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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 恩深缘浅

    这边自从柳夫人下葬之后,柳昀便不再去青楼弹琴吹小曲儿了,他开始替人誊写文章或者写信换钱度日。经历过家破人亡,他反倒看透了许多东西,日子一久便开始重新拿出搁置已久的书籍,开始准备秋季八且的秋闱。

    他还是柳公子的时候就已经考过了院试,是个正经的秀才了。

    钟无媚见此也放心了,好歹他没有一蹶不振。柳夫人生前就希望他科举取士,有个官职光宗耀祖,柳昀怕是谨记在心了。

    钟无媚一得闲便跑去柳家看他读书写字,一开始少不得调戏几句,后来听说他是要准备秋闱,时间紧迫,要看的书堆起来比她人还高,她也就安静了。

    柳家只有柳昀和一个老仆,钟无媚不说话就真的寂静了,只有院里的鸟叽叽喳喳地叫,惹人发困。

    “柳昀,”钟无媚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拿眼睛瞅着他,“要是你过了秋闱,便是大官人了是吗?”

    “不是,”柳昀头也没抬,紧盯着书本,“过了还有春闱,春闱之后还有殿试。”

    “春闱也是在巡抚府那儿考吗?”

    “在京城礼部官衙。”

    “这么远?!”钟无媚皱紧眉头,“那你不是要走好几个月?”

    “要是能中榜,几个月也算快的了。”

    钟无媚想着几个月不能见面,心里难受得紧,却听见他叹了口气,又问道:“你叹气做什么?”

    “有一本书,我想看很久了。以前跟应先生对弈时曾谈到过,他书库中有此书的孤本,当时想着以后借来看看,现在却是不好上门了。”以前柳家还没有落败的时候,柳昀也曾在茶馆里碰到过应離忧,下过几局棋,也算是半个朋友。如今到青楼做了几个月的活,却是不敢再上门了,怕有损先生君子名声。

    钟无媚却一下子精神了,“我有办法!让我妹妹去。”

    “哪个妹妹?是苏姑娘?”

    钟家三个姑娘长得都不赖,钟无媚活泼明媚,江听雨温柔羞涩,苏绾清丽可人。但要是让人指出哪一个是读过书的,人家必然选苏绾,她的言行举止中就有一股忽略不了的书卷气息。

    钟无媚点点头,脸上有得意之色,“我跟你说,应先生可喜欢小六了,常常叫她去吹笛子,还把好多书都借给她。有些不懂的,他还会给小六讲解呢。”

    书房里。

    薛管事又呈上来一封信,与往常看起来并无不同。这样的信在格子架的檀木盒里已经有厚厚一沓,大多数都没有被拆开过,就被人随意搁置在盒子里。

    今天却有些不同。

    应離忧慢慢地看完了信,却没有立即放下,他的眼神微微涣散,像是在回想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终于,他吩咐一旁地侍女:“研墨。”

    短短几百字,却写了半个时辰。待墨水晾干,他又将其拿起来,阴晦不明的目光凝在上面。终于递给薛管事:“封好寄回。”

    这轻飘飘的一张纸却仿佛有千斤重,薛管事欲言又止:“公子当真……”

    “我意已决。”应離忧轻轻打断他。

    薛管事在心里叹了口气,拿着信下去了。

    应離忧踱步至窗前,院里的白山茶和君子兰已经绽开了花骨朵儿,洁白的花瓣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不多时苏绾便又搬了一盆白山茶过来,白花绿叶中露出大半张清丽的脸。

    她把花慢慢地放下,伸出柔白的手去拨正错位的花枝,目光一丝不剩地全给了这盆花。她似乎做什么都很认真,无论是看书写字,还是吃东西干活,像是有个自己的愉快小天地,又像是体验这新世界的点点滴滴。

    这样的人所求甚少,往往也是最容易开心的。应離忧看了一会儿,叫住她:“苏绾。”

    她很快地抬头看过来,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七分错愕,三分紧张。

    “你进来。”

    苏绾拿出帕子擦干净了手,才走进去。应離忧站在书架旁,手里捧着个雕着繁复图案的黑木盒子,看着她道:“打开看看。”

    苏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里面躺着一把十字弓,比一般弓弩小得多,只有成人张开的手掌一般大。虽小却精,其中某些结构似乎还改造过了。

    苏绾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应離忧将弓弩取出,把盒子搁在桌上,问道:“会用吗?”

    见她摇头,他便率先走出门去:“跟我来。”

    走至离院里的树有约十米的距离,应離忧停下,回头看着她道:“右手伸出来。”苏绾照做了,他轻轻抬住她的手腕,把一个白玉扳指套到她的拇指根部。

    苏绾表情突然有些微妙,居然有点像结婚戴戒指是怎么回事?

    应離忧很快便松开了手,教她正确地握住弩臂,让她把弦引到挂钩上。苏绾虎口的力气不大,拉弦几次都没成功,正在懊恼着,应離忧从她身后伸出手覆在上面,带着她轻松地把弦勾到牙上:“这样。”

    苏绾又开始紧张了,应離忧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朵,惹得她的耳垂慢慢泛红。应離忧倒没发现她的异常,拿出一支小箭矢放入弩臂上的箭槽中。

    “手抬高些。”

    “身体不要前倾。”

    “很好,扣悬刀。”

    “咻——”的一声箭矢飞出,眨眼间将一片刚好飘落的叶子钉在树干上,足足没入一寸多。

    “这把十字弓以后就是你的了,”应離忧松开她,“有时间不妨多练练,这东西是熟能生巧。若觉得拿着不便,可以把它折起来,别在腰上。”他还示范了一遍。

    苏绾接过来,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以后可用来射兔子。”

    苏绾拧着眉思索,好久才憋出一句来:“可是我不抓兔子啊。”

    然后她就看到了应離忧眼底越来越明显的笑意,她有些呆愣,没想到先生也会开玩笑啊。

    应離忧平静下来,道:“错了,是射毒蛇豺狼。”

    这有何区别?苏绾转不过弯来,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又知道先生脾性,也不追问了,“谢谢先生。”

    她把弓弩在腰间别好,突然间就想到了钟无媚嘱托的事,“我想向先生借一册书。”

    “什么书?”

    “好像叫《连山易》。”

    应離忧垂眸思索了一下,缓缓道:“似乎一直放在书库中,回头让薛管事领你去取。”

    他也不问她借来做什么。

    苏绾一直隐隐约约地觉得先生有点奇怪,却也说不出是哪里怪,此刻却突然想明白了。他似乎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贵重的藏书是,钱财也是,人也是。他的表情其实也不应该称之为冷漠,而是淡,好像一切事物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

    “先生,”苏绾问道:“为何这里要叫芜竹居?”

    应離忧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注视着她,“你认为呢?”

    苏绾迟疑着,慢慢道:“以前我在大哥那里看见过先生画的墨竹图,当时觉着是渭川千亩,尽在胸中。现在……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现在是怎样?”

    “是……”苏绾艰难地组织语言,“是一杆也不在心中。”

    她这话说得很无厘头,应離忧却轻轻笑了,眼里的幽光都聚做一点,像是黑夜里点燃了一支蜡烛,引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知我者,绾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