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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女儿

    赫连天光匆匆回到府邸,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在宫中留宿一宿,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倘若穆元朝趁机对自己下手......对啊,他为什么没对自己动手呢?

    他想,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穆承瑄,一定会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赫连天光忽然觉得一阵头疼,许是因为酒劲还未完全褪去吧。

    “爹爹回来了,先把这碗汤喝掉吧。”一个女子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

    赫连天光揉了揉眼窝,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哦,是英娥啊。”

    女子将托盘放在桌上,端起碗递到赫连天光手边,然后走到他身后,卷起袖口,食指中指一并抵住他两侧的太阳穴,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按压打圈。

    赫连天光喝下醒酒汤,头皮又传来阵阵酥麻,瞬间觉得血气通畅了许多。

    女子见他身子渐渐放松,掂量着开口道:“听穆伯伯说,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并州了是吗?”她明显是试探的口吻,却藏不住一股子期待。

    “嗯......”赫连天光尚未彻底从酒气中挣脱出来,随意回了一嘴,下一秒意识到不对劲儿,他斜着脖子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赫连英娥,他的大女儿,十二岁被送入宫中,虽然自己在外战功赫赫身居高位,但女儿在宫中却一直没有拿到特别高的位分。当然他觉得,那是崔太后在故意打压。

    “怎么,想回家了?”赫连天光难得用了一种绵软的嗓音,那是他几乎快要忘记的嗓音。

    “当然!”一听到“回家”两个字,赫连英娥的眼睛像初雪过后洒落的阳光一般明亮。

    赫连天光站起来,摸了摸女儿的头:“在洛阳待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洛阳和并州哪个更好?”他露出慈父一般的微笑,那是英娥许久未见的笑容。

    英娥想了想:“洛阳就像是花花世界,这里有太多意想不到的惊喜,有太多厉害又有趣的人,可是……”她语气一转,“我在洛阳的这些年,大多是被锁在宫里,任外头有再多的热闹也与我无关,反倒是在并州,才能感受到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存在。”

    赫连天光叹了口气:“英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像那些人一般说话了。”

    赫连天光背起手:“听你母亲讲,你很喜欢汉人的那些书,还屡屡偷跑去学堂?”

    英娥像一只被拎住脖子的小猫,心虚地低着头,眼睛不时偷瞟着父亲。她知道,父亲一向看不起那些掉书袋的傻子。

    就在她以为父亲要责备自己时,赫连天光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让英娥感到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英娥啊。”赫连天光拉着女儿的手一起坐下,英娥感到那双泛着老茧的手有些冰凉,“你既喜欢洛阳,也喜欢听那些人讲书,那不如继续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对,爹爹希望,你能重新回到宫里。”

    赫连英娥听到最后四个字时瞳孔一震,那些年孤独的压迫感在这个瞬间一下子全部涌了回来。

    赫连天光让奚泠备马。身为武将的他不习惯坐车辇,又自恃身手不凡,只让奚泠点了十个护卫,前头两组人开路,自己骑马走在队伍的中央。

    在离主街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一个推着独轮车卖炊饼的小贩突然从巷子里窜出来,走在最前头的马吓了一跳,扬蹄把独轮车踢翻在地,卖饼的大哥也吓得摔在墙角,马上的士兵骂了句没长眼么,被奚泠喝止住,还是赶路要紧。

    队伍刚走出没两步,忽然,赫连天光乘坐的那匹坐骑不知为何一下子受了惊,只见它长嘶一吼,抬起前蹄垂直竖立,随后又重重落下,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

    它擦过前面两组人马,冲到主街上,任它的主人如何摆弄缰绳,那马就像毫无束缚似的疾驰在广阔天地之中。马上的人此刻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控制马匹上,丝毫没觉察到就在他背后的屋顶之上,一个身穿素衣的蒙面人正拉着弓瞄着他。蒙面人将这副弓撑得满满的,绷紧全身丝毫不敢泄力,镞头紧盯着他的后背。

    五丈、六丈、七丈......

    只见弓弦带动鬓角一丝空气划过,一支黑羽长箭直勾勾射了出去。这只箭经过改造,镞头和箭尾的羽毛为了减少应对空气的阻力而被打磨的十分纤巧,镞头被一种特制的药水浸泡过,即便只划破一个小口,上面的毒素也会在瞬间顺着血液流到五脏六腑。

    或许是射箭之人太过紧张,准度差了几毫,只见箭镞从下方那人的肩头擦了过去。马儿又跑出去几十步终于被勒住了,马上的人吐了口气。他刚想转身,突然感到心脏骤缩,就像鱼儿脱离了水塘,他紧紧抓着胸口的肌肉,指甲恨不得要掐进肉里,拼命地大口掠夺空气,却丝毫没感到氧气在体内的反应,就在这眨眼的功夫,那人砰地一下从马上摔了下来。

    房顶上的蒙面人目睹了这一幕,藏在面巾下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但就在同一瞬间,背后一阵短促而刺痛的冲击力猛地把他往前一推,他脚下一滑,从屋顶滚落,砸穿了下方的茶棚。茶棚里的人被这接连的“意外”吓破了胆,他们小心翼翼地朝蒙面人挪步过去,只见这人背后也插着一支箭。

    宫城明光殿内,一个时辰前收到消息,原本只在青州作乱的暴民又攻占了冀州数城,大有向洛阳进犯的架势。穆元朝紧急把萧瑾庭找来。

    萧瑾庭前脚刚踏进大殿没多久,就听小黄门来报,说柱国大将军请求面见陛下。

    穆元朝犯起嘀咕,赫连天光早上才刚离开,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请他进来吧。”

    赫连天光昂首阔步走进来,像刚刚凯旋的将军。奚泠跟在后面,旁边还有一个年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的青年。

    奚泠跟萧瑾庭悄悄对视了一眼,恭敬的站在大将军身后。

    “赫连将军,你怎么又来了,是酒没喝够吗?这位是?”穆元朝盯着这位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陛下说笑了,陛下的酒是瑶池仙酿,臣可不敢贪杯。至于这位......”赫连天光招呼年轻人上前,“这是犬子赫连摇光。”

    赫连摇光毕恭毕敬地朝穆元朝行礼:“臣参见陛下!”

    “哦,原来是赫连公子啊。”穆元朝目光在赫连摇光身上上下打量着。

    “大将军谦虚了,赫连公子一表人才,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他嘴上恭维着,心里却对眼前这人生出些许不知从哪冒出的敌意。

    “原来萧大人也在呐?”赫连天光瞥见一旁的萧瑾庭。

    穆元朝轻咳了一声:“青州的王闯已经打到冀州了,朕召瑾庭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突然改口,“朕怕大将军昨晚没休息好,本想晚一点再请将军前来商议对策。”

    “为君分忧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王闯那帮人作乱一年有余,臣年前就已奏请先帝请求率兵出征,被那崔氏挡了回去,这一次,就请陛下准许臣荡平乱贼!”赫连天光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倒是真有些“忠君为民”的架势。

    穆元朝和萧瑾庭彼此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赫连天光曾经请求出兵青州,但当时没有应允的不仅是太后,还有先帝。

    虽然先帝与太后在许多政见上观点颇不相同,但有一点他们是一致的,就是对于赫连天光这个手握重兵的边陲大将并不信任。所以对于后来先帝密诏赫连天光进京,这让穆元朝至今都还有些疑惑,当然,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起初,朝廷只是把王闯等人看作是普通的流民作乱,如今,他们已集结十万余众,势力越来越大,甚至快要威胁到京城,穆元朝不得不重新考虑将领的人选了。

    靖国的兵权早先集中在追随高祖皇帝的一批元老手中,后来,随着太后对那些元老的打压,以及当年北镇兵乱对靖国整个兵力体系的洗牌,目前最主要的三股军队势力分别是——以赫连家族为首的并州军,以北海王穆元灏为中心的南阳军,以及久居西北的雍州军。

    雍州军远在西北,且半年前才刚刚与羌人打过一仗,现在还要防范外敌,赴冀州平叛显然是不切实际的;至于穆元灏,小道消息称,他对穆元朝登基好像颇为不满。如此看来,能用的就只有赫连天光了。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穆元朝最希望的,是赫连天光尽快离开京城,如此他便可安心部署自己的计划。不过,王闯那帮人确实厉害,去年重创了河间王所部,河间王也战死军中,要知道,河间王率领的部队可是当年高祖皇帝嫡系军传下来的,如果这次赫连天光与王闯能拼个两败俱伤的话......

    想到这,穆元朝当即站起身:“大将军高义,如此朕钦点大将军挂帅出征!”

    他转头又看了看萧瑾庭,见瑾庭点头。穆元朝脸上保持着端庄的笑容,心里头像揣了一只即将出笼的猎鹰。

    “大将军为何这身打扮?”萧瑾庭这才发现赫连天光这身衣裳有些不太对劲,他穿的是护卫的铠甲。

    “哦,一点意外罢了,方才路遇歹徒行刺,所幸只伤了一个护卫。”赫连天光说这话时一脸轻松又自信的表情。

    “居然有人胆敢行刺柱国大将军?那人可有抓到?”穆元朝神经突然紧绷起来,虽然不知是谁要杀赫连天光,但当此形势下,老贼会不会怀疑自己派去的杀手?况且,敌人的敌人也算得上是朋友。

    “人已经抓到了。”赫连摇光回道。

    “陛下放心,臣稍后立马命人回晋阳传话,先派三万大军前去扫荡,臣不日也准备启程。不过在臣出发之前,有件事想跟陛下定下。”赫连天光不紧不慢说道。

    “哦?何事?”

    “臣希望,能与陛下缔结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