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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婚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赫连氏,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洛阳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人都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柱国大将军,如今又多了一重身份——国丈。送亲的队伍长达三里,足足从阊阖门排到了永宁寺门口。

    赫连氏乘坐的车辇停在了太极殿前的广场上。赫连英娥端坐其中,双手捧着一只金闪闪的铜人。

    大鸿胪宣读完册立诏书,穆元朝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但在那一霎那,他身体不受控制地迈出一只脚,接着另一只也跟上,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依礼应当是皇后走下车辇到殿前向天子行礼,怎么天子自己下去了?

    在众人疑惑的注目下,穆元朝走到车前。

    一旁的婢女反应过来,匆忙上前要掀开帘子,突然,一声巨响从穆元朝身后发出,就像平地炸出的一道惊雷,连带着大地都在颤抖。

    穆元朝背后发凉,他还没意识到,一只箭正朝他飞来,就在离他一尺的地方,倏然断成了两截。

    萧瑾庭手握一把剑出现在他身后。

    他还没顾得上和穆元朝搭话,耳旁擦过一道寒光。他抬手上挡,只听得一声金属碰撞发出的铿锵。一个蒙面男子左手持剑死死压住他,眼神带着必杀的凶狠。

    周围的羽林军都懵了,也许是许久没见过这种阵仗,也许是,没料到居然真有人胆敢在皇宫里行刺,而且还挑皇帝大婚的场合,毕竟,所有人都觉得这应该是宫城防卫最严密的时刻了吧。直到萧瑾庭与蒙面人交战了三四个回合,他们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蒙面人抓住一个空档,略过萧瑾庭,手中的剑直指穆元朝的胸口,就在触碰到衣服的那一刻,剑身被一把挑起,萧瑾庭一个转身,挡在穆元朝身前。

    见羽林军都拥了上来,蒙面人叹了口气,轻轻一跃竟像燕子一般飞走了。

    世上竟还有这种轻功?萧瑾庭只在传奇小说中看到过。

    他长吁了口气,回想刚才那个眼神,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身后的穆元朝,从刚刚的生死一线回过神来,抓住瑾庭的胳膊,想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没事。”即便刚刚历经凶险,萧瑾庭依然漾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穆元朝这才卸下了悬着的心,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望向帘子里的人。

    刚才的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吓得四下逃窜,婢女瘫在一旁,双腿发软已经站不起来了。穆元朝探着身子,手伸到帘子旁,手指不自觉抽搐了一下,他深呼吸,缓缓撩开。只见车中的女子依然端坐着,头戴五钗凤冠,手中捧着金铜人,只是看到他的瞬间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可穆元朝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却呆住了。

    赫连英娥回想起初入宫的那个晚上,自己一个人坐在寝殿中,惴惴不安等着那个人出现。那时候的她,一半是紧张,毕竟她还没做好为人妇的准备;一半又是好奇,自己的夫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今夜,又是同一番场景,诺大的宫殿空无一人,唯有红烛与自己作伴。

    门“吱”地一声,赫连英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但转瞬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两只手藏在袖中。她分明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但那声音就停在了门边。

    穆元朝倚着门,此刻的他用力回忆那些场景——他掀起帘子,见到眼前的女人,浓艳的红妆未能遮盖住眉宇间的英气,一双乌黑的眸子映射出的惊恐,与那日黄昏街巷中的一模一样。

    自国子监的匆匆一瞥,至景林寺中彻夜长谈,这个他偶尔念起的女子,竟又出现在眼前。

    只是,原来,她姓赫连。

    她坐在榻上,垂着眼皮,烛光映着她白皙的面颊,脸上的红晕像醉染一般。

    他抬手撩起帷幔,径直走到榻前。

    赫连英娥始终低着下巴,没看他一眼。

    他弯下腰坐在她旁边,感觉心像被剜了一刀。

    水一滴一滴从漏壶孔中滑落,红烛的下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穆元朝手指抽动了一下,他试探性地缓慢地将手向旁边移动,就在快要碰到赫连英娥的那一刹那,她忽然站起身,面朝穆元朝跪下。

    “英娥多谢陛下先前的救命之恩。”说着,向穆元朝行叩头礼。

    穆元朝一下子慌了——我是哪里暴露了?她怎么就认出我了!

    见穆元朝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赫连英娥继续说道:“陛下可能不记得了,那年英娥初入宫,在凌云台边赏景,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然当时身边无一人识得水性,幸得陛下恰巧路过将英娥救下,才得以活至今日。”

    她这样一说,穆元朝恍然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那还是先帝登基的头几年,一日,他要陪先帝去凌云台垂钓,刚走到一处花丛边,看到不远处有几位少女在扑蝶,突然其中一人跌入水中,旁边几位女子着急呼救,他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原来,命运让他们从那时便有了交集。

    穆元朝松了一口气。

    赫连英娥顿了一下,脸上转换了神色:“英娥身为人女,忤逆父命,是为不孝,身为先帝妃嫔,另嫁他人是为不忠,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能够做大靖的皇后呢?”她抬头盯着穆元朝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深海中珍珠,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嘴角闪现一抹诡谲的微笑:“您的救命之恩,英娥无以为报,今日便先将这条命还了,若下一世堕入畜生道,甘愿当牛做马供您驱使。”说着,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刀,一阵寒光从眼前晃过,那双闪光的眼睛不由得闭上,与此同时,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眼前浮现出一片草原,那是她朝思暮想的草原,她骑着马儿,吮吸着自由的空气,一阵牧笛从远处传来......忽然,天色大变,风好像凝固住了,牧笛声也中断了,她胯下的马像是被定住一般。

    赫连英娥睁开眼,不禁大叫一声,握着刀的手从刀柄上抽离,而刀却未落下。

    因为,那把刀早已被穆元朝紧紧握住,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滑落,速度不比那漏壶慢分毫。

    “陛下……”此时她眼中的泪光,已经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穆元朝紧握手缓缓打开,那刀重重摔在地上。

    “陛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赫连英娥用尽浑身力气吐出这句话。

    穆元朝盯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人,用极其温柔又坚定的语气,说了两个字:“值得。”

    赫连英娥怔住了,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字。也许,她看到穆元朝左小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这条疤痕的位置,似乎有些面熟。

    穆元朝也发现她在盯着自己左手上的疤,立马把袖子拉好,猛地站起来,用余光瞥了眼英娥,说到:“你放心,你若不想,朕不会逼你。”他顿了顿,“你……早点休息吧。”

    说着,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赫连英娥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

    她像只在悬崖边试探的小鹿,已经做好了连性命都不要的准备,却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被人一把托住。

    穆元朝原是昂首挺胸走出来,却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像泄了气的草人。他垂下头,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他举着还在流血的手仔细端详,忽地笑出了声。

    他将目光移向空中,今夜的月亮虽是残月,可怎么就那么……嗯……别有一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