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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退隐

    郡郊私人庄园的一隅。

    假山假石,新开了一方池塘。

    听闻庄园临时主人已经从临淄返回,时隔多日前来“领取任务奖励”的曹霜,在大门口正好看到这位荀先生送客,被对方带到这方池塘边。

    在栏杆边坐着,说了一会话。

    一道黄绸包裹的方形木匣,被仆役捧了上来,放在雕花高几上。里面盛放的,是曹霜期待半月之久的珍贵剑术秘籍,并且是一套完整剑术。在民间流传的,基本是一些粗劣的剑招,都不能称之为剑术。即使有少数精妙剑术,在私底下传授,大多也是残缺不全的。比如他那位老姐,学习的古越国剑术。

    真正厉害的剑术,除了少数历史悠久的地方,和西河商会这种庞然大物,就只有天底下最大的势力——咸阳主人拥有了。价值百两黄金,毫不为过,并且这种不同寻常的物品,往往束之高阁,就是一种违禁物。

    曹霜当初尝试用那位大侠的名义,索取一份完整的剑谱。没想这位荀先生异常大方,直接答应了下来,换取了一位不摆架子剑师,身先士卒的全力出手。不管是不是为了拉拢其人,最终的效果,可谓显著,甚至有点不同凡响。

    他眼睛紧紧盯着,黄绸包裹的木匣。

    这本完整剑谱是随机的,他还没脸大到,在这位高深莫测的先生面前,指定要求品级和特点。不过对方每次给钱这么痛快,还将自己上次从西河商会拿的十万钱借款,债务从此一笔勾销,想必不会太吝啬。他已经想好了,回去就找那位幸运属性奇高的夏侯姐姐,蹭蹭运气,然后再开木匣。看看这次收获,成色到底怎么样。

    一旁清朗俊逸的荀先生,挥手斥退了送物品的仆役,就不太在意这些事。难得有份闲情雅致,他一边饮酒,一边饶有兴趣的瞧着手上的干谒赠诗。是曹霜先前在庄园外等候,先行送上的。

    全诗,五言八句。

    “白玉堂前舞,东风卷均匀。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终不改,任他随聚分。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他讶异了一声。

    “这莫不是,我们郡下面,那位县中头名的咏柳佳作吗?”

    最近郡内出现一位很有才华的青年,传闻这人在县署吏试中,当场作诗一首,表达自己不甘人后、志向远大之情。这人不可貌相,最后拿到了县城第一名。其人所作诗,便是这首。很多卧居郡城的高士,都曾听闻过。

    曹霜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人,剽窃我的诗作而已。”

    端的理直气壮。

    自己虽然也是做文抄公,好歹为了迎合当下流行的五言诗格式,也为了不出事,小心翼翼的加一道篡改手续。而这个以诗出名的二道贩子刘徽,那位原作者宝姐姐的哥哥的原型,除了拿来当众显摆,还跑去集市酒坊,扬言自身最大愿望是“讨个寡妇做王八”!

    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是不要让这位诚实君子继续糟蹋了。

    作为一首干谒诗,感谢眼前这位先生一直以来的提携,勉强算是应景?

    荀先生倒回头,认真看了他一眼。

    笑了笑。

    “既然愿意乘风扶摇直上,为何又退还我,这封推荐书?”

    他手边的插花案几上,放着一卷竹简。是上次他让曹霜加入官方密探,给予的推荐书。捆竹简的绳结处,火泥印鉴崭新如初,似乎没被打开过,保管却很用心。

    “我想暂时做一位隐士。”

    曹霜非常谦虚的回答道。

    宝物的事情已经完结,正是功成身退的时候。自己话儿也必须说得漂亮,只是暂时退隐,以后先生有事召唤,后辈再来服其劳。为了能顺利下船,特地赠诗,来感谢你这位老人家。

    密探的泥坑,还是不要趟了吧。

    “原因?”

    荀先生淡淡说道,对他隐士的说法不置一词。

    隐士,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一般是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才会干的事。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位年轻人说话的老成,何况对方出身于行事不拘一格的稷下学宫。

    曹霜思索了下,组织了语言,这才谨慎开口道。

    “外面风浪太大,等到风平浪静,可能更合适我出去建功立业。”

    言下的委婉之意,你这位老人家的船,颠簸得太厉害,动辄灭人全家,然后被高手找上门来,说是只抓一些匪患反贼,最终弄得像杀阵战场一样。没有一副过硬的身板,可扛不住这等风浪。

    “年轻人处于惊涛骇浪之中,正当弄潮驰骋!”

    荀先生又搬出了那套对年轻人的说词。

    曹霜脸上非常诚实。

    “晚辈身处其中,越发感觉自身的渺小。很多时候,明知蚍蜉撼树,还是不自量力的想做些什么。最终都是徒劳无功,对事情的发展,没有一点帮助和益处。对先生的谋划,好像也没起到什么功劳和作用。”

    “怎么能说,你没起到作用呢。”荀先生礼貌的否认了他的大实话,顺带劝慰上了。“几次,都是你发现了其中的线索,而且有合理意见。凭借个人武力的人,世上何其之多,我们也并不缺少这样的。反而是愿意动脑子,有个人想法,并且能保持头脑清醒的,这种人反而难得。这就是,你的长处。”

    被称为人才的曹霜,脸上露出了真正的苦笑。

    “可曹霜实在不愿意做密探。行事方式倒在其次,于社稷民生何益。晚辈虽然不信“民贵君轻”那套学说,但也受过学宫诸位先贤的熏陶。干不了于国于家有益的大事,宁愿做底层一小吏,为百姓民生做些实事。”

    坦诚,足够的坦诚。

    妥妥的心里话。何止是行事阴私,简直就是不光彩。别看现在,混到头目,能和郡内同级官吏共坐一席,论实际权势或有超过之,前途无亮好伐。

    荀先生倒一时愣住了。

    似乎没料到他的理由,如此清新脱俗,或者说高大上?而且这人毫不顾忌,在身为密探头子的自己面前,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密探是个专制工具。

    他哈哈一笑,问了一个其他问题。

    “你这次考试,没使用推荐书,最终什么名次?”

    曹霜不卑不亢。

    “第二名。”

    凭本事考的,全县第二,没什么可隐瞒的。笔试成绩足够高,就能压下面试的巨大劣势。何况,那位全县第一名,也是自己出力抬上去的。除了念字口音差点,他在应试方面,几乎无懈可击,妥妥的王者。

    荀先生淡淡说道。

    “莫非你认为,可以通过正常官署入职途径,就能避开走密探这条路。这条路倒是行得通,很多密探,最后都转成了明面官职。不过,既然你考试时没取出这份推荐书,是否就代表,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后面的所作所为,只是虚与委蛇。”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有些冷了。

    密探和官署吏员平级,确实可以用已经获得的官面身份,拒绝这份“聘任”。以往也有不少人,被发展为密探,获取官吏身份后,又反悔了。只是这种人,大多数结果都不太好罢了。

    曹霜面色不变。

    “先生不在,没人指点迷津,我不敢擅自取出来,交给他人。只是近来思考再三,觉得自己还是不太适合,只能辜负先生的一番期望了。”

    说着,他还诚恳的鞠了一礼。

    去意已决的态度,展现无疑。

    “年轻人.......”

    荀先生侧过身,望着池塘里的绿水,和新移植过来的残荷。这个时节,本来没有什么荷花,荷叶大多枯黄,都到挖藕的时候了。可能郡内官员为了讨好他,在这座庭院新挖的池塘内,硬生生移植进来一小片荷叶莲蓬。

    人工斧凿的痕迹极浓,然还是翠翠绿绿。甚至有荷叶尖还冒出几个小花蕾。

    他似乎有点感慨。

    “以前我告诉你,不担点风险,是做不成大事的。现在我才发觉,你这人不是胆小如鼠,怕担风险,而是胆子太大,什么风险都不在乎!”

    他突然转过头,盯着曹霜的眼睛。

    “知道了那么多机密,你还想退出?你觉得,我可以放你下船吗!”

    声音虽然还是温和,却给人一股极强的威慑压迫力。短短几月时光,知道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西河商会的内在秘密,北地反叛势力的底细,骊山会的隐秘......甚至他这位船主兼密探头子的身份。

    “先生雅量非常。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常人没有的胸怀,我虽与先生短短相处数月,却极仰慕先生的为人.....”

    “高帽子就免了。”

    荀先生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双手附在背后,问了曹霜个简单问题,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那柄宝剑,从一开始,就在你手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