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年轻人
“剑？”
曹霜下意识问道。说的，是自己从稷下学宫带回来的那柄长穗宝剑么？这柄剑其貌不扬，却是一把名贵好剑，也是一个藏拙的好手。和自己一直形影不离，每次去西河商会，都会带上。被这位对稷下学宫很熟悉的先生，慧眼识货，再正常不过了。
荀先生却自顾自的说道。
“一柄能散发着流光的宝剑，它的真名，叫做“荧惑”。北地卫氏家中私藏的那柄，出动大批郡军去抄家的那柄，让你在半路截换的那柄，田氏藏在祖坟地的那柄，最终我们和那群水匪争夺的那柄，都是它或真或假的版本。”
他转回身，带有莫名审视意味的盯着曹霜。
“这一柄荧惑剑，在这一切事情未发生时，真剑就在你手上，对吗？”
虽然是问话语气，却像叙述着一件平淡的事情，结尾一句，更是带有不容置疑的意味。一丝肃杀之意，柔然而生。
“是的。”曹霜语气平静的回答道，对视着对方的压迫眼神。“瞒不过先生。那柄真剑，一开始，就机缘巧合的落在我手上了！”
惊！
回答得如此畅快和断然，倒让荀先生有些始料不及。而且回答的神态，毫不惊慌失措，镇定如斯。这位一直给他带来惊奇的青年，再一次刷新了他对其人的认知。
更重要的，是话里内容。
假如让别的知情人知晓，闻而震动。
既然那柄荧惑真剑，一开始就在这人手中，然后是这人提供证据，确认这柄剑藏在在卫氏家中，虽然卫氏家中确实有一柄假剑。后面由他拿着官方假剑，半路去调换卫氏那柄假剑，同样将卫氏假剑提交官方。最后，同样是他，获取了剑可能藏在田氏坟地的线索，然后.......到了事情尾声，荀先生亲自带去临淄的那柄剑，公羊输从他手中抢夺的，最后回到官方手上的荧惑剑，经鉴定为真！
所有人，都被他瞒在鼓里。这个看似没起多大作用的边缘人物，瞒天过海，实际在一定范围内影响，或者操纵了整件事情的局势和走向。到最后他主动去挖坟，上交真剑，更像是一种顺理成章的商人结束抛货行为，只是过程出了一点意外。
“弥天之胆！”
曹霜只觉得平地犹如起了一阵狂风，刮得脸皮生疼，四肢生寒。眼前不但是一口暴烈龙卷风的风眼，更是黑云压城即将瓢泼大雨的节奏，气势逼人。他强撑着想开口说些什么，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强者的气场么，不管是个人实力的，还是权势地位上的？”
他内心反而更坚定了。
“你不怕杀头么？”
暴风雨在即将来临前的一刹那，骤然消散，换来的，是对方一句简单提问，声音有点冰冷。在这位向来说话温和的大人物身上，很少见。他没有问曹霜，对这柄不能用珍宝来形容的荧惑剑，为何不屑一顾的行为。
“卫氏因为私藏重罪，就抄家灭族。凭你做的这些花招，腰斩十回都不够吧。”
曹霜默然。
“非是有意欺瞒先生。那柄剑，也是我机缘巧合得到的。早就想交上去，只是......”
荀先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只是没有途径，也没有正当合适的理由。平白交给官府或未曾信任的人，反而给自己徒增数不尽的祸事。如今，你已经把这件烫手山芋丢了出去，就不打算继续做那劳什子密探。也不用说什么，隐瞒在先，羞愧之下无颜再见先生，干脆退了推荐书的那套鬼话。我看你，纯粹是，真的不想呆在我这条船上。”
代替曹霜，荀先生一语道破他心思，再问了一句。
“我倒好奇，你到底为什么，非要退那封推荐书。留下这么一个容易让人生疑的破绽，别人一旦生了疑心，联想前面的事，只会发现更多疑点，从而找到真相。假如你没退推荐书，你知道的，即使我另外察觉了真相，只要你肯专心耿耿的做事，我八成也会当作不知情，替你隐瞒下来......”
“我看待事情，向来只看重结果！”
他再次强调道。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呢？”
曹霜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作为一个聪明人，即使在底下偷偷搞鬼，断不会做出立刻请辞的举动，只会让人平白生疑。一旦生疑，就会一点点去细看对方的过往事情，只会暴露更多试图隐藏的东西。甚至可以去博一下对方装着不知道的可能，只要继续在对方手下认真做事，总有些下属情分。
冒着杀头的危险来请辞，不是聪明的年轻人所为。
他满面苦笑，言语也是坚硬无比。
“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现在把一切，坦白的告诉先生，还有一丝活路，否则，就真是死路一条！请辞，是心里有些惭愧。有这层心结郁结其内，怕是以后做不好先生交代的事了。这是我自身的问题。”
大实话。
天底下没有这样朴素诚实的实话了。
对面却没传来预想中荀先生哈哈哈的笑声，反而是对方一句意味深长，极度深沉，听不出何种感情的话。
“倒真是那位麒麟先生的好学生，进退有道，懂趋吉避凶。就是自怨自艾，也是句句入情入理。这行事作风，和他丝毫不差！”
说到自家师长，曹霜当即低下了头。
“说说吧，你是如何得到那件宝物的？”
语气似有所松动。
曹霜静了静心神，这才开始，讲述自己得到宝物的经过。事情其实很简单，疯子小院成员冲冠一怒，那位白衣大侠晚上带头砍人，砍完人让自己鉴定收获的物品，然后就发现了这件传说中的物品。
违禁物的最高品，不祥之物，虚无气运的承载体.......有一连串的代指称谓。这种类型物品，他虽然没见过，但他的老师讲过相关，学宫里也有仿制的赝品。宝物或许有其独特的神秘和非凡意味，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完全是中看不中用的鸡肋，徒惹灾祸而已。对于曹霜而言，同样如此。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卫氏为了避人耳目，偷偷安排了一只小队伍护送那件宝物来到此地。上百人的民间纠合势力，实力也并不弱小，寻常也没人敢惹。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被砍了队伍首领，然后宝物落到一群热血沸腾、行侠仗义的大侠手中。卫氏后来大批人迁徙过来，可能也是为了处理此事的首尾。
“你老师的鉴物学问，倒是学得不错。”
对他意外获得这柄荧惑剑，并认出品质来历，并没有傻傻的据为己有，荀先生如此评价道。
曹霜大胆看了对方一眼，仍是看不准对方的情绪。
想当初，他虽然提前设计，让西河商会楼船上人，适逢其时的获得了杀那个老者任务的大功劳，甩锅对方，希望误导那批人把账记在西河商会头上，然后两方放对。没想到里面水这么深，还惹来了这位大人物。
至于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情，已不用再多赘言。
荀先生平静说道；“听你话中意思，这件物品只是偶然入手，自己并不在意，反而想早日甩脱。我可以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你也不愿意留下来，继续帮我做事么？”
曹霜甚为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是不愿意在他手下做事，而是这位所在的层次太高了。自己这种小虾米，还是尽量不要掺和进去为妙。君子当不立危墙之下，有点超出自己目前力所能及的范围了喂。回去慢慢种田，不，慢慢做豆腐比较实在。
荀先生神情转为缓和，心下有些叹息。
“杀头也不肯？”
重复问了一句，从来断无虚言的他，这次问得似乎有些多余了。
曹霜面色如常。
“虽九死其犹未悔。”
语句斩钉截铁。
看到他这幅神情认真，毫不作伪的态度，荀先生叹了一声，走到池塘边。
“来人！”
语声平缓有力，传出去老远，传到池塘对面的树林里。那边有几个护卫，非呼唤无事不得过来。
“这是喊人来，要把我拖到门外砍了？”
对这位先生处事风格，有点熟悉的曹霜，眉尖一动，直接闭上了眼睛。
门外好，出门就跑。天下之大，山林何其之多，大不了学人提前去落草呗。从一个小吏做起，变成从一个山贼做起罢了。只是可惜了前期所费功夫，尽付与流水。这就是赌博，赌输了的惨痛代价。
微风吹皱一池绿水，泛起阵阵涟漪。
站在池塘边，愈发飘逸的荀先生，喊出那声来人后，就不发一语。
说实话，他对这个年轻人，还是比较欣赏的，虽然手段粗糙，每每有惊人之举。心机和胆色倒也罢了，关键这份时刻清醒的头脑实在难得。
不过.......
他微微回头，眼角扫过对方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微不可查的皱眉。
这人面上大气凌然的说不怕死，自己已经明言十次腰斩之罪，还提九死不悔，这是厚脸皮讨饶来着。在自己的棋局，偷偷落子火中取栗不说，死到临头，还在努力争取棋子的自由，不怕开水烫的心性。
国手荀先生，对这观棋不“语”，还唯恐棋局不乱之徒，心下有了最终裁断。
曹霜下意识问道。说的，是自己从稷下学宫带回来的那柄长穗宝剑么？这柄剑其貌不扬，却是一把名贵好剑，也是一个藏拙的好手。和自己一直形影不离，每次去西河商会，都会带上。被这位对稷下学宫很熟悉的先生，慧眼识货，再正常不过了。
荀先生却自顾自的说道。
“一柄能散发着流光的宝剑，它的真名，叫做“荧惑”。北地卫氏家中私藏的那柄，出动大批郡军去抄家的那柄，让你在半路截换的那柄，田氏藏在祖坟地的那柄，最终我们和那群水匪争夺的那柄，都是它或真或假的版本。”
他转回身，带有莫名审视意味的盯着曹霜。
“这一柄荧惑剑，在这一切事情未发生时，真剑就在你手上，对吗？”
虽然是问话语气，却像叙述着一件平淡的事情，结尾一句，更是带有不容置疑的意味。一丝肃杀之意，柔然而生。
“是的。”曹霜语气平静的回答道，对视着对方的压迫眼神。“瞒不过先生。那柄真剑，一开始，就机缘巧合的落在我手上了！”
惊！
回答得如此畅快和断然，倒让荀先生有些始料不及。而且回答的神态，毫不惊慌失措，镇定如斯。这位一直给他带来惊奇的青年，再一次刷新了他对其人的认知。
更重要的，是话里内容。
假如让别的知情人知晓，闻而震动。
既然那柄荧惑真剑，一开始就在这人手中，然后是这人提供证据，确认这柄剑藏在在卫氏家中，虽然卫氏家中确实有一柄假剑。后面由他拿着官方假剑，半路去调换卫氏那柄假剑，同样将卫氏假剑提交官方。最后，同样是他，获取了剑可能藏在田氏坟地的线索，然后.......到了事情尾声，荀先生亲自带去临淄的那柄剑，公羊输从他手中抢夺的，最后回到官方手上的荧惑剑，经鉴定为真！
所有人，都被他瞒在鼓里。这个看似没起多大作用的边缘人物，瞒天过海，实际在一定范围内影响，或者操纵了整件事情的局势和走向。到最后他主动去挖坟，上交真剑，更像是一种顺理成章的商人结束抛货行为，只是过程出了一点意外。
“弥天之胆！”
曹霜只觉得平地犹如起了一阵狂风，刮得脸皮生疼，四肢生寒。眼前不但是一口暴烈龙卷风的风眼，更是黑云压城即将瓢泼大雨的节奏，气势逼人。他强撑着想开口说些什么，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强者的气场么，不管是个人实力的，还是权势地位上的？”
他内心反而更坚定了。
“你不怕杀头么？”
暴风雨在即将来临前的一刹那，骤然消散，换来的，是对方一句简单提问，声音有点冰冷。在这位向来说话温和的大人物身上，很少见。他没有问曹霜，对这柄不能用珍宝来形容的荧惑剑，为何不屑一顾的行为。
“卫氏因为私藏重罪，就抄家灭族。凭你做的这些花招，腰斩十回都不够吧。”
曹霜默然。
“非是有意欺瞒先生。那柄剑，也是我机缘巧合得到的。早就想交上去，只是......”
荀先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只是没有途径，也没有正当合适的理由。平白交给官府或未曾信任的人，反而给自己徒增数不尽的祸事。如今，你已经把这件烫手山芋丢了出去，就不打算继续做那劳什子密探。也不用说什么，隐瞒在先，羞愧之下无颜再见先生，干脆退了推荐书的那套鬼话。我看你，纯粹是，真的不想呆在我这条船上。”
代替曹霜，荀先生一语道破他心思，再问了一句。
“我倒好奇，你到底为什么，非要退那封推荐书。留下这么一个容易让人生疑的破绽，别人一旦生了疑心，联想前面的事，只会发现更多疑点，从而找到真相。假如你没退推荐书，你知道的，即使我另外察觉了真相，只要你肯专心耿耿的做事，我八成也会当作不知情，替你隐瞒下来......”
“我看待事情，向来只看重结果！”
他再次强调道。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呢？”
曹霜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作为一个聪明人，即使在底下偷偷搞鬼，断不会做出立刻请辞的举动，只会让人平白生疑。一旦生疑，就会一点点去细看对方的过往事情，只会暴露更多试图隐藏的东西。甚至可以去博一下对方装着不知道的可能，只要继续在对方手下认真做事，总有些下属情分。
冒着杀头的危险来请辞，不是聪明的年轻人所为。
他满面苦笑，言语也是坚硬无比。
“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现在把一切，坦白的告诉先生，还有一丝活路，否则，就真是死路一条！请辞，是心里有些惭愧。有这层心结郁结其内，怕是以后做不好先生交代的事了。这是我自身的问题。”
大实话。
天底下没有这样朴素诚实的实话了。
对面却没传来预想中荀先生哈哈哈的笑声，反而是对方一句意味深长，极度深沉，听不出何种感情的话。
“倒真是那位麒麟先生的好学生，进退有道，懂趋吉避凶。就是自怨自艾，也是句句入情入理。这行事作风，和他丝毫不差！”
说到自家师长，曹霜当即低下了头。
“说说吧，你是如何得到那件宝物的？”
语气似有所松动。
曹霜静了静心神，这才开始，讲述自己得到宝物的经过。事情其实很简单，疯子小院成员冲冠一怒，那位白衣大侠晚上带头砍人，砍完人让自己鉴定收获的物品，然后就发现了这件传说中的物品。
违禁物的最高品，不祥之物，虚无气运的承载体.......有一连串的代指称谓。这种类型物品，他虽然没见过，但他的老师讲过相关，学宫里也有仿制的赝品。宝物或许有其独特的神秘和非凡意味，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完全是中看不中用的鸡肋，徒惹灾祸而已。对于曹霜而言，同样如此。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卫氏为了避人耳目，偷偷安排了一只小队伍护送那件宝物来到此地。上百人的民间纠合势力，实力也并不弱小，寻常也没人敢惹。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被砍了队伍首领，然后宝物落到一群热血沸腾、行侠仗义的大侠手中。卫氏后来大批人迁徙过来，可能也是为了处理此事的首尾。
“你老师的鉴物学问，倒是学得不错。”
对他意外获得这柄荧惑剑，并认出品质来历，并没有傻傻的据为己有，荀先生如此评价道。
曹霜大胆看了对方一眼，仍是看不准对方的情绪。
想当初，他虽然提前设计，让西河商会楼船上人，适逢其时的获得了杀那个老者任务的大功劳，甩锅对方，希望误导那批人把账记在西河商会头上，然后两方放对。没想到里面水这么深，还惹来了这位大人物。
至于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情，已不用再多赘言。
荀先生平静说道；“听你话中意思，这件物品只是偶然入手，自己并不在意，反而想早日甩脱。我可以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你也不愿意留下来，继续帮我做事么？”
曹霜甚为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是不愿意在他手下做事，而是这位所在的层次太高了。自己这种小虾米，还是尽量不要掺和进去为妙。君子当不立危墙之下，有点超出自己目前力所能及的范围了喂。回去慢慢种田，不，慢慢做豆腐比较实在。
荀先生神情转为缓和，心下有些叹息。
“杀头也不肯？”
重复问了一句，从来断无虚言的他，这次问得似乎有些多余了。
曹霜面色如常。
“虽九死其犹未悔。”
语句斩钉截铁。
看到他这幅神情认真，毫不作伪的态度，荀先生叹了一声，走到池塘边。
“来人！”
语声平缓有力，传出去老远，传到池塘对面的树林里。那边有几个护卫，非呼唤无事不得过来。
“这是喊人来，要把我拖到门外砍了？”
对这位先生处事风格，有点熟悉的曹霜，眉尖一动，直接闭上了眼睛。
门外好，出门就跑。天下之大，山林何其之多，大不了学人提前去落草呗。从一个小吏做起，变成从一个山贼做起罢了。只是可惜了前期所费功夫，尽付与流水。这就是赌博，赌输了的惨痛代价。
微风吹皱一池绿水，泛起阵阵涟漪。
站在池塘边，愈发飘逸的荀先生，喊出那声来人后，就不发一语。
说实话，他对这个年轻人，还是比较欣赏的，虽然手段粗糙，每每有惊人之举。心机和胆色倒也罢了，关键这份时刻清醒的头脑实在难得。
不过.......
他微微回头，眼角扫过对方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微不可查的皱眉。
这人面上大气凌然的说不怕死，自己已经明言十次腰斩之罪，还提九死不悔，这是厚脸皮讨饶来着。在自己的棋局，偷偷落子火中取栗不说，死到临头，还在努力争取棋子的自由，不怕开水烫的心性。
国手荀先生，对这观棋不“语”，还唯恐棋局不乱之徒，心下有了最终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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