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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卡卡……

    卡卡卡卡……

    卡卡卡卡艾尔玛……

    语调犹如夜鸦。

    卡卡卡卡艾尔玛……

    咔咔……

    白雾如涌入清水的牛奶般,渗入这件小牢房。像雾,却好像是烟,白烟浓得过分,亭吼叫着后退,可他的双眼已经缓缓变得模糊,方才是因为泪,此刻是因为感到累。

    卡卡卡卡……

    卡卡卡卡艾尔玛……

    艾尔玛是什么鬼东西?

    亭猛地惊醒,他的头又晕又痛,就像有一颗大石头搁着左边的脑子一般。

    眼前的身影恍恍惚惚,亭集中不了意识,但他可以认出周围已不是原先的砖墙钢管。

    亭从黄皮沙发上爬起,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昏暗的灯光也忽然间明亮了许多,他觉着喉咙有些干,咳嗽了几声。

    那身影马上递过来一个茶杯。

    下意识地接下茶杯,亭木讷地说道:“虽然你们不说,但我知道你们就是组织的人。”

    “哦?”

    “我还能醒来,还能活着感觉到疼痛,就说明那白雾不是来杀死我的,”亭慢慢感受着水经过喉道的清凉和舒适,过了会又说道,“不是杀我的,那就是杀他的了。”

    “那倒也是。”身影说完竟然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你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见到亭摇摇晃晃着就要离开,身影问道。

    “知道……”亭狠狠地挤了挤眼,但是眼中的景象还是无法完全清晰,“也没什么用。”

    “但你猜错了,我们不是组织的人。”

    “真的假的……”亭还有些嘲讽地说道。

    “最近玩我的人太多了,这是组织新的浪漫方式吗?”亭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禁笑了两声。

    身影只是继续说:“我不骗你。”

    “左七因为秘密抓了你,Z0也因为秘密抓了他;但抓他进去的是Z0,救你出来的却不是Z0。那白雾确实是左七的致死武器,但是我们先Z0一步救走了你,否则Z0看到的就不是空荡荡的房间,而是一具肉体被侵蚀干净的尸骨。”

    “我认得你。”亭的目光终于聚焦,他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大姐姐。”

    这是那日给他按摩的医师。

    这不是梦!我就知道这不是梦!亭大叫一声。

    “嘻嘻嘻……”

    等到亭看清的时候,这位大姐姐却又不说话了,她只是抿着嘴,像是在偷偷笑着一般。

    看清周围后,亭居然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有些饿了。

    黄皮沙发,沙发不远处有一张黄褐色办公桌,桌上是摆放整齐的少量书籍和文件,一朵黄花插在不知道有没有水的淡黄色花瓶里,焉了。

    咯吱——

    棕黄色的门打开了,亭猛地转过头。

    “哎呀——”

    “不好意思,这门一直都没找人来修,吵到你们了。”

    “你是!”亭眼睛一瞪,“张机!”

    “啊——”张机黑色的眼珠子调皮地在眼白间转了转,他今天穿着的是一套黄色格子的西服,这西服配着他英朗的五官,居然别有一番风味,他笑了笑道,“想不到这么久远的名字居然有人记得。”

    “你到底是谁?”

    “张中二?”

    “鬼面?”

    张机面对亭的连续发问,只是先笑笑不说话。而亭从小黑屋里出来后就发觉自己似乎变得有些亢奋,容易情绪化,于是也深吸一口气,静静盯着张机。

    “今天我是张黄。”

    张机的手指从西服最上方的纽扣轻轻地滑落到腰间,又忽然地飞向空中,对着周围的东西指了指。

    这房间,地板是黄色,居然连墙纸都是淡黄色的。

    “确实挺黄的。”亭道。

    “如果你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现在倒也可以走了。”

    “可是这位大姐姐不让我走。”

    “现在可以了。”

    “但我现在又想知道了。”

    亭说完看向那位医师大姐姐,她还在嘻嘻嘻地笑着,笑得很甜美,眼睛眯着的那一个月牙里不停地闪着点点星光。

    “哈哈哈哈……”张黄大笑起来。

    亭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

    “这里就是……”

    “快乐源泉……”

    “凡人的天堂……”

    张黄的语调变得阴阳怪气,那一个字一个字的突出让亭感到不安。

    果不其然,张黄每说一句,亭的眼睛就像被压住了一般,马上盖上大半边。他急忙转过身,却迎上大姐姐轻轻吐出的一口仙气。

    仙气很香,亭的灵魂仿佛也飘向仙境。

    周围的景象变得模模糊糊,他的意识也变得模模糊糊,目光忽地消失,眼前忽地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亭的嘴唇做了最后的挣扎,他嘴里嘟囔着。

    我……

    草!

    ……

    ……

    怒骂着起身,亭满身大汗。

    这是凌晨两点钟的城心公园,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灌木丛里窜出一个穿着整套黄色格子西服的男孩。

    木椅上睡熟的流浪汉惊得滚落在地,嘴中嘟囔着差不多的话语,连滚带爬地撤离了这牛马之地。

    “真是牛马了。”亭憋了一肚子气,可是他不敢再大吼大叫。

    哪有人绑架了别人,又丢在公园灌木丛里的?话都不说清楚,还……强迫穿上这穿过的衣服……

    亭暗暗想道,自我感觉,这衣服品味不是很好,至少不适合我……怎么在他身上就那么有韵味呢?

    亭缓缓吐纳几口,略微有些冰凉的空气让他的心和脑子又清醒了许多。

    这里是城心公园,他很熟悉……

    他很少来城区的中心地带,但他的是在城区最好的初中读书的,尽管在毕业后他就踏入了Z0组织,但这盖不住他以前好学生的身份。

    亭走出这片小灌木丛,叶子与他的裤子摩擦着发出声响,他揉揉原先还有些痛的脑袋,此刻已好了许多。

    现在才刚度过深夜,却已是小部分人翻身下床的时刻。

    城心公园却静得出奇……

    不远处街道两侧还有些许亮起灯光的窗子,它们远远地送来微弱的光芒,像是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光。

    路灯高高挂着,它也点了很久的光。砖石铺出的路,放得杂乱,看得整齐,一块一块引向远方。

    亭已经踏上石子路。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些微弱的光芒,他的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些惆怅,他想到这些努力的人们,又想起了以前努力着的自己。

    当时他因为读不进书,思绪混乱而难以集中,最终竟决定放弃了学业,去打拼,可遇到了左七,又进入了Z0组织。

    但他现在又觉得读书才是他该做的事,他不该为自己的分心而找借口,为自己的脆弱而逃避。

    不过已经都是小事了……亭裹了裹衣服,初春的夜,还是一如既往地凉凉。

    他走了许久,才发觉走得漫无目的,可他想了想,没钱的人又能怎么回家?他无声地苦笑片刻,仍旧埋着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公园外,路灯下,一个身影晃动着。

    亭抬头前的一瞬间,还想到了在学生时期,母亲带着自己回家的情景。可一抬头,他忽然不冷了。

    甚至,怒火中烧。熊熊烈火,烈得可以烧尽泥瓦砖房。

    左七!

    亭冲了过去,但他没喊。

    晃动着的身子还在冷得打颤,忽然看见黑夜中令一个不大不小的黑影朝自己冲来,也撒开了腿便跑。

    亭死都不会忘了那张坑坑洼洼的肥脸,左七也会永远记得那对瞪大的放着光的杏眼。

    “站住!”

    踏踏踏——

    亭的速度很快就能抓到一只肥猪。

    “等等……”左七喘着粗气,“等等……”

    “等什么等?”亭的拳头就要挥出,可是理智让他冷静下来。

    “你们……”左七的脸涨得通红,他的眼睛这次没有眯成缝,而是原初的三角形。

    “你们……说过不会让我死的?”左七的声音沙哑,忽地破音。

    “死?我知道你想让我死。”

    “你……你怎么没死?”左七问道,或许是脑袋迷糊,他居然问出这样的蠢话。

    “夜深,鬼魂现,我不死,你就离死不远了……”亭将左七拽倒在地,“我妈呢?”

    “放开我!放开我!”

    左七像头受惊的野猪,不停地挣扎着,若不是亭经过两年的特训,也许就控不住这来自两百多斤者的恐怖力量。

    亭刚要继续发问,夜的寂静忽地被打破,周围发着光的窗子也晃出了几个身影。

    滴——呜——滴——呜——

    急促,循环。

    这是警笛声,亭也有些慌了神。

    红蓝灯光在夜里闪烁不止,居民区的灯光从几个窗子里陆陆续续亮起。

    城心公园外不远处的一处居民区,富人们的居民区,几辆警车快速地接近而来。

    “你又暗算我?”亭焦急地问道。

    “你放开我!放开我。”

    左七还在挣扎,看起来他似乎比亭还要焦急。

    “你又暗算我?”亭一拳打在左七脸部的肥肉上,左七疼的哇哇大叫,但他还是在地上一边挣扎着一边喊着那么几个字。

    左七的手已被扣在腰后方,亭将左七牢牢地按在地上。

    慌乱之中,借着路灯打下来的微弱光芒,亭发觉自己的手背上居然写着字。

    馈赠:两万补给费。

    另一只手背上也有:来自黄得不能再黄的张好心。

    亭瞪着双眼,气流从他的鼻腔吸入又呼出,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可又是那么得迷幻;一切是那么得有趣,又是那么得恐怖!仿佛有人在监视他!

    冷汗从亭的手心承接到脚底,他的心惊,身体更是僵住。

    扣住的“肥鲶鱼”霎时间从地上反弹了一股力,啪一下从亭强健的手臂力量下溜了出去。

    亭牙一咬,身子跟着一动,单腿也不假思索地一扫。

    啪!

    “肥鲶鱼”刚弹起又摔落在地,就像刚捕捞上来一般,扑腾扑腾着不停——但也说明大限将至。

    “是你报的警吗?”

    警员们已到达。

    他们来抓捕的是一位市长。

    左七在几天前就上了通缉令,举报金额高达两万银币。

    在警官的话语和警车的鸣笛声中,亭俯身坐上了车,他原本还想要向警官询问关于“快乐源泉”的消息,但是车内的严肃让他还是紧紧闭住了嘴。

    深黄色的光芒作背景,夜里有很多很多的黑影,但这一道黑影格外得瘦长,像是日冕上的一根针。他已经注视亭与左七良久,影子一晃,他躲回到窗帘之后。

    ……

    ……

    “这是你的故事?”

    “不,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你是说,那个黄衣服是我们认识的人,而且还故意救了你,又放了你,还操控左七和你的行径,最后为得就是让你领到两万银币?”

    看着竺大卫直直迎来的质疑目光,亭坚定地点了点头:“对。”

    “哈……”竺大卫撑了撑眼镜,“那我还是宁愿相信你自己发挥了超常的水平,反杀了这位左市长。”

    “你们原先不是看好他吗?”

    “看好……归看好,谁能想到他有这么多的坏勾当呢?比我们想的还要多……他在很多个方面都半威胁,半隐瞒着。”

    “若不是这次为了寻找你,对工厂进行了二次检查,我们还真不知道这所有的坏事,竟然完全是可以连在一起的。”

    亭插嘴道:“到底还不是因为挑战到组织了。”

    竺大卫的话也继续不下去,他也明白本就是如此。亭盯着手边盘子里的花生出了神,花生褐黄色的外衣和外壳好像突然融入了那间房子的墙壁之中。

    组织不会救他,或许根本没想过要救他。

    自己其实终会踏上左七的黄泉路。

    托着盘子的旋转玻璃桌面动了起来,亭的脑子也慢慢从九霄云外飘了回来。

    “看来你这几年过的确实不错。”

    站在跟前的女孩小小的脸上是小小的五官。

    “我敬你一杯。”

    “算了,”亭没有心思理会她,摆手道,“我不喝酒。”

    “怎么可能,”女孩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那样的甜美让桌边的男孩子都心中一动,他们也同样都疑惑,为何美人总喜欢去撬动一方冰块的心?女孩笑道:“现在还有人到现在还不喝酒吗?况且你在外面奋斗这么久,会喝不到一点吗?”

    亭不说话,他抬起玻璃杯子,与女孩手中的杯子轻轻碰撞,叮,亭饮下半杯雪碧。竺大卫也是无言地看着全过程,他笑着对女孩说道:“不好意思啊,我的兄弟不是不喝酒,是不喜欢喝酒,他连年征战,有了点心理阴影。”

    围在桌边的人们本就看不起亭,也不认识这个低调的少爷竺大卫,有人起哄道:“连年征战?都不能喝酒了……是和宇宙的爬行虫怪兽征战吗?”

    “哈哈哈哈……”

    “李芷,你就别施舍他面子了,我看他只是担忧着聚餐后的AA呢……这负债……还要付双人份呢!”

    “哈哈哈哈……”

    竺大卫戴着墨镜,他的笑容没有消失,只是将头转向了亭,似乎在说:你们的同学聚会都是这样的吗?

    亭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是啊……很久前都是如此,而我一直都是被人这样对待,倒也习惯了。

    只是往年可没有美女敬酒。

    “哈哈哈哈……”竺大卫好像接收到了亭心中的想法,也加入到大笑的人们中。

    李芷却尴尬一笑,静静地坐回他原来的位子上。

    “这几年咱们同学里啥行业都触碰过了啊……上班族的,拉货的,办公司创业的,杀猪的,投身农业的,投身教育的……”

    “昨年前年最风光的还是那大狗他们……可惜了……”

    “我就知道他们这样的狗腿子,迟早会受到惩罚的哈哈……”

    “那你现在也还是比不上他。”亭忽然说道,竺大卫举杯的动作也随着声音僵住。

    说这话,亭完全是心头一热,因为他想起了一张口供单子,那上面的签名正是王二和徐大狗,他们的证词是确立左七罪名的关键。

    虽然他们最后还是入了狱。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发声之人明显是被反驳得生气至极。

    见亭没有回答,发声之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没想到自己聊个天都要被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顶撞,乘着酒劲,他吼着:“你负债累累,还吃着母亲的老本——你算什么东西?”

    “他那天晚上还抓着逃跑的左七呢……电视播的……”别人小声说道,他发觉吼叫人起了身,想提醒一下亭的武力不容小觑。

    但吼叫者上了头,愤怒让他没能体会到劝阻者的真正意思。他仍然骂不停歇,亭只道:“对不起,我只是稍稍提一下,我也不清楚。”

    竺大卫接道:“算了,我的兄弟嘴笨。这次的餐我们两个帮大家付了吧,由于一些生理期的原因,他这次来说话过分了许多,大家见谅了。”

    亭喝完饮料,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周围人听说可以免单,倒也不再瞎起哄。

    只是吼叫的人借着酒劲,还是一个劲地在骂,甚至马上就要掀起桌子打一架。

    但竺大卫已不管他,竺大卫向周围人讲述道:“这两年可以说是我和兄弟最艰苦的两年,那里黄沙漫天,寸草不生,日夜温差大,清晨我们品的是露水,晚上我们守着火堆,害怕,却要赶着火的温度快些入睡。”

    “长途跋涉和暗处枪弹的突袭,都让我们的身心时刻抗着重压。我们奔走四处,一年感受不全四季。我们缠着纱布当作袜子,为得只是不让石子从皮靴的破口里太快磨完脚茧。在连绵不绝的山脉上巡逻,日复一日,我们成为了那一只小队两年来唯二幸存的人。”

    竺大卫摇着头叹气,没人知道他现在的那副墨镜下,是愁苦沧桑,还是新涌流而出的泪水,又或者两者都有,但亭大致知道,那对墨镜的阴影下存留着的只有夜店女郎长久的柔情。

    “唉……”亭也叹了口气。

    “那很辛苦吧?”

    “赚的也不少吧?”

    “国家给我们的当然不少,但是亭兄弟看不上。”竺大卫长饮一杯白开水,撅起了嘴唇,继续说道,“他自己一分都没有拿,全部都捐给了那些为战火牺牲的烈士家属,以及还处在恐慌地带的贫困人们。”

    “记得我们本是三人成行……那位可爱大方的女队友,也是上方派来的指挥官……就在一次战后欢宴中逝去——我们过于大意,被敌人用我们的方法偷袭——最后我们死伤过半。”

    “而亭本可以一枪打死突袭的敌人,救下指挥官……但,但……醉意让他扣动扳机的手慢了许多……他最终是眼睁睁看着美人倒在他的怀里……至今他无法原谅自己——他一直抗拒着酒精。”

    众人沉默,都低头叹气,只有吼叫者憋了一肚子气,又吼道:“我们都不认识你,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东西?”

    “因为我收了钱,我没有捐钱。”竺大卫冷声道,“我叫竺大卫,你可以去了解一下。我参过军,而且钱多的挥霍不完。”

    “竺……”

    众人猛地从沉默中惊醒,竺这个姓太有名了,若是家财万贯……那必然只有那一家。

    “你是竺大卫……不,你真的是竺大少爷?”

    “我爸就我一个儿子,家竺就我一个少爷,难道还有竺小少爷?”

    “竺,竺大少爷……”惊叹声久久不能平静。

    “那他……”吼叫者的酒劲散去。

    “哦,”竺大卫淡淡道,“他是我兄弟,亭大少爷。”

    “亭,亭大少爷……”

    在座的无一不震惊,他们的心里马上打起各样的算盘,李芷似乎早些猜到了一些事情,所以坐得很平静,只是用力咬着嘴唇。

    没人去思考李芷最初的行为原来是这么个回事,他们的屁股已经按捺不住从座位上弹起,有的人慌忙着就想来敬酒,寒暄问暖,有的人偷偷按着手机的虚拟键盘,在各种群中发着惊叹与炫耀之词。

    竺大卫注意到了,其他的事他并不在意,但是有人分享他的行踪,这让他很不舒服。他这次主要是想来和亭谈一些事情——只是恰好遇上了这次同学聚会,于是决定会后再谈。

    但他已经不想待下去了,亭也正有此意。

    “走。”竺大卫抓起亭的小手臂,起身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