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故乡
“起棺！”
随着护丧官一声令下，萧敬先与吴淑媛的灵柩被抬出地面，萧瑾庭一身素衣，轻抚着楠木棺椁，这里面是他朝思暮想的亲人，可是，他们再也见不到了。所幸，他还能帮他们完成最后的心愿。
灵车缓缓驶出城门，萧瑾庭回身看了眼金陵城，这一次，怕是真的永别了。
他打过招呼，不许任何人来送行。这里有他难舍的童年回忆，有曾彻骨的血海深仇，也有追悔莫及的自责伤痛，如今，他要把一切都放下，做回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萧瑾庭。
他抬起手，遥望城门行了拜别礼，告别这座养育他长大的城池，也告别这城里的人。
马车与灵车一起出发，向北远去，从谯楼里走出一位老人，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摇，三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就是在这座城楼上，一对年轻男女在计划吊下城门时，被巡逻的禁军发现。
也许所有故事在那一晚就已经写下了结局。
萧瑾庭他们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兰陵。
萧氏一族是开基于兰陵的望族，永嘉之乱时乔迁至南方并建立了梁国，至今已传承四朝。一百多年了，祖屋早已不复，更重要的，这里现在已经是靖国的领土。不过在当地一位老人的指引下，他们还是找到了萧氏先祖的陵园。因为土壤沉降的原因，陵园石门只有一人高，萧瑾庭花费了几天时间拔除杂草，简单修整，又划出一块空地将父母的灵柩好生安葬。
萧瑾庭想在兰陵多住些时日，好好感受下故土。
一日，他与晚吟在城中一酒家吃饭。饭点已过，食肆内算上他们只有两桌在用餐。
隔壁桌两人喝了些酒，只听他们大声聊道：“这年头也不知道谁才是老大，我小舅子在京城当官，听说现在朝廷大事咱那位已经做不了主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咱那位跟晋阳闹得很僵，还有传言说晋阳那位要带兵杀过去。”
“哎，我看这极有可能，挟天子令诸侯这出又不是没演过，这回八成是凶多吉少咯，就是可惜了咱那位，你说好好放着个王爷不当，非要趟这趟浑水，临了还不是要把自己折进去？”
“得了吧，你还可怜他，我看还是可怜可怜我们自己吧，每次这种事倒霉的不只有我们平头老百姓？他们早就吃干抹净溜底跑路了。我可是听说，那位主让那个什么城阳王在洛阳发行新币，你是不知道那里面油水黑的哟，啧啧。”
萧瑾庭知道他们在讨论京城的事情，刚想打听，又听到——
“城阳王？就是那年河间王和王闯打仗的时候去犒劳的城阳王吗？”
“就是他呀！诶，掌柜的不是说他以前是跟着河间王的吗？”
“对对，哎掌柜的呢？”只听见那人声音抬高了八度，掌柜闻声过来。
“二位爷，今天怎么又喝高了？”
“谁喝高了，我说掌柜的，你说你当年是河间王的副官，是不是跟我们吹牛呢！”
掌柜一听当即就不高兴了：“谁吹牛了！”说着撸起袖子，只见他胳膊上又两条长长的伤疤，看起来像是刀砍得，“这可是咱的功勋！”
“那我问你，都说当年河间王是被城阳王害死的，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掌柜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支支吾吾道：“我说你们二位大白天喝成这样，回去又该被媳妇骂了，赶快醒醒酒吧。”
掌柜的叫小二搀起二人，跌跌撞撞送出门去。
“哎干嘛走呀，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下回再说哈，今儿我先记在账上......”
过了一会掌柜的回来，见萧瑾庭二人吃得差不多了，便走过去：“二位吃好了吗，小店中午也该打烊休息了，您二位要是觉得饭菜可口的话，欢迎下次再来。”
萧瑾庭放下筷子，坐直身子看着掌柜：“菜挺好的，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您说。”
“河间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掌柜的见这二位虽穿着普通，但举手投足间气质不凡，立马贴上笑脸：“嘿嘿这我哪知道呀，我就当了几年兵而已，什么副官都是瞎说的？”
对于这番话萧瑾庭显然不信，只见他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掌柜的你不用怕，我乃大靖太尉萧瑾庭。”说着，解开绢布包着的官印。
掌柜的拿过官印，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往手掌心轻轻一盖。
“你......你就是去年剿灭了贼寇王闯的那个太尉萧瑾庭？”
“正是。”
掌柜的顿时激动到双手颤抖，他两腿发软跪倒在地：“求萧太尉为我家将军做主，还我家将军清白！”
“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起来说。”
掌柜的让小二把店门封上，其他人都先出去。
“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那是永泰五年秋，河间王率军围剿王闯带领的起义军，作为大靖最强战力之一，一度把王闯等人逼进山里。
消息传到京城，崔太后命城阳王带人前去犒赏三军。
河间王还疑惑，仗还没打完怎么就要犒赏，城阳王解释道，王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扫荡敌军，眼见敌人节节败退，胜利是早晚的事，太后体恤将士们数月作战的劳苦，这才先犒赏一轮，等彻底击败贼寇后，再重重封赏。河间王原本就自恃功高，听了这话更是骄矜。城阳王说他带了几车御酒要分给将士。
“所以，你们喝了那些酒？”萧瑾庭问道。
“没有，我家将军虽有些自傲，但也明白关键时期不能有丝毫麻痹大意，所以他未让我们饮酒。当天夜里，我起来撒尿，迷迷糊糊见有人从议事帐中出来，当时我本想追上去看，结果听见哨兵喊粮草库着火了，我就赶紧跑去救火，几个小火苗很快就扑灭了，当时我头有点乏，就想着快点回去睡觉，把议事帐那边的情况都忘了。结果三天后，在一次突击行动中，我们中了贼寇的埋伏，王军整整两万人全军覆没，我命大最后杀了出来，可我家王爷他......”说到这里掌柜的不禁嚎啕大哭。
“那你为什么说要还你家将军清白？”
“因为那次突击行动是有人故意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议事帐事后第二天，我们发现有人在布阵图上做了标注，指出了贼寇伏兵的位置，结果问了一圈没人承认，有将官说会不会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将军谨慎，先派先遣队前去打探，果然跟标注的一模一样，这才部署了行动，没想到，我们被人从背后插了一刀！”
“那这和城阳王有什么关系？”
掌柜不忿地说道：“我逃出之后一直耿耿于怀，日思夜想究竟是谁干的，直到有一日，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回到了那个晚上，远远见着从议事帐里跑出一个人，那人全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就在他经过火架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的侧脸，就是一直跟在城阳王身边的那个人！好像......好像姓丁！”
萧瑾庭觉得当中有些古怪。
“如你所说，可城阳王为什么要害你家将军，甚至不惜与王闯勾结？”
“我也只是从前听到过一次，好像他与我家将军有私怨，据说将军曾在朝上当中羞辱过他，也许是他怀恨在心！”
萧瑾庭一时难以消化这些信息，他感觉所有的线头都缠到了一起，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掌柜的，方才你说的这些确定都是真的吗？”
“当然！千真万确！我要说一句假话就让老天爷劈死我！”
“那好，我需要你把刚才说的全部都写下来。”
离开食肆后萧瑾庭与卢晚吟立马回到住处，萧瑾庭关起门写了两封信找人快马送了出去，晚吟虽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但她隐隐觉得，他们这趟云游之行好像要接近尾声了。
果然，十天后他收到了回信。
“晚吟，我想和你商量件事。”萧瑾庭拉着晚吟的手。
“我可能要回趟洛阳。”
“我跟你一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晚吟含情脉脉而又坚定地看着他。
“这次回去可能十分凶险。”
“你是我丈夫，就算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处。”
萧瑾庭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另一只手与她紧紧相扣。
晚吟紧贴他火热的胸膛，可她不知，她越是对他好，就越让他感到愧疚与不安。
随着护丧官一声令下，萧敬先与吴淑媛的灵柩被抬出地面，萧瑾庭一身素衣，轻抚着楠木棺椁，这里面是他朝思暮想的亲人，可是，他们再也见不到了。所幸，他还能帮他们完成最后的心愿。
灵车缓缓驶出城门，萧瑾庭回身看了眼金陵城，这一次，怕是真的永别了。
他打过招呼，不许任何人来送行。这里有他难舍的童年回忆，有曾彻骨的血海深仇，也有追悔莫及的自责伤痛，如今，他要把一切都放下，做回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萧瑾庭。
他抬起手，遥望城门行了拜别礼，告别这座养育他长大的城池，也告别这城里的人。
马车与灵车一起出发，向北远去，从谯楼里走出一位老人，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摇，三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就是在这座城楼上，一对年轻男女在计划吊下城门时，被巡逻的禁军发现。
也许所有故事在那一晚就已经写下了结局。
萧瑾庭他们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兰陵。
萧氏一族是开基于兰陵的望族，永嘉之乱时乔迁至南方并建立了梁国，至今已传承四朝。一百多年了，祖屋早已不复，更重要的，这里现在已经是靖国的领土。不过在当地一位老人的指引下，他们还是找到了萧氏先祖的陵园。因为土壤沉降的原因，陵园石门只有一人高，萧瑾庭花费了几天时间拔除杂草，简单修整，又划出一块空地将父母的灵柩好生安葬。
萧瑾庭想在兰陵多住些时日，好好感受下故土。
一日，他与晚吟在城中一酒家吃饭。饭点已过，食肆内算上他们只有两桌在用餐。
隔壁桌两人喝了些酒，只听他们大声聊道：“这年头也不知道谁才是老大，我小舅子在京城当官，听说现在朝廷大事咱那位已经做不了主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咱那位跟晋阳闹得很僵，还有传言说晋阳那位要带兵杀过去。”
“哎，我看这极有可能，挟天子令诸侯这出又不是没演过，这回八成是凶多吉少咯，就是可惜了咱那位，你说好好放着个王爷不当，非要趟这趟浑水，临了还不是要把自己折进去？”
“得了吧，你还可怜他，我看还是可怜可怜我们自己吧，每次这种事倒霉的不只有我们平头老百姓？他们早就吃干抹净溜底跑路了。我可是听说，那位主让那个什么城阳王在洛阳发行新币，你是不知道那里面油水黑的哟，啧啧。”
萧瑾庭知道他们在讨论京城的事情，刚想打听，又听到——
“城阳王？就是那年河间王和王闯打仗的时候去犒劳的城阳王吗？”
“就是他呀！诶，掌柜的不是说他以前是跟着河间王的吗？”
“对对，哎掌柜的呢？”只听见那人声音抬高了八度，掌柜闻声过来。
“二位爷，今天怎么又喝高了？”
“谁喝高了，我说掌柜的，你说你当年是河间王的副官，是不是跟我们吹牛呢！”
掌柜一听当即就不高兴了：“谁吹牛了！”说着撸起袖子，只见他胳膊上又两条长长的伤疤，看起来像是刀砍得，“这可是咱的功勋！”
“那我问你，都说当年河间王是被城阳王害死的，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掌柜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支支吾吾道：“我说你们二位大白天喝成这样，回去又该被媳妇骂了，赶快醒醒酒吧。”
掌柜的叫小二搀起二人，跌跌撞撞送出门去。
“哎干嘛走呀，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下回再说哈，今儿我先记在账上......”
过了一会掌柜的回来，见萧瑾庭二人吃得差不多了，便走过去：“二位吃好了吗，小店中午也该打烊休息了，您二位要是觉得饭菜可口的话，欢迎下次再来。”
萧瑾庭放下筷子，坐直身子看着掌柜：“菜挺好的，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您说。”
“河间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掌柜的见这二位虽穿着普通，但举手投足间气质不凡，立马贴上笑脸：“嘿嘿这我哪知道呀，我就当了几年兵而已，什么副官都是瞎说的？”
对于这番话萧瑾庭显然不信，只见他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掌柜的你不用怕，我乃大靖太尉萧瑾庭。”说着，解开绢布包着的官印。
掌柜的拿过官印，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往手掌心轻轻一盖。
“你......你就是去年剿灭了贼寇王闯的那个太尉萧瑾庭？”
“正是。”
掌柜的顿时激动到双手颤抖，他两腿发软跪倒在地：“求萧太尉为我家将军做主，还我家将军清白！”
“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起来说。”
掌柜的让小二把店门封上，其他人都先出去。
“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那是永泰五年秋，河间王率军围剿王闯带领的起义军，作为大靖最强战力之一，一度把王闯等人逼进山里。
消息传到京城，崔太后命城阳王带人前去犒赏三军。
河间王还疑惑，仗还没打完怎么就要犒赏，城阳王解释道，王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扫荡敌军，眼见敌人节节败退，胜利是早晚的事，太后体恤将士们数月作战的劳苦，这才先犒赏一轮，等彻底击败贼寇后，再重重封赏。河间王原本就自恃功高，听了这话更是骄矜。城阳王说他带了几车御酒要分给将士。
“所以，你们喝了那些酒？”萧瑾庭问道。
“没有，我家将军虽有些自傲，但也明白关键时期不能有丝毫麻痹大意，所以他未让我们饮酒。当天夜里，我起来撒尿，迷迷糊糊见有人从议事帐中出来，当时我本想追上去看，结果听见哨兵喊粮草库着火了，我就赶紧跑去救火，几个小火苗很快就扑灭了，当时我头有点乏，就想着快点回去睡觉，把议事帐那边的情况都忘了。结果三天后，在一次突击行动中，我们中了贼寇的埋伏，王军整整两万人全军覆没，我命大最后杀了出来，可我家王爷他......”说到这里掌柜的不禁嚎啕大哭。
“那你为什么说要还你家将军清白？”
“因为那次突击行动是有人故意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议事帐事后第二天，我们发现有人在布阵图上做了标注，指出了贼寇伏兵的位置，结果问了一圈没人承认，有将官说会不会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将军谨慎，先派先遣队前去打探，果然跟标注的一模一样，这才部署了行动，没想到，我们被人从背后插了一刀！”
“那这和城阳王有什么关系？”
掌柜不忿地说道：“我逃出之后一直耿耿于怀，日思夜想究竟是谁干的，直到有一日，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回到了那个晚上，远远见着从议事帐里跑出一个人，那人全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就在他经过火架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的侧脸，就是一直跟在城阳王身边的那个人！好像......好像姓丁！”
萧瑾庭觉得当中有些古怪。
“如你所说，可城阳王为什么要害你家将军，甚至不惜与王闯勾结？”
“我也只是从前听到过一次，好像他与我家将军有私怨，据说将军曾在朝上当中羞辱过他，也许是他怀恨在心！”
萧瑾庭一时难以消化这些信息，他感觉所有的线头都缠到了一起，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掌柜的，方才你说的这些确定都是真的吗？”
“当然！千真万确！我要说一句假话就让老天爷劈死我！”
“那好，我需要你把刚才说的全部都写下来。”
离开食肆后萧瑾庭与卢晚吟立马回到住处，萧瑾庭关起门写了两封信找人快马送了出去，晚吟虽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但她隐隐觉得，他们这趟云游之行好像要接近尾声了。
果然，十天后他收到了回信。
“晚吟，我想和你商量件事。”萧瑾庭拉着晚吟的手。
“我可能要回趟洛阳。”
“我跟你一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晚吟含情脉脉而又坚定地看着他。
“这次回去可能十分凶险。”
“你是我丈夫，就算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处。”
萧瑾庭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另一只手与她紧紧相扣。
晚吟紧贴他火热的胸膛，可她不知，她越是对他好，就越让他感到愧疚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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