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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金陵

    大梁国都金陵城,莺歌燕舞,软红香土。

    瑾庭与晚吟乘坐的马车停在一处富丽的照壁前。萧瑾庭掀开侧帘,顿觉眼前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象,只是门额上悬挂府牌的位置空空荡荡。

    面前通向这座高门大宅的五级台阶他曾千万次踏过。每次他远行归来,母妃总是在这等着他。

    正当他回忆往昔时,朱红色的木门打开了。萧瑾庭满怀期待地向门内张望,像一个等待被喂糖的孩子。

    “您是?”只见从门里走出一个灰衣小厮,手里还拿着洒扫工具。

    萧瑾庭有些失落,正当他拉着晚吟想转身离开之际离开,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小王爷!”

    他回身望去,只见一个年龄稍长的的男人从门内跨出来,一路小跑到他面前。

    “黎叔!”

    两人相拥而泣。

    “黎叔,你怎么还在这里?”

    “哎,自从小王爷您走后,原本听说上面要派人把咱王府抄了,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结果宫里来人,只是把与您相关的文书宝印带走,把“豫章王府”的匾额摘下,其他都没有动,后来又来了道圣旨,说府内人员一概不予追究,赏赐的宝物全部收回,原本的供应全部断掉,但总算宅子保住了。我在这待了大半辈子,也不知道离开王府还能去哪里,便请求留下来替王爷您看着房子,总想着万一哪天您会回来呢?这不老天显灵,还真把您给盼回来了。”

    萧瑾庭握着黎叔的手:“黎叔,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黎叔摆摆手,连道不辛苦,又招手让小厮过来。

    “王爷,这是犬子。”

    小厮连忙跪下行礼。

    “快起快起,我记得你,以前还是个小不点,一晃都这么大了。”

    相认完,黎叔招呼着他们进府。

    萧瑾庭离府已是六年前的事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王府竟然一点没变。院里的梧桐依旧粗壮,飘落的飞絮像蒲公英一样在空中飞舞,他小时候就爱抓这些毛毛玩,总是把自己弄得连声喷嚏,乳娘时常威胁说要把这棵树砍掉,吓得他哇哇哭个不停。

    他又想起母亲种的花,走到院墙下,海棠依旧明丽,看得出,这么些年它们一直被人静心照料着。

    萧瑾庭心中一时感慨,倘若当年萧敬先一气之下认定王府中人同罪,自己岂不是要连累那么多无辜人。

    “黎叔,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差点害了你们。”

    “嗐,说什么呢,咱们呐都是一家人。”

    他忽地想起炉子上还煲着汤:“走,吃饭去。”

    小厮一盘又一盘把菜端上桌。

    “黎叔,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萧瑾庭望着满桌饭菜,这里面居然有他最爱的鲫鱼汤。

    “我昨天接到消息,说您今日会到,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些,小王爷快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说着,拿起萧瑾庭面前的碗给他盛了一碗鱼汤。

    卢晚吟也喝了一碗,感叹金陵的鱼真是比洛阳的鲜美多了。

    吃饭间,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从院中传来:“吃什么好东西呢,也不想着我。”

    萧瑾庭回头,朝那人笑道:“这肉的香味刚飘出来,不就被您给闻见了吗?”

    “好小子,你骂我是狗呢!”

    “师父在上,徒儿怎敢无礼。”说着,朝他行礼。

    陈尚庆上来就给他一脑门:“臭小子,回金陵不先来见我,看我不打死你。”

    他回身,又看到在一旁恭敬站着的卢晚吟:“不带媳妇来跟我敬酒,罪加一等。”

    晚吟捂嘴偷笑。

    “好了,先坐下来吃饭吧。”

    有了师父发话,萧瑾庭才敢坐下来,众人围着好好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陈尚庆提出继续那盘搁置了许久的棋局。两人在书房中凭着记忆复原棋面。

    “把他们迁回去后你有什么打算?”陈尚庆开口。

    “不知道,也许继续去游历吧。”

    “反正就是不会回来咯?”

    萧瑾庭微笑不语。

    “那这就是我们师徒二人最后一次下棋了。”

    这句说完,两人同时沉默,房间里只有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

    “师父。”萧瑾庭开口道:“这次真的要谢谢您,没有您,可能我这辈子也无法完成这个心愿。”

    “你只要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别在外头玩疯了把我老头子忘了就好。”

    萧瑾庭笑道:“那师父就让徒儿见识下真正的实力吧。”

    说罢,两人认真对弈起来。

    烛台中的蜡芯燃到只有一指节长,萧瑾庭重重落下一子。

    陈尚庆盯着棋盘,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原本托着下巴的右手也放了下来:“哈哈,老咯老咯。”

    萧瑾庭笑说:“师父承让了。”

    陈尚庆起身推开窗户,清风涌入,扑灭了燥日的星火,声声蝉鸣又撩起了人的心火。

    “瑾庭啊。”他缓缓开口,“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清早,布谷鸟落入枝头,厨房里飘起了炊烟,萧瑾庭正在院中舞剑,见一人影从大门进来。萧瑾庭一眼就认出了他。

    “大哥。”

    来人是梁国大皇子萧瑾珩。

    “二弟,听说你回来了,想着过来见见,一别多年,你在靖国可好?”

    萧敬先有五个儿子,数瑾庭与瑾珩关系最好,两人小时候常常一起玩耍。萧瑾珩是中宫嫡出,又是长子,按规矩萧敬先当上皇帝后应当立他为太子,可这么多年却迟迟没有下诏书,所以众人也只能称他为大皇子。

    “我挺好的,虽是寄人篱下,不过靖国皇帝也没亏待过我。”

    两人简单寒暄了一会,萧瑾珩开口道:“二弟,你这次回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萧瑾庭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回来是要把父母的灵柩迁回兰陵,过两天就走了。”

    萧瑾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伴随着沮丧。

    “我还以为......”

    瑾珩比瑾庭年长四岁,他记得十岁以前他们总是形影不离,萧瑾庭特别爱粘着他,整天哥哥长哥哥短,不过他也发现,父皇见瑾庭的次数比自己要多,每次见还总喜欢抱着他,而打自己记事起,父皇却极少抱过自己。后来有天,母后把自己叫过去,说以后少和萧瑾庭一块玩,那时候他还不能理解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瑾庭,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他看着萧瑾庭,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就算哀帝真的是你亲生父亲,为什么你不悄悄瞒下这件事,等将来有一天你登上皇位,可以光明正大的为哀帝平反或者去报复当年那些人,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反正......你知道的,父皇一直属意你来坐东宫之位。”

    萧瑾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好像你说的也对啊。”

    见萧瑾珩有些慌,他才开口道:“逗你玩呢,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想过要做太子,甚至做皇帝。”

    萧瑾珩愣住了。

    “没错,皇帝宝座的诱惑确实大,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经受得住那份诱惑,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坐在那个位子上。”

    他伸手折下一枝海棠。

    “前几日他在浔阳跟我说,打算正式册封你为太子。”

    他把花递给萧瑾珩。

    “大哥,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那个位子,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萧瑾珩伫立良久,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接过萧瑾庭手中的花。

    豫章王府中养的海棠大多是娇粉色,不似御花园中那些大红来的媚俗,这一朵却是纯白的,花蕊上点缀着些许鹅黄,萧瑾珩将它轻轻放在鼻尖,一股清新的香气瞬间灌入身体。

    他想起小时候经常捉弄弟弟,把一堆花瓣装进布袋里,爬到树上躲着,弟弟怎么找都找不见哥哥,就会蹲在树下哭,这时候他把布袋解开,漫天花瓣飘下,落在弟弟肩头。

    那是他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