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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有可能回不去组织了。

    没错,他可能回不去组织了。这是竺大卫告诉他的。

    亭面无表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既不高兴,也不悲伤,只是两笔眉毛紧皱着,一斜嘴角微翘着。甚至他自己还觉着,他不知道竺大卫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对他无用的消息,他知道与不知道其实都没有什么大影响……

      似乎这不属于一次抛弃。

      组织没有抛弃他——但也不会放过他。

      Z0组织一直都是说着与世隔绝,但却将眼线遍布四个大区,不过这也算不上虚伪,谁让给Z0这个组织实在太特殊了呢?

      而这次事件让组织失去了在丰市的基层眼线,组织的解决方案和命令来得也非常之快:交给正在此地巡查的竺家来解决。

      竺大卫第一时间想到的必然就是他的好兄弟,亭。

      “那我的组长岂非又不可以当了?”亭第一时刻问道。

      “这……”竺大卫面部一动,但很快地转向笑容,“其实,有些时候你在这里,过得可比组长还要舒服。”

      “那我算什么?”亭冷淡地调侃一句,“丰市新的地头蛇?”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亭愣了一下,明明是自己随意抛出的一句话,似乎却因为他人随意的回答而变得令人在意。亭在意的也并不这只是这一句话……

      亭回过神说:“你就不怕丰市再出来一个左七嘛?”

     竺大卫注视了亭大概三秒钟,竟然点头道:“你见过……恨着……也该知道……如果你成为了左七,会有人来杀你。”

      “希望不会是我……“竺大卫又小声地自言自语一句。

      “啊……”

      “不好意思,”竺大卫马上又笑道,“进错片场了……”

      亭盯着竺大卫勾起的嘴角,他似乎也有了一种进错片场的感觉——他忽然有些害怕了——这个人的嘴角带着笑意,可是他的双眼被墨镜所挡住,是否,有人可以愤怒又暴戾地瞪着双眼,而他的嘴却能笑成月儿弯?

     这一瞬间,亭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对墨镜的阴影下存留着的其实不只有她们长久的柔情。

     “你可以做好的。”

     竺大卫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亭知道推脱不掉,也没有再说什么。实际上,能够成为一个倍有面子的老大,亭比任何能感受到的人都兴奋,但可惜,他只是一位还没到二十岁的小青年,也许这张面子的代价足以让他丢掉性命。

      亭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回家的路途并不长,容不得亭再多想一丝。

    \t目的地不是那个出租屋,而是他的新房。

    两笔紧皱的眉头忽地松开。

    这是处于市区边的一处套房,由于是新建的关系,并没有多少人入住。亭当时和竺大卫提的时候,说自己和母亲最看重的还是环境,他们想要一个相对安静的氛围。

    \t竺大卫最后借给亭两百万,加上亭和母亲留下的钱,才有了这一百二十平米的套房。

    三零二,三楼,边上还有三扇门。

    但现在似乎都没有入住。

    \t这样亭倒是开心许多了,它本身就是一个不善于社交、偏向内向的人,以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会害怕和人相处,甚至是害怕与人相遇。

    亭在门口站了许久,他的脑子像是浸在水里一般,又冷又沉。他深深地呼吸一次。

    \t“妈?”锁孔轻轻一转,亭一边喊道一边推门进入。

    母亲正好在客厅里打扫卫生,一听到儿子的声音,便焦急地赶来。

    \t“呜……”

    \t母亲双手摸着亭的脸,目光好像在亭的脸上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眼里就闪起点点光;亭大口地呼吸着,母亲说不清话,他也没有说话。

    \t“你又瘦了……”

    \t母亲一把抱住亭,她的身子佝偻、相对低矮,只能用两臂搂住亭的腰。

    “哪有……”

    “呜……太难了……”

    \t“妈,一切都好起来了。”

    \t“你每次都是这样说的……”

    \t亭也抱住母亲道:“这次一定是真的没事了。”

    夹杂着白色的头发散乱地扎出一个小辫子,母亲小辫子的发梢开了叉,黑发像一滩湖水,白丝像一舟又一舟细长的船,有的很短,有的很长,船上没有船夫,它们就这样在湖面上无止境地飘荡。亭第一次看到母亲的秀发,还是很小的时候,那一天他们走了很远的路,母亲只是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亭也只是默默跟着,因为他瞥见了母亲脸上,尽是忧愁和神伤。

    \t“你就没有怀疑过左七他这个人吗?”所有的思绪似乎都在湖面上随小船摇摆,不知过了多久,亭才缓缓问道。

    \t“唉……”母亲的手从亭身上落下,她只是低落地摇了摇头,但就算她不说话,亭也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不过妈,现在没事了。”亭道,“一切都没事了。”

    “那你还要……还会离开这里吗?”母亲停顿了良久,问道,“离开这个家。”

    亭想要点头,可是却怔住了,他想起来竺大卫的几句话,他似乎有点明白其中的意思。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肯定地点一下头。

    “我懂……男孩子就是有一颗想打拼的心……”母亲说得很小声,也说得很不清楚,可亭就是听清了。

    “但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陪着您。”

    “那样……最好。”

    亭暗暗叹了口气,他应该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他的内心却趋向担下这些责任——就算是不知何处甩来的包袱。

    “我去买菜……或者,我们一起?”亭从母亲的搂抱中慢慢划出,他放下母亲的手,继续说道。

    “不用,昨天我们买菜还留了些。”

    “嗯……”亭点了点头,“我们?”

    “哦,就是隔壁三零三的一位先生,”母亲平静地说,“我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

    “你们认识?”

    “认识。”

    “我还以为这新建的房子,没人可以和我们一样快地入住啊。”

    “我也没想到。”

    亭问道:“那他是做什么的?”

    “想必也是个有钱人吧……”亭又跟上一句。

    “他……”母亲想了想回答道,“我不清楚,但他只是个教书先生。”

    “和我们同时间入住的话,想必也是买了就立刻装潢的。”

    “他……上次在电梯里偶然遇见了,才发现我们竟然是邻居,说来我们也有大约半个月没有见面了……想想看,似乎他这么节俭,又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到了三四十岁的年纪有一套房,也该理所当然。”

    “居然还约着见面,看来你们还挺熟。”亭的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淡笑,“你怎么会认识一个教书先生呢?”

    “我……”母亲支支吾吾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过亭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那我,去谢谢他这几日对你的照顾吧。”亭转过身说道。

    “噢对了,这还有你朋友留给你的信。”母亲快速喊道。

    竺大卫?

    亭接过信笺,信笺是深黑色的,启封的地方还印着一朵烫金色的花。

    我们还会再相见的,少年。

    “那公子哥不是刚找过我吗?还要留一封信?”亭小声地嘟囔道。

    “不是公子哥,”母亲答道,“是个……看着挺大的姐姐。”

    喔?

    亭都不需要在脑海中搜索,他马上能想到是谁。信纸反面还留着一句话: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在监视你。

    这……倒和监视没什么大差别。

    亭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推门而出,出去时思考片刻,又将母亲一同带出。

    一个这样的组织,知晓面具的秘密,还有着来去自如的能力,拥有实力,拥有场地,也许还拥有着人力,还敢监视着组织的人员,他们究竟想干什么?究竟还拥有着怎么样的隐藏实力?

    亭脑中的想法被开门声打断。

    这是一个照顾自己母亲的男人……

    小眼睛,塌鼻梁。

    亭甚至都没有注意过这个人,甚至都已经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啊姐……”

    他看到母亲的一瞬间就笑了,但是笑容转向亭的时候,就僵住了。

    “怎么是你?”

    他们异口同声。站在门边的那个男人竟是那位左七的家人,左十一!

    “你们认识?”母亲惊讶地问道。

    “认识。”

    亭和左十一都尴尬一笑,他们的后背和胸脯都忽地有了些凉意。

    ……

    ……

    亭坐在餐桌前,桌上是三菜一汤,桌的对面是憨笑着的左十一。

    左十一左边坐着亭的母亲,他喝了点酒,正在诉说着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

    “左七是我最小的弟弟,在三四年前,他还没有像前几星期那般如日中天。”

    “我们是相隔甚远的一对亲戚,倒正是如此,我才可以有时间看清局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他父母去世的那一瞬间,他就变了许多……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我不够了解他。”

    “确实,他很狠,他也很可恨。为了上位,他对亲人朋友都下的去手,那些反对他的,质疑他的,全都走上了黄泉路。而我庆幸,也愧疚,自己是一个胆小的人,在所有强势的钱权攻击来袭时,我选择了退缩。”

    “知道他秘密的除了那些不平凡的人,就只剩下我这样躲着生活,受着磨难,但竟然还未死去的流浪人吧……”

    “这几年我像个乞丐一般……胜于乞丐……又没有乞丐过得那么,正常。开始我流窜在大街小巷中,那些黑得不能能再黑的角落里,似乎才留着能让我安心的东西。我和那些和善的兄弟们分着东西吃,还和人模狗样的公子们打斗过,所有一切只为了混口饭,活下去。”

    “后来,大概是那后来……一年后吧……他似乎不怎么在意我了,我觉得他是忘了我。所有他的眼中钉都被除去,他成为这座城市真正的王,而……我的父母,我的其他兄弟们……也都成了他血淋淋的垫脚石。”

    “不久之后我偷偷成了一名培训机构的外聘英语老师——我学金融,做秘书,英语比较好。虽然工作断断续续,勉强只能填饱肚子,但总算稳定下来了……可有一天我猛然发觉,我身边至亲的人都已经离去!我活着,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又一天,我的心情很坦然,我们在那辆车上相遇了,我本来是要死在那辆车上的……那是左七约我上去的那辆车……我知道,时候已到——他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他曾经讨厌的人,我是,你也是。”

    “但我没死,听说是他那边来了个更大的人物……他似乎都不敢在此时动手。噢……你的母亲,我们相识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夜晚,我那时候已经三天没有工作,我的钱已经花完,我的身体在冷风中打颤,整个身子的肌肉都绷得发疼。我去了一个小餐馆,那是……我们经常都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两枚银币的晚饭,都是各种老板吃剩下的……可我连一个子都没有,我以为我就要饿死在寒冷的街头——我看到一位经常和我一起吃这便宜餐的大姐,我们几乎天天相见,但从来没有说过话。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慈祥。他请我吃了一顿……我没有饿死……那时候我仿佛找到以前那种怕死的感觉……也许……并不是怕死……”

    左十一的声音愈说愈小,亭默默地听着,听到最后他也抓起一瓶啤酒,他一口气最多只能喝半瓶,因为那味道实在苦不堪言,可他放下的片刻,他看了看母亲,又猛地灌了一大口。

    酒……到底有多么得苦?

    亭似乎感受到了麦子发酵的酒香味,气味冲撞着他的大脑,他好像没有醉,但却恍恍惚惚。

    “你……真的恨左七?”亭问道。

    “恨!”左十一大叫一声,“他已经接受制裁了!”

    “那你就放下了?”

    “就算他没死,”左十一喊道,“我也不想再杀他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可以过我想要的生活……去兑现自己的努力。”

    “你……做过秘书?”

    “对啊,公司的,忘了叫什么了,反正……都给左市长一下子搞完咯……”

    “那,你来给我做秘书。”

    “你?你还没左七大,你在这一杯……一瓶就醉不拉几……”

    “我,我搞发大的。”亭闭上眼睛,身子斜靠在椅子上。他们两人交谈着,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餐桌上的第三个人,已经停下了筷子。

    “你不会贷款,收购他那厂吧……我告诉你,不行……他那都是黑窟窿里走出来的,你不行。”

    “所以叫你来啊……”

    “我也不行。”

    “哪条道都行,”亭依旧闭着眼睛,他慢慢地喃喃道,“我有……五千万……”

    “五千万……那能干什么……”左十一喝得也迷糊,他只感觉有些困了,也有些醉了。

    “五千万!”母亲惊道。

    “五……千万!”左十一仿佛突然从梦中惊起。

    “是的,五千万。”亭只是轻哼一声,他的眼睛依旧舒适地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