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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大胜已过多日,可亭的心情如风中的败絮般,残破凌乱。

    他想起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新东地区。

    新东地区在近几年才慢慢变得富饶,随之而来的便有很多为了赚钱而无所不尽其极的人。

    地区内风云变幻,宛若有一场风暴席卷而来,有一人倘若抓住了机遇,就有机会成为这里的实际掌握者。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江禹深知这个道理。

    江禹姓江,却“创立”出一支姓竹的家族,没人知道为什么,但也没人敢问为什么。

    又有谁愿意为了一点无关小事而推自己走上断头路呢?

    江禹极其宠溺他的女儿,对于女儿所做的事,他都半数装作看不见。父亲强势,女儿自然也不会差,不过当一个人的性格过于强势,人们都往往会忘记她的美貌。

    竹大小姐很美,却只给他人留下恐惧感,她如楠木一般高贵华丽,不缺权位,不缺自身的优雅,这也正好呼应了他的名字:竹木楠。

    亭不觉得竹木楠很美,其实他也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竹木楠,他与她唯一的交集,就只有那件对竹大小姐来说不值一提的事。

    那天,散人离开他,去找那个所谓的女神,每当散人提及她,都会笑得像一朵花,虽然亭的表面冷冰冰,但他也能略微想象出这美妙的感觉。

    他知道爱情很美妙,他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但他没想到散人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他似乎成为了一个玩物,一个高贵女人的玩物。

    亭的心情抑郁,他把头低得很下,任由忽然刮起的大风拍打着自己的身躯和头颅,他一边走一边自嘲地低声冷笑,身上的温度渐渐冰冷,灰心丧气的情绪涌上心头,此刻他居然后悔,怎么不跪在原地,然后被混沌两下给扎死!

    后悔间他居然又想起了云天狼说过的几句话,是啊,其实没有混沌,大雨还是会来,大风依旧随处可见,一个小小的混沌,难道就等同是黑暗吗?

    他重重咬住嘴唇,刚才部队庆祝的时候,他却去医院看望了王小明,王小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了——他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心理病患者。

    这算是一件好事。

    不知道混沌究竟唤醒了他心底的哪一种暴怒,打量着病床上的王小明,他经过心理医生一段时间的开导,正与父母开心地笑着,亭实在不能将这看着老实温柔的学生,与那天呼风控水的魔王混沌联系在一起。

    夜鸦倒也说道:那也没人想得到,一个呆呆傻傻的小男孩,竟然是那天能与魔王混沌相抗衡的夜鸦。

    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又都没有什么大碍,亭很快离开了病房,一来他也不好打扰别人这么幸福的时刻,二来确认了王小明的安全,他也能叹口气,让心头少一件压着的事。

    混沌消失得如此之快,消失得那般……平凡,他的宿主甚至恰似只是拍了一场健忘的戏,而丰市的人们也恰似陪着做了一场梦。

    死了混沌,出了流狱,魔王轮回永不息。恍恍惚惚间,前一刻的亭还在孤身拯救世界,探索真相,后一刻就被城区的多彩的霓虹灯晕眩了眼与心,他又渴望只做一个普通人,安稳地过完接下来的日子。

    “唉……”

    撑着心中压着的石头,他站在了家门口,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但仍然睁不大因疲倦和落魄而耷拉的眼皮。

    他凑上门,借助夜鸦的力量,他能听到门内左十一和母亲的交谈。

    左十一今天怎么在自己家里?哦,说来自己也有蛮长一段时间没有见母亲了。

    亭晃了晃脑袋,想到母亲的慈眉善目,他几乎炸裂的脑壳中少了几段消沉之意。他在门口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咧开嘴,让嘴角扬上去,又露出一定牙齿,拼命挤出了一点笑容,这才再合拢了嘴。

    咚咚咚……

    “妈——”亭假笑道,“最近事情太多了,十一叔有和你说吗?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了。”

    “这不,我们刚说到你,你就来了!我知道,妈怎么会不知道?还用他说吗?”

    “少爷。”左十一欲言又止。

    “快坐吧,你有你的事,我都会理解,毕竟你也不小了,不可能一直依赖着我,依赖着别人。”

    亭微笑着坐下,他向左十一使了个眼色,可左十一却像没有看到一般。

    “十一已经和我说得很清楚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少爷喜欢花天酒地,不过也不用把整个丰市搞的需要人口排查吧……”

    “人口排查?噢,对……”亭皱眉道,“确实是需要人口排查,那少爷们玩得太过了,妈,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是没有参与他们的任何不正当的活动。”

    “行了,还好那几天有十一他们照顾我,”母亲打了个哈欠,似乎已经困了,“幸好你还有良心,愿意回来看我……”

    亭点开手机,时间对于母亲来说确实不早了,听着母亲似是埋怨的话语,他额头上拧起的皱纹竟然忽地松开,嘴角也自然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那你送送十一吧……对了,我们好几年没见,但我在出租屋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长大了,你做什么事不必再想着我,你有什么事——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放手去做吧。”

    母亲转身回房间,亭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左十一全程都一言不发,可就是不停地抬头看看亭的母亲,又低头,接着又抬头盯着亭,动作交替不止。

    亭过了会才回过神,他轻声说道:“母亲要睡觉了,可我们的时间才刚开始呢。”

    左十一并不领情:“少爷你想得不对,我其实也不是年轻人了。”

    “我们去做些年轻人该做的事。”

    年轻人能做什么?

    当然是去“拯救”世界,将自己的满腔热血和凌云壮志都尽力实现啦!

    两个一胖一瘦的男子就这样快步走出门,他们也许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身后的房间门并没有关严实,那条缝中还拙劣地藏着一只眼睛。

    “这几天谢谢你的照顾了。”

    “我能照顾什么……我连少爷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你知道我说得是谁,照顾好我妈,可比照顾我重要多了。”亭晃着脑袋笑道。

    “少爷现在是真的开心。”

    “难不成我还有假的?”

    “你刚进门的时候就是假的。”

    “这你也看得出来?”

    “这不难,我看出来是因为熟练……”左十一面色板正,“但她看出来,是因为熟悉。”

    “有那么假吗?虽然我确实历练不足,没装过几次,但从母亲的反应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

    “至少……相较来说……你和熟悉的人,话真的多了不少。”左十一和亭从电梯门中走出,左十一停下脚步继续从容说道,“根据我的判断,她这样的反应才恰好说明她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性质的事,她安抚了你消极的心情和劳累的心态,却没有再多问什么,他更多地只是让你不需要担心她,换句话说,你母亲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你最需要什么,更知道她能为你做些什么。”

    亭痴呆道:“你为什么这么判断?”

    “因为我根本没有和你母亲说过你的事,而她也没有问过。”

    “而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亭不禁苦笑道。

    “可谁信呢?我看人一向很准,你也许不会是个枭雄,也不会是个王者,但你一定会是个英雄,至少一定是个好人。”

    “你这话说的……”

    “人一开始能善良正直,纯洁童真,那都是再正常不过了,但经历过苦难、欲望和贪念等等之后还能保持住,那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人。”左十一声音变得沉重,咬字也硬朗几分,“我不管你在做什么,我都会和你母亲一样支持你,我一样信任你,一样永远地,站在你的身后!”

    “谢……谢,”亭顷刻间发不出声,眼前大胖哥儿说的话明明是那么得朴实无华,却又是那么得催人泪下。

    “好吧……你不要再说了,”亭立马压抑住感情,“我这次是真的有事要说,你这样子我都不敢抬头看你,更别说谈事了。”

    “没事,外面大雾都已经散去,一切都焕然一新,况且这世间不会再有草船借箭之人,我们接下来应该还有大把时间相处吧?”

    “行,你长的大个,你说的都对。”亭为左十一使劲鼓了鼓掌。

    ……

    ……

    混沌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竺大卫还留在丰市,但他的上级早就相继离开。

    “这次行动也被纳入了你的档案,我真的很是奇怪,难道这也是江叔安排的一次考验?”竺大卫思索道,他的嘴里咀嚼着什么,亭猜测是早饭菜饼落下的韭菜。

    “是考验更好,”亭回道,“至少一切都在他的掌握,省得丰市人民给我陪葬。”

    竺大卫说:“你……看来那天你说的还真是真的,那射杀混沌的,估计就是江叔手下的王牌杀器了。”

    亭咂嘴道:“噢,这大人物果然是带着王牌防身的,倒是我们,跟个棋子一样……可有可无了。”

    竺大卫马上回答:“诶!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一点的意思。”

    亭说:“他有王牌,为什么不早点用?他是什么王牌,也是面具吗?”

    竺大卫摇头道:“我没有见过他戴面具……但是……我也是道听途说,他有一副王牌面具,实力在组织里来算,是非常强大,据说可以吸收天地黑暗灵气,抉择幽冥深处的任何一株生命……”

    “呵呵,一株?难不成这幽冥深处还全是花草树木?”亭忍不住调侃道。

    “诶!这你就不懂了吧,”竺大卫猛地一拍手,“当然,也没多少人懂,不然早就有人查出江叔的面具是什么了。”

    “难道就没人看到他用过面具吗?”

    “这还真没有!”竺大卫道,“或许面具根本不在他身上呢,或许在他女儿身上,或许根本就没有这种面具,是个幌子!”竺大卫越说越激动。

    “看来你很想了解嘛,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调查调查。”

    竺大卫脸色一白,说道:“调查江叔?那是自寻死路。”

    “那我不信……可面具又怎么可能会在竹木楠的身上呢?”

    “这都是猜的,没人知道在哪……但总有人猜是在他女儿身上吧,毕竟江叔那么宠溺她。”竺大卫突然灵光一闪,“总不能还有个私生子吧……但这么说来,冬年燕的面具就来得很莫名其妙。”

    “你这么一说……”亭皱眉道,“我觉得他叫江年燕,还确实更棒了。”

    “诶!话不可以乱说,就到这里就到这了……”竺大卫一拍脑袋,连忙摇头道,“还是要恭喜你,不管怎么说,你通过了考核就是好事——回去,你就当之无愧,领了奖,坐稳坐实你的Z组组长宝座。”

    “嘿,其实……我想走到你这个位置,还要多久。”亭打趣道。

    竺大卫叹了口气:“有些事,他就是先天决定的,再怎么努力,估计也是没多大用处的咯。”

    “哦?那你是什么职位。”

    “我呢,有实权没实名……挂个特殊小组的名号,江叔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近来都是随即安插在你们二十六组里,说是流动增援。”

    “哦。我也听得出你的父亲不一般。”

    “不敢不敢,鄙人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股东……位居长老会。”竺大卫语调一变,还做出了行礼的动作。

    “哈哈哈哈……”亭笑道,但他的内心却并不怎么开心。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长老会”这个词了,在他的心里,“长老会”已算是一个半肮脏的词了。

    “今天你这饯别仪式,准备给我搞点什么吃的?”竺大卫也笑道。

    “我觉得你天天大鱼大肉的,我想请,那估计都对不上你的胃口,所以就干脆带你来吃吃我的口味,我们这些人不挑食,就喜欢吃自己熟悉的东西,好像就是吃自己的情怀!”

    “哇……没有想到。”

    “我这做法让你很吃惊吗?”

    “不不不,我是没想到你一口气可以说这么多话,我以为你对外人一直都是冷淡的寥寥几句。”

    亭愣了一下才接道:“我似乎很久前就对你不算冷淡了……那也正是说明,我早已不当你是外人了。”

    “你对熟悉的人话都这么多吗?哈哈哈哈……真是很有趣。”

    竺大卫大笑间又想起了什么,他挠头道:“说来那个王小明也是如此,我在病房外看他和母亲父亲可以笑得那么欢乐,和其他表姐堂哥也聊得神采飞扬,可我抬着水果篮进去,本想找他寒暄几句,没想到他就忽然变成话题终结者了,说话又害羞,似乎巴不得我快点走一般……这比小姑娘的性格还奇怪,我最后只能尴尬离场了。”

    “哦嚯,幸好我猜到会是这样,我就在门外看了看,进都没进去。”亭的脸上飞过得意之色。

    “那你怎么猜的这么准的?”

    “我……”亭支吾着说不清,恰好又到了目的地,他便指了指店门口说,“喏,就这里。”

    “烧烤店啊,不错,不错哩……”

    亭就是随机选了一家自己喜欢的烧烤店,店坐落在城区,却不失乡下的烟火味。可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遇到熟人。

    “喔,这才是你今天给我的大喜吧!”竺大卫一进门就指着正吃着的一人喊道。

    亭定睛一看,居然是冬年燕和单梨花。

    “竺大哥!”冬年燕弹簧般窜了起来。

    “这位是?”竺大卫和单梨花同时询问道。

    “梨花姐,刚认识的美女。”亭说道

    “大卫,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亭又说道。

    “好!”竺大卫咬牙抱拳。

    单梨花眯起眼睛,抿嘴笑了笑,亭这才知晓她为什么要叫梨花——那双眼睛柔情起来,还真像朵沾水的梨花。

    想必竺大卫也被她迷断了魂吧,亭斜视偷看了竺大卫一眼,竺大卫正板着脸和他一起落座。

    “老板,我们就和这两位挤一挤了。”

    “好的两位帅哥,今天有五折活动,托……”老板在里屋朝外瞥了一眼喊道,可就在目光落下的瞬间,他停住手中的动作,又定了定神——他不会认错人,这个人他也不会认错。

    “噢这样啊,你请他也不请下我们的——我们也要离开丰市了呀!”冬年燕听了事情地来龙去脉,大喊大叫地闹着。

    “哎哎哎……最近我是真没多少钱了。”

    “怕是亭大少爷不舍得花吧!”冬年燕小声说道,“我的可是上交组织了,你肯定没有吧!”

    “上交组织?为什么要上交组织?”

    “一定的钱上交组织……那就是股东了,股东……就有机会进长老会了。”竺大卫一边吃着,一边解释道。

    “这……”亭对着其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单梨花看着亭无奈又强装镇静的表情,不禁又笑了出来。

    “行吧,我请我请,各位多吃点。”亭心中盘算了一下,其实只要后几星期多吃几次馒头夹酸菜,他还是可以“轻松”度过的。

    “没关系,老板好像说……说啥来着?”冬年燕一听要请客,嘴里咀嚼着,还一把叫来点餐小哥要加串。

    “今天托基金会的福,我们老板决定全场五折。”

    “噢对对对!”冬年燕也不听小哥具体讲了什么,就开始认真叮嘱小哥要加些什么。看到这阵势,亭倒冷汗一冒,不禁摸了摸鼻子。

    “不过你们这两位小哥抽到了今天唯一的免费券,你们可以随便吃。”小哥看了看亭,艰难地将老板交代的话说完。

    “免费!”冬年燕好像泄了气地皮球,“真是服了亭这个老六了!”

    “怎么,这会真的可以敞开肚皮吃了,还不高兴?”亭摇头笑道。

    “不高兴不高兴,简直可以说是白高兴一场!”

    “行了,吃你的去吧!等会新的又要来了!”竺大卫大笑着轻轻拍了拍冬年燕的脑袋。

    “本来托这个对面,建的什么基金公司……托他们的福,虽然才刚开始建,但可以来这吃个五折饭,没想到亭哥还更幸运,就给免费了!”冬年燕假装生气道,“不爽,实在是不爽。”

    “基金公司?我居然忘了这件事,”亭心中一震,暗想道。他随即回头望去,他那时交给左十一的就是这件事,但是其余的步骤,包括选址,因为想要做得完美些,他全然交给左十一来完成——他实在没想到完成得如此之快。

    亭几乎能脑补出远处几个大号的还未挂在高处的字体:阴阳五行。

    这时他恰好转回头,居然对上了老板的眼神,老板朝他笑了笑,又点点头。

    原来免费,是这样的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