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孤儿院的墙壁总是灰蒙蒙的，它们很高，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罐子，而同样的灰色的乌云笼罩在上方，像一个盖子。
年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收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潜规则，当有人来孤儿院参观的时候，院长也会优先推荐年龄小的孩子。
很多人都觉得孤儿院的孩子们每天都没什么事情可干，然而恰恰相反，他们的压力远大于拥有监护人的同龄孩子们。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你想让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心甘情愿的养育你，你就得证明你值得。
令格格在那里呆了十三年，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毫无印象。十三年前，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被遗弃在了孤儿院门口，那是个二月份，大雪纷飞，女婴的脸颊上有一处伤口，似乎是利器划破的，距离眼睛只有一厘米左右，献血几乎灌入瞳孔，又顺着眼泪落入雪地。
“这孩子，将来很难找到新家庭。”院长抱起她，在襁褓中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令”。
一语成谶，尽管那个女孩很聪明也很漂亮，见人就喜欢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可直到她成了孤儿院年纪最大的孩子，也没有人愿意收养她。
眼底的那块疤其实不大，甚至有点像用胭脂点上去的，可那个时候，女孩脸上有疤，腿还有些跛，足以让所有领养家庭望而却步。
狭窄的教室里，挤着三十多个孩子，令格格坐在最后一排，随意的在纸上画出五线谱，然后尝试着填一些音符上去——她早就不用再听那些算数和英语课了，尽管她曾经几乎是这里学得最快的孩子，但现在已经没用了，毕竟在孤儿院里，她无法接受更高的教育，而同龄人都已经在上中学了。
其实准确来说，之前也有过一次机会。
大概是半年前，院长把令格格叫到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院长介绍他是志成中学的副校长，那是一所教育质量不错的私立中学，学生除了文化课，还可以学习音乐美术等。
这样的教育在当时，尤其是对一个孤儿来说，几乎是徒手摘星，但当时那个机会就摆在令格格面前。
“上天来帮助你了。”院长摸了摸令格格的头：“陈校长愿意给你提供免费的上学机会，只要你放学后负责打扫生物实验室就行了。”
“我们有很多实验室，也有很多学生愿意去帮忙打扫，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自己的机会。”陈校长看起来风度翩翩，眉眼和善。
但上天似乎从来没有眷顾过令格格。
第一天上学，令格格穿着院长为她准备的，崭新的衬衫和小裙子，背着街边小店里款式最新的书包，上面还有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米妮。
庄严的学校大门，诺大的运动场，如城堡般壮丽的教学楼，令格格有些营养不良的瘦削身板几乎要被那个新书包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她仍然努力挺直后背，又担心自己藏无可藏的生涩与自卑。
那天令格格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教室其实应该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高高的课桌整齐摆放，教室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衣着得体，他们从笔袋中拿出文具的姿势，优雅得如同电影里名媛们共进法餐。
“进来吧。”讲台上站着的老师身着黑色套装，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知性又温柔。令格格下意识的想走进去，却差点被门槛绊倒。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紧接着一个女孩举起了手，在老师的首肯下，站起来尖声说道：“米妮啊，我四岁的时候也喜欢过。”
下面又是笑声和窃窃私语，令格格几乎能听到每一个人说的话，但她假装听不到。
抱着那个幼稚的粉色书包，走过那些礼貌而冰冷的同学，坐在带有靠背的椅子上，令格格忽然发现，这里的墙更高，更灰暗，让人连天空都看不到了。
音乐课上，所有人都三三两两的往音乐教室走，令格格独自走在后面，手指上还有着铅笔的铅灰，她发现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或许是因为他们用的那种铅笔很独特，令格格之前没有见过。
“你好啊。”忽然，一个丸子头女孩从身后拍了令格格一下，令格格回头，她记得这个女孩，在教室里坐在第一排，似乎每个老师都很喜欢她。
“你叫令格格是吧，我叫倪莎。”这个女孩笑起来也有两颗小虎牙，令格格有点仓皇的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善意。
“你之前学过什么乐器吗？”倪莎似乎是个十足的自来熟，令格格记得在课间，她和周围人的交谈也很融洽。
“….算有吧。”令格格回答。孤儿院里有一架陈旧的钢琴，音早就已经不准了，还有几个键弹不出声音。令格格曾无意在阅览室找到了一本调音教程，就试着调了一下，没想到效果还不错。之后院长就允许她在晚饭之前去弹一会琴，尽管没办法找老师，院长还是去外面找到了一些带注释讲解的入门乐谱，让她自学。
一周后，从那扇陈旧的房门后传来悠扬的乐曲，令格格坐在高度不太合适的椅子上，一首接一首。就连负责做饭的阿姨都跟孩子们一起围在门口，直到太阳落山，那天的晚饭迟了整整两个小时。
后来院长不断的买来新的，更难的乐谱，有些甚至是她动用人脉从附近的钢琴学校借来的考级曲目，但令格格练的越来越快，她像一头饥饿的小怪兽，狼吞虎咽。
“你应该知道，新的乐谱很贵。”院长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抱着一摞甚至都还很新的乐谱，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却都已经全部练完了。
“这些没什么区别的，如果视奏的话。”令格格从书里学到了“视奏”这个词。
“那你的意思是？”
“您不用再买了。”
那时，钢琴在令格格眼中也不过是另一种打发时间的游戏，和你拍一之类的没什么区别，熟悉了规则后就会变得无聊。
直到第一次正式的，在志成中学听了一堂音乐课，令格格才发现音乐的规则比她想象中复杂很多。
开课前，每个学生都获得了一张试卷，音乐老师说是随堂测试，考察对上节课内容的掌握程度。试卷上是一些乐理知识，令格格一道题都不会，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倪莎——倪莎的试卷上很快就要填满了。
察觉到令格格的目光，倪莎转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举起了手，大声说：“老师，她是新同学。”
之后令格格的试卷就被收走了，音乐老师把令格格带到钢琴前，指着一张琴谱问她认识吗，令格格看了一眼，琴谱封面上写着“巴赫”，她对这个人有印象，但这首曲子没有见过。
“我可以弹吗？”令格格问。音乐老师似乎有点惊讶，点了点头。令格格拉开琴凳坐了上去，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双手放到琴键上的时候，大臂与小臂形成了一个柔和的角度，让她的手腕无比轻松，就像书上写的那样。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流畅完美的完成了演奏，再回头的时候，不止音乐老师，本来都在低头答题的学生们也都抬起了头，眼神中写满了惊讶。
“你之前学过钢琴吗？”音乐老师问。
“自己学过一点。”令格格回答。
年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收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潜规则，当有人来孤儿院参观的时候，院长也会优先推荐年龄小的孩子。
很多人都觉得孤儿院的孩子们每天都没什么事情可干，然而恰恰相反，他们的压力远大于拥有监护人的同龄孩子们。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你想让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心甘情愿的养育你，你就得证明你值得。
令格格在那里呆了十三年，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毫无印象。十三年前，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被遗弃在了孤儿院门口，那是个二月份，大雪纷飞，女婴的脸颊上有一处伤口，似乎是利器划破的，距离眼睛只有一厘米左右，献血几乎灌入瞳孔，又顺着眼泪落入雪地。
“这孩子，将来很难找到新家庭。”院长抱起她，在襁褓中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令”。
一语成谶，尽管那个女孩很聪明也很漂亮，见人就喜欢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可直到她成了孤儿院年纪最大的孩子，也没有人愿意收养她。
眼底的那块疤其实不大，甚至有点像用胭脂点上去的，可那个时候，女孩脸上有疤，腿还有些跛，足以让所有领养家庭望而却步。
狭窄的教室里，挤着三十多个孩子，令格格坐在最后一排，随意的在纸上画出五线谱，然后尝试着填一些音符上去——她早就不用再听那些算数和英语课了，尽管她曾经几乎是这里学得最快的孩子，但现在已经没用了，毕竟在孤儿院里，她无法接受更高的教育，而同龄人都已经在上中学了。
其实准确来说，之前也有过一次机会。
大概是半年前，院长把令格格叫到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院长介绍他是志成中学的副校长，那是一所教育质量不错的私立中学，学生除了文化课，还可以学习音乐美术等。
这样的教育在当时，尤其是对一个孤儿来说，几乎是徒手摘星，但当时那个机会就摆在令格格面前。
“上天来帮助你了。”院长摸了摸令格格的头：“陈校长愿意给你提供免费的上学机会，只要你放学后负责打扫生物实验室就行了。”
“我们有很多实验室，也有很多学生愿意去帮忙打扫，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自己的机会。”陈校长看起来风度翩翩，眉眼和善。
但上天似乎从来没有眷顾过令格格。
第一天上学，令格格穿着院长为她准备的，崭新的衬衫和小裙子，背着街边小店里款式最新的书包，上面还有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米妮。
庄严的学校大门，诺大的运动场，如城堡般壮丽的教学楼，令格格有些营养不良的瘦削身板几乎要被那个新书包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她仍然努力挺直后背，又担心自己藏无可藏的生涩与自卑。
那天令格格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教室其实应该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高高的课桌整齐摆放，教室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衣着得体，他们从笔袋中拿出文具的姿势，优雅得如同电影里名媛们共进法餐。
“进来吧。”讲台上站着的老师身着黑色套装，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知性又温柔。令格格下意识的想走进去，却差点被门槛绊倒。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紧接着一个女孩举起了手，在老师的首肯下，站起来尖声说道：“米妮啊，我四岁的时候也喜欢过。”
下面又是笑声和窃窃私语，令格格几乎能听到每一个人说的话，但她假装听不到。
抱着那个幼稚的粉色书包，走过那些礼貌而冰冷的同学，坐在带有靠背的椅子上，令格格忽然发现，这里的墙更高，更灰暗，让人连天空都看不到了。
音乐课上，所有人都三三两两的往音乐教室走，令格格独自走在后面，手指上还有着铅笔的铅灰，她发现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或许是因为他们用的那种铅笔很独特，令格格之前没有见过。
“你好啊。”忽然，一个丸子头女孩从身后拍了令格格一下，令格格回头，她记得这个女孩，在教室里坐在第一排，似乎每个老师都很喜欢她。
“你叫令格格是吧，我叫倪莎。”这个女孩笑起来也有两颗小虎牙，令格格有点仓皇的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善意。
“你之前学过什么乐器吗？”倪莎似乎是个十足的自来熟，令格格记得在课间，她和周围人的交谈也很融洽。
“….算有吧。”令格格回答。孤儿院里有一架陈旧的钢琴，音早就已经不准了，还有几个键弹不出声音。令格格曾无意在阅览室找到了一本调音教程，就试着调了一下，没想到效果还不错。之后院长就允许她在晚饭之前去弹一会琴，尽管没办法找老师，院长还是去外面找到了一些带注释讲解的入门乐谱，让她自学。
一周后，从那扇陈旧的房门后传来悠扬的乐曲，令格格坐在高度不太合适的椅子上，一首接一首。就连负责做饭的阿姨都跟孩子们一起围在门口，直到太阳落山，那天的晚饭迟了整整两个小时。
后来院长不断的买来新的，更难的乐谱，有些甚至是她动用人脉从附近的钢琴学校借来的考级曲目，但令格格练的越来越快，她像一头饥饿的小怪兽，狼吞虎咽。
“你应该知道，新的乐谱很贵。”院长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抱着一摞甚至都还很新的乐谱，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却都已经全部练完了。
“这些没什么区别的，如果视奏的话。”令格格从书里学到了“视奏”这个词。
“那你的意思是？”
“您不用再买了。”
那时，钢琴在令格格眼中也不过是另一种打发时间的游戏，和你拍一之类的没什么区别，熟悉了规则后就会变得无聊。
直到第一次正式的，在志成中学听了一堂音乐课，令格格才发现音乐的规则比她想象中复杂很多。
开课前，每个学生都获得了一张试卷，音乐老师说是随堂测试，考察对上节课内容的掌握程度。试卷上是一些乐理知识，令格格一道题都不会，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倪莎——倪莎的试卷上很快就要填满了。
察觉到令格格的目光，倪莎转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举起了手，大声说：“老师，她是新同学。”
之后令格格的试卷就被收走了，音乐老师把令格格带到钢琴前，指着一张琴谱问她认识吗，令格格看了一眼，琴谱封面上写着“巴赫”，她对这个人有印象，但这首曲子没有见过。
“我可以弹吗？”令格格问。音乐老师似乎有点惊讶，点了点头。令格格拉开琴凳坐了上去，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双手放到琴键上的时候，大臂与小臂形成了一个柔和的角度，让她的手腕无比轻松，就像书上写的那样。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流畅完美的完成了演奏，再回头的时候，不止音乐老师，本来都在低头答题的学生们也都抬起了头，眼神中写满了惊讶。
“你之前学过钢琴吗？”音乐老师问。
“自己学过一点。”令格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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