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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梁帝

    转眼到了四月,洛阳周边的农田里已是连绵起伏的青绿浪波,国家大小事务也在正常运转,只是不少折子会先去并州转一圈再被送到皇帝手中,大臣们已明显感受到所谓“晋阳派”与“中原派”间的明争暗斗。除了这些,朝野间也散落着一些流言,比如关于新流通的“平昌五铢”——为了使新币能尽快下发到百姓手中,朝廷让百姓除了用等额的旧币换取外,还准许以货物置换,如官方告示一匹绢布可以换两百文新币,然而据传黑市已炒到一匹绢换三百文,并且有人发现如今市面上流通的新币数量远远高于官炉铸造的数量。穆元朝命御史台彻查此事,但最后好像也没调查出什么结果。

    另一边,萧瑾庭与卢晚吟离开荆州后,沿长江水道一路而上,抵达巴蜀,又经苗地,沿清水江而下,过桃源,于洞庭沿长江到达彭泽。

    二人先登上庐山,遍观彭泽全貌。

    “萧大哥,这就是你以前的封地啊。”

    彭泽隶属豫章郡,而萧瑾庭在梁国做皇子时的封号就是豫章王。

    “是啊,不过我在梁国那么久也未曾到过这里。”

    下了山,晚吟在湖边渔民打捞上来的水产中见到一种八条腿的东西,当地人称之为“蟹”。她上手摸了摸,这东西外壳极硬,还差点被夹了手指。

    “这真的能吃吗?”晚吟好奇。

    渔人说:“当然啦,不过现在这些都是童子蟹,个头太小,等过上几个月你们再来吃,那时候是它膏脂最肥美的时候。”

    听到这话,晚吟不禁咽了咽口水。

    饭后两人在湖边散步,傍晚的风令人舒畅。

    “看,天上有五颗星星连成一条线了诶!”晚吟指着天边,对这神奇的天象惊叹不已。

    萧瑾庭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余光掠过她身后不远处,忽然转身对向那边。

    “我让你看星星,你看我干嘛。”晚吟见萧瑾庭看着自己这边顿时有些羞涩,可立马发现他眼神有些不对劲。她回头望向身后,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男人,身后还跟着三个带着武器的精壮男子。

    她下意识地同萧瑾庭站在一侧,伸手去摸腰间,发现自己忘了带兵器。她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是不是有危险。

    只见为首的这个男人身着素黑袍,下角用金丝线绣着花纹,透着一股肃穆却又不凡的气质。他的头发虽已花白,却梳得十分妥帖,没有一根凌乱的发丝。

    她瞥了眼萧瑾庭,见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敌视感。看来来人绝非善类。

    “你们要做什么?”她忽地张开双臂,用身体挡在萧瑾庭前面。

    男人在他们面前停住,见眼前这架势,微笑道:“好久不见,庭儿。”

    客栈中,卢晚吟被要求和那三个男人在外厢房等候,她想趴在门缝上听听里面在讲什么,可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可知,自打你进了梁国国境,我就已经得到了你们的消息,可前段时间国事繁忙,直到最近松了口气,这才能来见见你。”

    萧瑾庭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恨我,我这次来,也不是求得你原谅的,御医说,我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太久,思来想去,还是想再见你一面。”

    萧瑾庭听到这话,身体不自觉往男人那边转开一点角度,可还是没有正眼去瞧他。

    那人长叹一声:“我这一生都在跟人斗,前半辈子在疆场上跟敌人斗,后半辈子在宫廷里跟自己人斗,斗来斗去把自己斗成了孤家寡人。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妃,对不起萧敬宗,可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对得起天下人,没有我萧敬先,就没有大梁的今天。”

    萧瑾庭一声嗤笑。

    “是,萧敬宗他是个好人,他仁慈,他善良,可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他不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

    “所以善良的人就该任人宰割吗?!”这一句令萧瑾庭终于破发,他忍不住吼出来,脖子和额头上爆起青筋。

    萧敬先没有生气:“瑾庭,你从小我就告诉你,这世间只有弱肉强食这一条生存法则,如果你手中没有权力,没有实力,那你就只能被比你强的人压制,他们可以肆意掠夺你拥有的,尤其是那些你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顿了顿。

    “你知道吗,我与你母妃其实是青梅竹马,我曾向她许诺,等她到了及笄之年,我必来迎娶。可老头子为了让他儿子做稳江山,要给他寻个强硬的靠山,你外公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他就安排萧敬宗娶了你母秦。得知这件事后,我原想带她私奔,没想到就在我俩准备出城时被你外公的人发现。最后她还是嫁进了宫去,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强,我要把我失去的全部夺回来!”

    萧瑾庭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岁月在他身上凿下了太多印记,纵然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天下,但从脸上依然能够感觉出他有太多的不甘与遗憾。

    “不过,你母亲进宫之后,萧敬宗倒是对她很好。”

    “那你还非杀他不可!”

    萧敬先抬头望着他,眼里先是歉意,继而流转着无奈。他垂着眼皮:“我......我没有办法。”

    屋内陷入寂静。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你觉得,谁是亲生父亲这件事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难道我们之见十几年的感情都比不上那点所谓的血缘?”

    萧瑾庭摇摇头:“从我记事起,经常看到母妃躲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哭泣,我小时候不懂,她已经是最受宠的妃子了,绫罗绸缎金钗珠宝但凡她想要的你都想尽办法给她弄到,她还有什么好难过的?然而,当我知道身世后我明白了,这十几年来她为了我忍辱偷生,什么锦衣玉食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你越是对她好她越是感到羞耻与愧疚,她一切痛苦的源泉都是因为你!”

    萧敬先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不恨你了,也不会再迫害你的国家和臣子。我记得当初临走前,母妃对我说,‘不要为我们活着,要为自己而活’,那时候我以为,她是怕我为了报仇铤而走险,现在我明白了,她年轻时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害了自己的丈夫,又背叛了自己的爱人,她一生都被困在高墙之中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她不想我也成为那样的人。”

    “你走后所有人都让我处死她,可我下不了这个决定......”

    “所以她选择自我了结,既成全了你,也成全了她自己。”

    萧瑾庭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这个有着血海深仇的男人如此平静的对话。

    “庭儿,我听你师父说,你想把他们带走,是吗?”

    卢晚吟在外厢房焦急等待,忽地听到木门打开,萧敬先率先走出房间,萧瑾庭跟在后面。

    他走到卢晚吟面前,微笑着打量她,向一旁的侍卫伸手,侍卫呈上一个红色锦盒,他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通体飘花的翡翠手镯。

    “这是当年你母妃的嫁妆,她说过,要传给未来的儿媳妇。”

    卢晚吟瞥了萧瑾庭一眼,见他点点头,便小心翼翼地从萧敬先手上把手镯接了过去。

    萧敬先带着侍卫离开了,卢晚吟终于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你们在里面没发生什么吧。”她知道萧瑾庭一直以来都视萧敬先为仇敌,生怕他一气之下动手杀了或打了对方,不过看这架势好像他们还挺和平的。

    萧瑾庭拿过手镯,温柔滴把它戴到晚吟纤白的手腕上。

    “收拾行李,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去哪呀?”

    “去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