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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贰 所爱隔山海

    苏绾拖着脚步回到房里,正好碰上刚洗完脸,端着木盆走出来的江听雨。两人对视一眼,江听雨率先移开目光,擦着她的肩膀走了。

    待到三个人盖好被子睡觉,两人都是异常地安静。钟无媚躺在中间,往左翻个身,对上江听雨僵硬的后背;往右转过去,又看见苏绾睁着眼睛发呆。她烦躁地蹬了一脚床尾,“你们干什么呀?有事不会用嘴说吗?都板着张棺材脸作甚。”

    “我……”苏绾如鲠在喉,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对不起。”

    江听雨慢慢地转过身来,“小六,你是不是喜欢应先生?”

    她问得直白,苏绾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惭愧,她下意识想否认,“不是”这短短两个字却说不出口。

    江听雨见她这表情也明白了,语气都冲了不少,“你怎么这样,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你非要跟我抢。”

    她知道后难免有怒气,总觉得是小六背叛了自己。可是她心里又再清楚不过,自己又很羡慕小六,应先生待小六明显是跟她们不同的。偏偏又不是轻佻的暧昧,倒更像是对待知己的珍重。

    有些时候,这反而比男女之情更难得。

    是因为小六会很多东西,应先生才对她刮目相看吗?江听雨百种滋味涌上心头,一把扯过被子把头脸都盖住了。

    苏绾自从昨晚回来后就不太对劲,做什么都是慢腾腾的,眼神有些涣散飘渺。让她去烧个水,热水开始沸腾起来,顶得锅盖“砰砰”响她都无甚反应。

    钟子林见此都不敢轻易惹她,只好找到江听雨询问缘由。平日里就属她们三个最要好,那可叫一个无话不说。

    江听雨冷着一张脸,语气平板地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你怎么就不知道了呢?”钟子林不可思议,随后又明白过来,诡笑着凑近了,“莫不是你们几个有事瞒着我?是要到哪里玩去?”

    江听雨烦不胜烦,一把推搡开他:“心上人都要走了,哪个能开心起来。”

    钟子林怔住了,还当是他听错了,问道:“什么人要走了?”

    “心——上——人!听懂了吗?”江听雨不愿与他多说,气呼呼地跑开了。

    钟子林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不停地想:妹妹有心上人了?还要走了?哪个王八羔子敢来勾搭我妹妹?

    他浑浑噩噩地在厨房里找到了苏绾。她正在倒水淘米,余光瞥见了他,也没有说话。按理来说钟子林一来她耳边肯定是聒噪的,今天却久久没有声音,苏绾不由得转过脸去,对上他如丧考妣的表情,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三哥哥你没事吧?脸色这样难看。”

    钟子林呆呆地盯着她,好像不认识她这个人一般。苏绾被他看得烦了,回身把淘好的米倒进锅里,又加了合适的水,蹲下来开始生火。

    好久后面才传来一句:“妹妹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苏绾拿着木柴的手霎时顿住了,随即很快地反应过来:“没有。”

    “真的吗?”钟子林的眼睛一亮,又有点狐疑地问道:“那是哪个要走了?”

    苏绾道:“应先生,他明日上京。”

    钟子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昨天他找你做什么啊?”

    “下局棋而已,他喜欢弈棋。”

    钟子林心里有点闷,他盯着苏绾的侧脸,半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异样,又道:“那你明天要去送他吗?”

    苏绾沉默了一会儿,灶膛里橙红的火焰跳跃,带着暖意的光映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看起来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去吧。”

    她眼神闪烁了下,喟叹着道:“有时间就去。”

    钟子林很快便到回春堂去了,他走进后院,院里放了好几个大簸箕,晾晒着黄黄绿绿的各种草药,空气里都是清淡苦涩的植物香气。

    他把晒干了的草药慢慢收拾分类,目光却有些涣散,心思已经不在手里忙活的事上了。

    即便是他这般迟钝的都反应过来了。

    妹妹喜欢别人了。

    吃完早饭后,苏绾照例去芜竹居修理花草,她拿着花剪慢慢地剪掉那些长得较快的枝条,使它们变得跟所有长势平庸的枝条一般长。

    被剪掉一截的那些伤痕累累,像是害怕了一般缩回去。可是它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长得更快罢了。

    她呆愣地看向手中那把沾着绿色的鲜血的花剪,心想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应離忧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这一天下来都没见到他。只有家仆和侍女们来来去去,正收拾着东西准备明天的启程。

    晚上回了家,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在她们快要睡觉时,钟子林端了三碗豆腐花过来,笑嘻嘻地道:“今天上街看到了这个,终于有人开始卖了,给你们带了三份回来。”

    他把其中两碗递给钟无媚和江听雨,然后捧着剩下的那碗走至苏绾跟前,一双眼睛熠熠发光:“妹妹你肯定没吃过这个,在这里四月才开始有人卖的,来——你尝尝。”

    苏绾双手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是凉凉的清甜,她的眼睛蓦地发光,舔了舔下唇,嘴角终于微微弯起:“真的啊,谢谢三哥哥。”

    钟子林定定地瞧着她,声音有些低沉:“你喜欢就好。”

    苏绾今晚睡得很昏沉,噩梦一个接着一个,迷迷糊糊就是醒不过来。好不容易艰难地睁开眼睛,外头灰蒙蒙的,沙沙地下着淅沥小雨。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呆呆地盯着明显对不上时辰的天色。

    江听雨从门外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见她醒了,欲言又止。她们昨天刚刚吵架,现在她也拉不下脸来,十分别扭地说:“别看了,辰时已经过了。”

    苏绾目光跳动了下,很久都没说话。

    江听雨又把准备了老久的话慢慢说出来:“小六,我昨天也想了很多,这事儿本就不能怪你。你是我小妹妹,我对他有意,但也是喜欢你的。如今先生走了,我倒想明白了,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便是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可能,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她说的苏绾又何尝不知,单是走在旁边,都已能察觉出天壤之别。不过江听雨这一番话倒有种冰释前嫌的感觉,让苏绾好受了很多:“我也是,五姐姐再怎么样都是我姐姐。”

    两人解开嫌隙,对视一眼,倒都有些不好意思。

    江听雨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中的物什递给她:“这是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看着苏绾露出迷惑惊讶的表情,她又解释道:“我今天去送他了。我叫你不起,心里着急,就自己跑去了。我跟先生说了你睡昏了起不来,不然是想来送送他的。”

    苏绾听罢,喉头有些哽住了。其实江听雨待她很好,她来到钟家的时候,便是江听雨分了一半的衣服与她穿,平日里种种照料,实在是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她呐呐道:“谢谢你。”

    又接过那东西,仔细而珍重地瞧着。那是一支碧玉笛,通体都是碧澄澄的,璞⽯⽆光,经过多年磨砺,温润有⽅。尾端系了红丝线的穗子,看色泽应当是旧物。

    她抬头问道:“他说了什么吗?”

    “只说这个音色要比竹笛子好一些,就当酬谢小六给他吹了这么久的笛子。”

    玉制的笛子音调比竹制的难调得多,可想这笛子之贵重。

    还不如不送的好,苏绾惶惶然地想,是担心这珍爱之物日后没有好归处吗?真当是一去不返了?

    她没再问了,起身穿衣,慢慢地走到渡口那里去了。

    沥城依山傍水,官道狭窄,陆路不好走,水路却很方便。因此大多数要离开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水路,在沥江渡口登舟北上。

    码头上的人寥寥无几,木板铺成的引道上有斑驳陆离的湿鞋印子。沥城实在是太偏远了,并没有设置官渡,旁边只有一间架空在水上的竹楼,楼下泊着破旧的小舟,舟上立着个头发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艄公。

    他已经在沥江上生活了半辈子了,一根竹篙一支木桨,一顶斗笠一件蓑衣,送走过太多从这里离开的人。

    他朝着苏绾喊道:“那边的女娃娃——是要过江么?”

    苏绾对着他摇摇头,提高了声音:“不是——”

    “干什么不打伞?这天下着雨哩。”

    “不要紧的,我看看就走了。”

    那艄公心想真是咄咄怪事,也不再理会她了。

    苏绾把衣袖举过头顶挡着细雨,望向那烟雨朦胧的江面,薄雾久聚不散,天际落雨绵绵,只能瞧见深深浅浅的山峦起伏,沥江的尽头藏入那一片白茫茫之中。

    她掏出玉笛,横在唇边呜呜咽咽地吹起来。这音色果然比她自己做的粗糙竹笛好了不知多少,笛声清亮悠远,低音时又婉转飘渺,在江上层层散开去。

    迢迢千里,就此别过。

    小心翼翼地收好笛子,她又望了好一会儿,终于转身慢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