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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整理版:考证历史上真实的库狄御正

    【史料整理版:考证历史上真实的库狄御正——其内容均包含在2020年发表的书评中】

    她本应在云端挥洒笔墨、傲视群雄,不应卑微到尘埃、举案齐眉。

    历史上真实的库狄氏的故事,本应是一名寡妇叱咤风云的政治生涯。库狄氏在丈夫死后,拜为御正,起草诏书,登上人生巅峰,正是这一场故事的开端。

    “抹去她的痕迹,还将她的存在冠以弱者姓名。”

    用禁锢在家庭的爱情,篡改伟大的历史功绩。——这是非常残忍、可耻的行为。

    1.“厍狄”还是“库狄”?

    库狄氏,不仅名不可考,甚至姓氏也不可考。

    “厍狄”,鲜卑姓氏,源自古西羌族。后来部分改姓为“库狄”,到唐代时,“厍狄”与“库狄”姓氏都有存在。

    《旧唐书·裴光庭传》称库狄氏,《新唐书·裴光庭传》称厍狄氏,裴行俭墓志称库狄氏。按照历史批判法,当碑文与后来文献记录出现分歧,应以碑文记录为准。然而,书籍可能因古式印刷而错字,墓志也可能因字迹不清而错录,而“厍”字与“库”字相比是生僻字,被错录的可能性更大。所以,究竟“厍狄”还是“库狄”,这个问题依然存疑,不过,暂且全文统一称作“库狄”。

    2.“御正”是何种职位?

    《周书·申徽传》记载:“明帝以御正任总丝纶。”“丝纶”指皇帝诏书。《通典》也有以下记载:“后周隋正五命天官司会、宗师、左宫伯、御正......”由此可知,在北周至隋朝,“御正”为起草诏书的外官。但在唐代之后的五代时期,“御正”也指女官。“至庄宗时,后宫之数尤多,有昭容、昭仪、昭媛、出使、御正......其餘名号,不可胜纪。”(《新五代史·唐庄宗神闵敬皇后刘氏传》)北周和隋在唐之前,唐代官制不再设有“御正”一职,而在唐之后的五代也确有作为女官官职的“御正”。武周新设的官职很多,有再次设置“御正”一职的可能性。

    由武周另一位女官李氏的丈夫司马慎微的墓志“夫人陇西李氏,载初年,皇太后临朝求诸女史......宸极一十五年,墨勅制词,多夫人所作”可以印证,武周时期的女官具体职能不是宫廷事务,而是起草诏书。所以,无论“御正”是外官还是女官,库狄御正的职能与作为外官的御正等同。裴行俭墓志记载“中宗践祚,归养私门,岁时致礼。”从“归养私门”以及中宗的谦逊态度,可以推知,库狄御正在武周一朝,已经相当抛头露面,并且拥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再有,裴光庭墓志记载:“母氏晋国太夫人礼为权夺,道符国桢。起自惟堂,入闻朝政。”“礼为权夺”作为封建笔法,间接指出当时这等行为多么惊世骇俗。有一种大胆的推测,对于“入闻朝政”之说,确有入仕外官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武则天任用女人为外官,必然触及男权社会核心利益。所以,“御正”一职为女官职务的可能性的确更大。

    3.库狄御正的个人履历:

    两唐书的裴行俭传记未见库狄氏任何记载,所以无法得知库狄氏何时嫁予裴行俭为继室。如果库狄氏在永徽年间初婚嫁裴行俭,那么开元五年(717年)逝世时年纪大约七十岁以上,算是相当高的寿数。又从库狄氏在则天临朝时为御正来看,在垂拱年间(684年—)库狄氏不太可能接近退休年纪。因此,库狄氏的生年依旧存疑,但应该较晚一些。

    正史记载裴行俭遭到贬黜是因私下议论之事被荣国夫人知晓。如果确有其事,那么高宗时期,库狄氏不会与武家人交往过深,华阳夫人的封号还未出现,也不会与武家定亲。唯一可能的交际,只能在裴行俭再次受到重用之后,皇后武则天面见命妇时偶尔见过库狄氏。

    有史记载的库狄御正职业生涯始于武则天临朝之后。“母库狄氏,则天时召入宫,甚见亲待。”(《旧唐书·裴光庭传》)“母厍狄氏,有妇德,武后召入宫,为御正,甚见亲宠。”(《新唐书·裴光庭传》)“继室以华阳夫人库狄氏,有任姒之德,班左之才,圣后临朝,召入宫阙,拜为御正。”(裴行俭墓志)“母氏晋国太夫人礼为权夺,道符国桢,起自惟堂,入闻朝政。”(裴光庭墓志)总之,库狄氏在武则天临朝之后,拜为御正,起草制书,深受宠信。尤为可惜的是,《大周国史》、《则天实录》等均已失传,在漫长的男性皇帝当权时期,有关库狄氏政治作为的全部记录一概被抹除。

    从裴行俭墓志“中宗践祚,归养私门,岁时致礼”可知,在武周朝结束之后,库狄氏的职业生涯也宣告完结。关于“华阳夫人”之称,第一,不会出现于武周之前。作为外官的御正在北周至隋朝为正五品,即使作为女官的御正品阶也不会过大。唐制三品实官已是顶级,而三品官之母、妻为郡夫人。郡夫人品阶一定高于御正,库狄氏总不会被降位次。第二,也不会出现于武周时期。在武周朝,华阳夫人的“华”字,一定需要避讳武则天祖父武华。“华阳”作为封号,虽非名字,也是地名(但封号不需是人物祖籍)。武周时期许多地名因避讳改名,“华阳”含有“华”字,即使封郡夫人也不可使用。因而华阳夫人之称,应该在库狄氏“归养私门”之后,以升阶的名义剥夺政治实权。关于“晋国太夫人”之称。裴行俭墓志称“母以子贵,以尚书先赠方伯,申命上公,夫人旧封华阳,增号晋国。”但在两唐书中均称“光庭由是累迁太常丞”的直接原因是库狄氏拜为御正,也就是“子凭母贵”。裴光庭因库狄氏而入仕,显然是“子以母贵”,之后再以“母以子贵”为由,给库狄氏另加尊号,以掩盖“子以母贵”的事实。这便是封建笔法为掩盖库狄氏政治功业所用的修饰辞令。综上,库狄氏这一系列称谓的时间顺序应为,库狄御正——华阳夫人——晋国太夫人。

    4.库狄御正与裴行俭的关系:

    裴行俭墓志关于子嗣的记载不明,有几种版本“长子/长孙参玄,官至泾(上州,从三品)邓二州刺史......次子延休,并州潍令(县令,从六品至从七品)......次子庆远,协律郎(正八品)......季子光庭,侍中兼吏部尚书(正三品)......”不仅裴参玄的长子/长孙身份未明,而且次子还有两位(双生子不会出现这种称呼)。裴行俭子嗣官职最高者为少子裴光庭,未免有些长幼无序,可能与生母身份有关。裴行俭还有二女,一女嫁苏味道(苏味道生年为648年),一女嫁王勮(王勃次兄,生年早于王勃650年),可以推测两名女儿出生较早。而从库狄氏为御正,只提拔裴光庭一人来看,裴光庭才应该是库狄氏与裴行俭唯一的生育记录。裴行俭其他子女,生母或为陆氏,或为庶出。

    裴行俭墓志称“开元五年......八月,迁窆于终南山鸱鸣堆信行禅师灵塔之后,古不合葬,魂无不之,成遗志也。”大意是库狄御正遗言葬于终南山信行禅师灵塔附近,不愿与丈夫裴行俭合葬。在卢向前《唐代胡化婚姻关系试论——兼论突厥世系》裴行俭结姻之分析中,表明唐代沿袭“成翁媳婚之胡化状态”,卢向前通过裴行俭与长子裴贞隐、长孙/长子身份不明的裴参玄关系,以及裴行俭墓志引用诗经“彼美孟姜,德音不忘”此孟姜是指春秋时期作风不检的文姜等信息推测库狄氏先为裴行俭长子裴贞隐之妻,后嫁裴行俭,并将视为库狄氏不愿合葬的原因。但卢向前一家之言,也不能因此定性这层关系。

    再者,如果妻子在辅佐丈夫方面有一番作为,那么史书传记中一般会有所提及。但在两唐书裴行俭传记中,未见库狄氏任何记载,当然这也极有可能是因为古代写史者刻意抹除女人功绩。不过仅从传记来看,推测库狄御正在裴行俭生前,可能对裴行俭的仕途辅助处于相对透明状态,并未展露政治才能。所以,库狄御正不与裴行俭合葬的原因,可能因为夫妻感情较为平淡。

    5.裴行俭真的反对武则天吗?

    裴行俭永徽年间反对武则天立后,原因不可能是封建史官的“这是国家动乱的开始”。毕竟,当时武则天区区一个出身卑微的昭仪,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如果裴行俭真的可以预见未来,那么他本人就是穿越者了。裴行俭反对武则天立后的原因,最有可能代表的是士族与寒门之间的斗争,作为望族的河东中眷裴氏,会看不起武则天的寒门出身。

    因反对武则天立后,裴行俭被唐高宗贬黜至西州,但当他再次回到权力中心,也很快受到了重用。整个高宗在位时期,李治与武则天的政治利益是绝对一致的,有人认定李治畏惧武则天的政治势力,不过是把李治昏聩无能化。李治随时有权力废掉武则天,武则天对高宗时期政局只有辅助作用,不可能出现政治利益的分歧。如果臣子只效忠李治却反对武则天,那等同于阻扰帝后恩爱生活。就像上官仪,李治也随时有权力处理这种不识时务的家伙,更不可能对裴行俭予以重用,乃至赋予兵权。

    在唐代观念中,还未有妇女绝不可以干政的偏激认识。长孙皇后曾有多次干政记录,所作《女则》,亦是专门教导妇女如何干政以辅佐丈夫。对礼教规则最有解释权的颜回后人颜之推,作为北周至隋朝人,在《颜氏家训》中提出妇女“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可见,隋唐时期对待妇女干政问题是相当鼓励的,高宗朝不会出现臣子不满武则天干政的状况。即使裴行俭因为先前被贬之事,对武则天存有意见,那也仅仅可能在心中有所怨言,不会明面反对。

    6.库狄御正与武则天的关系:

    武周时期,库狄御正与武则天关系交好,在两唐书中均有提及。“则天时召入宫,甚见亲待。”(《旧唐书·裴光庭传》)“武后召入宫,为御正,甚见亲宠。”(《新唐书·裴光庭传》)而裴光庭娶武三思之女,也侧面印证了武周时期,库狄御正与武则天以及武氏族人交好。

    至于“甚见亲待”的原因,在裴行俭的墓志中可以找到“夫人深戒荣满,远悟真筌,固辞羸惫,超谢尘俗。每读信行禅师集录,永期尊奉。”武则天崇信佛教,而且有很高的佛法修养,甚至亲自创作开经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所以,在这两个女人之间,由于共同的宗教境界,产生相惜与共鸣感,进而成为密友。并且,无论是否因为裴行俭之事有过或多或少的矛盾,皆如前尘往事一般,互相谅解,不再计较。

    另一方面,无论“御正”一职是女官还是外官,库狄御正协助武则天起草诏书,已经成为与武则天称帝一样,身为女人,挑战男性霸权的离经叛道者。虽然仍不能称其为现代意义上的女权主义者,但是,两个女人携手共同对抗男权权威,也成为库狄御正“甚见亲待”的又一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