近水面,然后猛地扎下篮子一舀!

    半大的小伙子在身体力量方面,与成年人还有一定的差距,但灵活敏捷程度绝对不输成年人。

    试了几次,他积累了经验,捞住了一条巴掌长的鱼。

    几个人都喜出望外,围着竹篮看那条鱼。

    许亦奇的手摁着鱼防止它蹦出去,彭念佳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称赞:“弟弟,你真厉害!”

    许亦奇笑着说:“这河里鱼虾还挺多的呢。”

    彭念佳说:“本地人吃不惯鱼虾,觉得腥气,也不懂得做。”

    许亦奇又说:“大鱼都在河中央深处,今天回去做个鱼竿,下次钓两条大鱼。”

    他的牙齿洁白整齐,笑容大方直率,非常自然,丝毫没有乡下孩子的腼腆和憨气。

    他们都没有心思捉虾了。把鱼放进水桶里,兄妹三人挽高了裤腿,小心翼翼地在水里寻找起来。发现鱼儿了,就偷声换气、比比划划,合作把鱼赶向许亦奇那边,许亦奇守株待兔,猛下篮子,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又捉到一条。

    这条鱼比之前那条还大,几个人都很高兴,连彭念格也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虽然是克制的,内敛的,到底还是流露出几分孩子的纯真。

    小小年纪整天阴沉沉的,这并不是他的本性。

    许亦奇想,彭家必定是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彭家兄妹的名字,首先就不是什么铁柱富贵、红霞小丽之类的乡下男孩女孩常见的俗名。其次,从彭念佳的谈吐来看,温柔大方不粗俗,除了性格使然,也是因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当地人吃不惯鱼虾,而他们是吃的,显然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回水湾村人。也许他们和自己一样,是因为父母犯了政治错误来到这里。彭念佳没有主动说起,他也不问。就像她从来不问他一样。

    阳光晒得河水温温热热的,他们索性脱了衣服在河里洗澡。这是许亦奇离家以来第一次洗上热水澡。

    这个天然的大浴池让他感到舒服畅快,他就在河里游起泳来。在京都的时候,他有半个夏天是泡在游泳池里的。

    彭念佳背过身在另一边洗衣服。听见许亦奇教彭念格游泳,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弟弟,他懂事,体贴,能吃苦,就像彭念格一样,让她心生怜爱。

    洗完衣服,彭念佳见他们玩得高兴,就把衣服晾在大石头上,鱼虾倒在篮子里,自己舀满了水桶,准备担去自留地种菜。

    许亦奇看见了,叫住了她:“念佳姐,这就去种菜?等等我们!”说着游到岸边,要穿衣服。

    彭念佳忙说:“你们想玩就再玩会儿,我先去种菜,一会儿还得再来挑一次水,到时候再一起回吧。”

    许亦奇边快速穿衣服边说:“一起去吧,人多干得快。”

    彭念格见许亦奇穿好了衣服,自己也上了岸,彭念恪虽然恋恋不舍,看大家都要走,自己也不想一个人玩水了。

    收拾好东西,彭念佳让彭念格把鱼虾和衣服带回去。日头已经向西移动了,依然晒人。

    “你回去把鱼虾倒在盆里,衣服搭在晾衣绳上,就去写作业吧,把大哥也带回去,免得再晒上了火。”彭念佳说。

    “我作业已经写完了。”彭念格说完带着彭念恪回去了。

    彭念佳正要担起水桶,许亦奇忙拉住扁担:“念佳姐,我来吧。你扛着锄头铁锹。”

    彭念佳看着他:“路很远,咱们轮流担吧。”

    许亦奇点点头。

    河边离彭家自留地确实远。先上坡经过菜园进村,几乎穿过整个村子才能到达。

    许亦奇问:“念佳姐,村里还有其他水源吗?”

    彭念佳说:“村子中间有一口水井,是全村人吃水用的,从早到晚担水的人络绎不绝。水源紧缺,洗衣浇地都是到河里取水的。”

    他俩轮换着把水担到自留地,彭念格和大哥已经在自留地等他们了。

    “小弟,不是让你们回家吗?”彭念佳问。

    “鱼虾倒在盆里了,衣服也晾好了。人多干活儿快。”彭念格答。

    彭念佳没再说什么了,把彭念恪安顿在一片树荫下,紧锣密鼓地开始种菜。她安排许亦奇用铁锹翻地,自己用锄头把地弄平整,并勾出下菜籽的浅沟,小弟负责往浅沟里洒水,给菜籽提供一个温暖湿润的生长环境。

    比米粒还小的菜籽被均匀地洒进地里。彭念佳和许亦奇又挑了一次水,太阳西斜之前,总算是把菜种完了。

    他们在黄昏前又刨了明天吃的土豆红薯,相伴着回家了。

    晚霞已经上来了,天边像着了火似的。云彩镶着金边,颜色浓重艳丽,不断变幻着形状,光线洒了他们一身。

    彭念佳长及腰臀的麻花辫成了一种亮丽的乌金色。她的面容是那么恬静安然,脸蛋被映照得红彤彤的,像一个美丽的新娘。

    人的一生,会拥有无数记忆。大部分的记忆,被时间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少之又少,更显得弥足珍贵。这个平静美丽的黄昏的景象,深深地印在许亦奇的脑海里,一辈子都没有忘记。

    夏天日长夜短,现在还是夏末秋初,他们回到家了,天还没黑。

    折腾了一下午,几个人都又累又饿。彭念佳从灶火坑里掏出几个烤红薯让他们几个吃,自己做饭。

    红薯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焦香,已经被烤得流糖了。剥开外皮,糖分渗出来,里面的肉是金黄的,晶莹细腻,冒着甜丝丝的热气。又是只有三个。

    许亦奇剥开一个红薯,分成两半,往彭念佳手里塞了一半。彭念佳正要拒绝,许亦奇已经边吃红薯边帮她往灶里添柴火了。

    彭念佳不说什么了,默默地吃完半个红薯,接着做饭。

    彭念恪困的眼睛都睁不开,被催着躺到炕上睡觉去了,彭念格默默地坐在凳子上剥虾。

    彭念佳先把虾头炼出虾油,再盛出来,一半用来蒸鱼,一半拌了凉菜。就着锅底的一点油,又熬上了粥。

    锅底是虾仁小米粥,上面的蒸屉里蒸着鱼,香气丝丝缕缕冒出来。

    许亦奇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他不仅没有饿肚子,还能吃到鲜虾粥和蒸鱼呢?彭念佳好像有魔力一般,总能获取普通或者不普通的食材,做出令人欣喜的美味。

    晚饭上桌的时候,天色暗下来了,屋里昏黄,倒是还不用点灯。

    今天的小米粥没有放玉米糁子,熬的粘稠,香气扑鼻,里面的虾仁鲜嫩弹牙,咬到一口令人不舍下咽。

    蒸鱼没有丰富的调料,只把葱揉碎出汁去腥,保留了鱼肉的原汁原味,又因为添加了虾油,所以吃起来细嫩多汁,鲜味加倍。

    就连桌上必备的凉拌绿色就饭野菜,也因为调入了虾油,异常爽口美味。

    这顿饭吃得非常满足。

    吃完饭,天也擦黑了。

    其他四个下乡青年来找许亦奇,一进门,都使劲吸着鼻子:“什么味儿?好香啊!”

    彭念佳招呼他们坐,他们说不了,他们是来找许亦奇的。

    几个人相跟着一起去了刘奶奶家,这里算是最僻静的,适合谈话的地方了。

    坐在两个女孩子屋子,他们彼此问了这两天的生活劳动情况,都觉得很辛苦,不由得唏嘘了一阵。

    王建兴表情严肃地问许亦奇:“那个女的,没跟你说些有的没的吧?“

    许亦奇不解地看着他:“谁?说什么?”

    王建兴表情纠结,好像难以启齿似的。

    许亦奇看向其他几个人,他们也手足无措,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王建兴。

    王建兴终于说:“彭念佳啊,还能有谁?”

    高舒愿对许亦奇说:“你知不知道,彭念佳的名声很不好?”

    许亦奇沉默地看着他们。

    王建兴说:“你就在她那里吃饭睡觉,不要和她家的人说话交往……实在不行,搬过来跟我们挤挤住吧!”

    许亦奇缓缓地问:“她的名声怎么不好了?”

    高舒愿低声道:“我们出去劳动的时候听说,她跟村里好多人不清不楚,半夜……常在家里接待男人。不然,她一个人,靠什么养活哥哥弟弟,她弟弟还上学要交学费。”

    许亦奇的心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就连年纪最小的孙芳都说:“她的名声在村里烂透了,是公认的破鞋!”

    许亦奇心想,你们了解她吗?才来两天,就道听途说,给她扣上这样的污名。

    高舒愿道:“刘奶奶说的,她看着规规矩矩文文静静,其实都是装的,骨子里就是个狐媚子,那些不要脸的男人就吃这一套。”

    刘奶奶?那位看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也……用这么恶毒的言辞评价她吗?

    许亦奇的心像空了一个大洞似的,呼呼漏风,难受得他想哭。

    王建兴摇摇他肩膀:“许亦奇,你听到没有?以后少跟她来往,最好划清界限,可千万不要被她迷惑了!”

    高舒愿也劝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不跟她保持距离,连累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许亦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悲哀、疑惑、愤怒的情绪搅的他头脑乱纷纷的,心口堵着一口恶气。

    不知不觉,他站在彭念佳门口。

    彭念佳点着灯正在准备明天早饭蒸窝窝头用的玉米面。听见他回来,微笑着打招呼:“弟弟,回来了?”

    许亦奇呆呆地忘了说话。

    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他又有点想哭了。

    他不明白,彭念佳不过是一个刚认识两天的人啊,怎么会因为她心里这么难受,这么痛!

    彭念佳注意到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弟弟,你怎么了?”

    许亦奇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替他回答了。

    彭念佳脸色渐渐变了,眼底渗出泪光,有点畏怯他的目光似的,移开视线,小心翼翼地说:“灶上温着水,你快洗漱去吧,早点睡觉。”

    背过身去,她安安静静地,任由自己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