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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出嫁

    三日之期,犹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

    富庶的京畿城御龙门南街,二十年没办过喜事,和开过宴会的一品国公府,到处张贴好了大红囍字的灯笼与系在各处的红布。这是昨日全府上下一千三百余口布置的,毕竟是皇帝亲自下令敕造的国公府邸,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何况还是公主出降。

    虽然公主出降少去了男方的迎亲之礼,但南街武安国公府前,还是提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民众,他们都是自发的过来庆贺祈福,当年武安国公在等待大熵援兵之时,率府中薛家全族死守国门的事迹人尽皆知。

    英雄之后,即便碌碌无为,却仍旧配得上万人空巷的场面。

    外面热闹雀跃,国公大院却是寂静无声。

    卧房里,薛秦一身的玄纁喜服,怔愣地像个玩偶一样任凭七八个侍女摆弄。

    被云霓天还没亮就叫起来的薛秦,此时还没缓过神儿,迷迷瞪瞪洗漱穿衣就被捯饬了一个多时辰,虽然不用动手,但干站着,也累!

    而且就连心里也有点儿不敢相信,明明才刚穿过来几天,竟然就大婚了,还是和公主。

    说真的,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有浮现过穿越的念想,不过剧本想的是遭人唾弃,鄙夷,天生的废物人设。

    万万没想到,穿越即巅峰,虽然仅仅只是在外人眼里。

    就在这时,一声微轻的抽泣声从身后传来,回头看去,声音的来源是云霓正搀扶的一位妇人,妇人也是一身玄纁罗裙,打扮精致的脸上此刻正掩面而泣。

    那是云霓的母亲柳氏,二十年间,从襁褓的婴儿悉心照顾到及冠之年,任劳任怨,身份虽为主仆,但内心早已把薛秦当做了半个儿子。

    记忆中,他们一家对薛秦都非常好,从未因为他年少而做过什么欺瞒他的事,至少在薛秦心里,也把他们当做了家人,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他还懂得陪伴的意义,曾几何,他也有过一对愿意接受现实,一心陪伴在侧,甘愿受苦受难的爸妈。

    看见管家夫人的模样,让薛秦似乎也幻想到了在另一个世界的白发母亲看到他结婚场面时,感动落泪的景象,想到这里,弄得他心里也酸酸的,轻笑一声道:“夫人到底在哭什么,我是娶媳妇,又不是嫁出去。”

    “国公恕罪,我只是想到了前国公跟夫人,他们见到,应该会很开心吧。”管家夫人一边掩面,一边泣不成声道:“自己的孩子不仅长大成人,还娶到了公主,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闻声,薛秦只是辛酸的笑笑,心中暗暗吐槽道。

    “那也要在公主真的喜欢我的情况下,别看她脸上温文尔雅,心里其实恨我很得不得了吧。就算哪一天我真的襄王有意,神女也无心啊。”

    ......

    此刻,作为新娘的洛君月却并不是很开心,在几个之前为她梳妆打扮,却不认识的侍女离开后,她一身吉服的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闷闷不乐,时而也会对着镜子练习颇感幸福的微笑。

    镜子里的她,头戴盖着浅浅红纱,挂满珍珠金器的凤冠,乌黑的及腰长发被柔柔绾于脑后,内衬两件刺绣云纹锦缎所制的曲裾式大红深衣,外着玄鸟金纹黑丝所制的宽大华丽吉服,腰身被玄纁色的大带束起,大带下垂着一块不菲的玉佩和香囊,一身华丽的装扮,配着她身上那股含而不露的天生贵气,可谓是相得益彰。

    “如果实在不愿意,我这就过去替你杀了那人。”

    这时,镜中的身

    后出现一道红衣倩影,随之一道阴阴冷声,只像是条藏在云雾之中的嘶冷毒蛇。

    “不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他”的意思。”洛君月看了眼自己镜中的装扮,拿起台上黑绒黼纹的披肩。刚披在肩上,身后传来第二句话,依旧嘶冷:“你该看看眼前人,这五个月,那人虽无大志,却温和待你,倒也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童年的不幸,让你陷得太深,以至于眼里永远看不到已有的光亮。”

    “光亮吗?”洛君月笑了笑,三分假意,七分无奈,道:“从小时候到现在,我只有“他”一个白月光,之后......就算真有光,也会被刺瞎常年处于黑暗的眼不是吗?”

    “哼,油盐不进。”身后那道倩影露出不耐烦,却没有就此离开,“随你吧。不过,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新的地方生活,我会扮成你的侍女跟你一块过去。”

    “......”洛君月惊诧的回头,脸上露出苦笑:“赤怜儿,你不该跟在我身边,我给不了你任何庇护。你就待在皇宫......”

    “吉时到!请安阳公主移步乾清殿,向陛下,皇后娘娘行饯别礼。”一句话未完,门外传来太常大人的通报声。

    洛君月起身走到门前,见倚在墙边的赤怜儿没再说话,只能小声的无奈说道:“随你吧。”

    声音落下,她才挺直了腰板,仪态万方地推门走出去。

    赤怜儿没有动,只是抬起头瞥了眼窗外热闹非凡的辉煌仪仗,这种大喜的日子,她一个江湖妖邪还是别参加的好。

    洛君月出了闺院,踩着一路大红布毯,及地裙裾微动,便进了父皇所在乾清殿。

    母妃早薨,在这个如同一座冷城般的三宫六院,一年也只有年关,春社的一些祭拜大典上能够远远望到父皇几眸。

    站在大殿之中,还是洛君月从六岁以后,第一次离父皇这么近。九层玉阶之上,身着黑金龙袍,头戴十二冕旒的威严男子竟是无比陌生,直直叫洛君月心惊胆颤。

    片刻后,站在一旁的太常方才一声清喊:“跪!”

    洛君月惊醒,只管照做,微微提起吉服前裙䙓,娴雅跪下。

    “雏鸟离巢,当有跪乳之德,返哺之恩,三叩真龙真凤,叩谢父母大恩!”

    洛君月照做。

    “生而为人,当敬畏天地,顺万物之道,九拜天玄地纁,拜谢天地降泽!”

    洛君月照做。

    三叩九拜,礼成。

    但见得坐在高高龙座之上的大熵皇帝龙袖一挥,举止间,尽显君王之气,不怒自威。

    太常躬身上前,于那九层玉阶下跪地叩首。

    龙案之旁,魏公公接力,双手捧着恩旨,迈下玉阶。

    撑开,朗声高宣。

    “今,九公主安阳出嫁武安国公府,朕深感欣慰,愿尔夫妻今后永结良缘,同心同德,钦此!”

    念罢,魏公公收好恩旨,从身边小太监手里的玉盒里拿出长长的陪嫁礼单,再度高宣。

    “陛下御赐新人朝冠,熏貂朝冠一顶、元狐朝冠一顶、海龙朝冠一顶、百花朝冠一顶、本色貂冠一顶、四海龙冠一顶、丝绒天鹅冠一顶、夜明珠阑珊紫金冠一顶、九百九十九珍珠冠一顶、镶嵌水晶钻石珍宝翠玉冠一顶。”

    “御赐新人首饰,随点翠凤钿大挑中挑小挑成对朱红金漆龙凤呈祥礼盒、福满簪钿大挑中挑小挑成对福入满堂龙凤呈祥礼盒、万寿满簪钿大挑中挑小挑成对执手共白头龙凤呈祥礼盒、双喜字银边簪钿大挑中挑小挑成对双喜临门龙凤呈祥礼盒、双如意银边簪钿大挑中挑小挑成对事事如意龙凤呈祥礼盒、牡丹花寻常簪钿大挑中挑小挑成对花开富贵龙凤呈祥礼盒、海棠花寻常簪钿大挑中挑小挑成对无畏盛开龙凤呈祥礼盒。”

    “除此,另赐珊瑚朝珠一盘、如意冠二顶、碧玡瑶带钩成件、翡翠带钩成件、白玉带钩成件、赤金累丝镶嵌珠石带钩成件、三镶宝石带钩成件、翡翠各式佩四件、白玉各式佩四件、镶满珍珠玉屏风成件、镶满水晶石玉屏风成件、镶满玉片玉屏风成件......南海珍珠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成箱、金条九千九百九十九件成箱、金饼九千九百九十九件成箱、金锭九千九百九十九两成箱、银锭九千九百九十九两成箱、碎金碎银无数、千贯铜钱无数,毕!”

    宣毕,太常起身弓腰代驸马接过恩旨礼单,清喊一声:“谢恩!”

    殿下的洛君月再次叩首谢恩,心中却没什么波动,因为她明白,这么多的赏赐并非父皇宠爱自己,而是看在前代武安国公和战死的薛家族人份上。

    相比于自己,那个没有任何才华,没有立过任何战功,同样孤身长大的人,却仿佛如同一位堕入人间的天之骄子般,享尽每个人的宠溺与爱戴。

    想到这里,她越发的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那种福分,也恨那人为什么享尽了世间宠溺,却还要整天装出一副可恨自卑相!

    来故意羞辱她吗?还是故意让她难堪?故意想让她心生羡慕?

    “月儿今日也要嫁做人妇了......出落的简直和你母妃一样动人了。”

    这时,一道厚重的声音传进洛君月的耳朵里,抬头望去,心中忽的一震。不知何时,父皇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

    那是一张很久违也很陌生的容颜,虽然已是两鬓斑白,脸上也没了曾经玉树临风,但却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到让人不敢直视。

    “怎么?不认识父皇了吗?”说话间,洛心桓冲她温和一笑,下意识抬手,又放下,摇头自嘲道:“罢了,都多大了还想要摸你的头,真是岁月不饶人,一不留神,都这么大了。”

    那你为什么又从未过问我?!

    岁月不留人?一不留神?呵......多可笑,你只是单纯的把我当成母妃来怀念了吧?

    心里恨恨想着,洛君月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回道:“只是父皇现在看起来很严肃,不再像以前抱月儿荡秋千的时候了。月儿也已嫁做人妇,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说着让你一直陪身边摸头的傻话了。”

    闻声,洛心恒没有说话,脸上仍旧是温和的笑意,看不出喜,看不出悲,只像是戴着一个硬邦邦的人皮面具。

    “陛下,时辰到了。”专掌各种宗庙祭司礼仪的太常在旁小声提醒道。

    洛心恒点点头,转身回去,露出略显微弯的宽厚脊梁,不再有一言,龙袖一挥。

    洛君月便也在一位诰命夫人的引导下披上黑色素纱出了乾清殿,坐上舆车,出宫,赶赴武安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