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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圣婴会与岁末之约 (18)

    (20年前)

    1993年,无夜城,魔能暴动中的慰灵广场。雾水被揉碎在每一丝空气中,黑夜的气息弥散得令人窒息,在荒芜的夜色中,踏着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走来的,是来自圣婴会的七位队员。他们身负不同程度的伤口,一边喘着气,一边撑着已有些残破的防护屏障,朝着猫公塔的方向缓缓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花小篱。事实上,除了自己以外,她正在为所有力竭了的队员们提供着防护魔法;而走在她身后的,年轻的索斯盖特,则在凭着自己敏锐的探测嗅觉为她指引着正确的前行方向。就这样,七人坚持走了大约一小时以后,终于在广场西侧,一处喷泉旁找到了魔能侵蚀尚弱、可以歇脚的地方。

    “真是辛苦你了,弗洛尔,”索斯盖特朝身旁的女人,也就是小篱微笑道,“没有你,我们很难想象如何坚持到现在呢。”

    “哪里,哪里,我只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各位不都在很辛苦、很辛苦地坚持着吗,我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她抹去头上的汗水,亦微笑着回应道。

    “离猫公塔还有多远了。”肯喘着粗气,问道。

    “还有一半的距离。只要再走个相当于从广场边缘到这个喷泉的距离,就能到猫公塔下了。”一位圣婴会队员瞄了下来去的距离,自信地答道。

    “那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紧出发吧。且不说弗洛尔还能为我们撑多久防护魔法,就这阴森的地方,我实在不想再多呆一会儿了。”另一位队员建议道。

    “同意。”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应道。

    一半的距离,几百米的路途,却显得格外艰辛。随着离猫公塔越来越近,一股超乎想象的压迫感渐渐袭来。花小篱感到屏障越来越难以支撑,众人的步伐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缓慢。但所有人,都一直在为小篱打着气,小篱也无时无刻不在拼尽着心底残存的每一丝力量。终于,在十分艰难地又行进了半小时后,众人来到了猫公塔下,一处能够望见整个猫公塔样貌的地方。

    “快看!金色的歌文!”一位队员指着不远处的空气大喊道。那是漂浮在空中的一段文字,队员们赶紧走上前去,到达文字前面后,为负责记录歌文的一名队员架起保护,让他能安心抄录起文字的内容来

    就在抄录完不久以后,渐渐的,队员们又发现了更多的金色歌文所在。然而他们的体力已经支撑不到将它们全部抄录完毕的那一刻了。在合理的风险评估后,众人决定在记录完第十一句歌文后离开猫公塔。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歌文。记录员还在抄录时,对这些文字似乎不怎么感兴趣的花小篱,望起了身前的这座巨大的铁塔来。那是一座银灰色,雄伟而怪异的,她在家乡旧泊桑邻那从未见过的建筑。它完美而神秘,尤其是塔腰上的那双巨大猫眼,深深吸引着小篱的注意。

    那双永远注视着前方的眼睛。它是落寞着的吧?还是在期盼着什么呢?小篱不禁陷入了遐想。

    身旁指导工作的索斯盖特似乎察觉到了防护屏障的颤动,提醒到小篱要专心于任务,再努力支撑一下、多创造些时间。

    “那双猫眼平时就睁得那么大吗?”小篱没有搭理他的告诫,而是指着塔腰上的猫眼,神色有些彷徨地问道。

    “你这么一说,我才察觉到,今天睁得是尤其地大呢。”索斯盖特也望向那里,答道,“不过不难理解。毕竟是魔能暴动时期呢。唉,别看了,忘了勘测时的规矩了吗。快专心完成自己的任务吧,弗洛尔。”

    “行......行吧,”她有些落寞地转过头来,“我还是应该尽力做好工作呢。有劳你费心了,索斯盖特。”

    “哪.......哪里,“索斯盖特的脸微微发红,“我们都是圣婴会的.....队友嘛。总得互相关心嘛。”

    第十一句歌文抄录完毕后,众人决定立刻离开猫公塔和慰灵广场。然而花小篱却蓦然回首,伫立在那里,迟迟不愿离开。

    “别看了,弗洛尔,”索斯盖特首先上前催促道,“快走吧。你也知道你支撑不了多久防护魔法了。”

    “是啊,弗洛尔,”肯亦上前劝道,“这可是魔能暴动中的慰灵广场呢。我们越早离开越好呢。”

    “可我们不是来这里探寻更多无夜城乃至三城区的秘密的吗?”突然,一位队员插上前去,拍了拍小篱的肩膀,带着赞许的语气说道,“我想啊,我们小篱是想再多支撑一会儿,趁魔能暴动多探寻一点儿平时发现不了的秘密呢。是吧?”

    “......是吧,也不是呢。”小篱轻声说道,“我只是在想,那双猫眼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又在进行怎样的怀念呢........”

    “你是说猫公塔上的‘三心二意之猫眼’吗?”又有一位队员凑上前来,颇有兴趣地问道。

    “喂,你们......”索斯盖特有些着急。

    “没错。那是我们在刚破解不久的《第七章节》中得知的它的真名,”小篱自顾自地说道,“然而这样的真名实是令人匪夷所思。那双猫眼,明明在很专注地盯着一个方向——也就是前方看,为什么会被冠以‘三心二意’之名呢?”

    “那样的问题,等我们回去之后再讨论吧,”之前用眼睛测距的那名队员走上前来,向小篱建议道,“我觉得我们的收获已经够多了呢。不可以贪心哦,这里可是处于魔能暴动中呢。”

    可那三位队员似乎并不这么想。他们和花小篱一样,望着猫公塔,依然在自顾自地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索斯盖特终于不耐烦了,走上前去,想要将他们硬拽走。

    “如同永远黑夜的‘无夜城’被冠以‘无夜’之称号一样,明明‘一心一意’的猫眼却被冠以‘三心二意’之名。这一切,似乎有什么奥妙之处呢。”三名队员中的一位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

    “我说你们,能不能快点.......”索斯盖特伸出了双手打算拽人。

    “快看!猫眼中央!”突然,三名队员中又有一人大喊道。

    另外两人,加上索斯盖特,不得不顺着他的手势朝“三心二意之猫眼”看去。

    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生。“再仔细地看,再多加仔细地看.......”

    索斯盖特似乎隐隐看见了,悬挂在猫眼之中的一条线。准确地说,它横跨在两只猫眼之间,是连接两只猫眼的中心点的一条自然曲线。曲线下垂吊着什么东西。索斯盖特擦了擦双眼,再多加仔细到地朝那里看去——

    那是一个人的裸体。准确说来,是一个女人的裸体。除了胸部和下体被白布包裹外,其余的地方几近一丝不挂。她似是被锁链困在,或者说已吊死在猫眼之间。

    索斯盖特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起来。他的心因为恐惧而跳到了嗓子眼。

    他看不清,也不愿看清那女人的容貌。他只感到因为这女人的出现,身边陷入了异常诡异的氛围之中。他想要再次朝队员们大喊撤退的号令,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如同被困在黑暗的沼泽地之中。身边的雾气困住了他的步伐,他的手势,以及他所有所有的思考。他在心底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然后他看清了,那女人的容貌。准确说来,是他的灵魂,似乎已超脱身体,被强行拽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冷峻女人的容貌。紧瞑的眉目间,尽是难以言喻的平静而落寞的神色。那样的神色里,似乎还夹带着一丝丝的坚忍,一丝丝的不平,以及一丝丝的傲慢。索斯盖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用尽了毕生的气力,颤巍巍地问道:“你.......你是谁?”然后吞咽了一口唾沫,“你是......隐言神吗?”

    女人没有回应他。她似乎就是一具死去的尸体,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联系。然而正当索斯盖特想要再次尝试挣脱自己被雾气束缚的身体或是灵魂时,他感觉到了,一阵逼人的寒气从他身前传来。他战栗着抬起头来。

    索斯盖特看到,或是感觉到了,女人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深邃得可怕,足以吞没整个黑夜世界的空洞无比的双眼。

    在与它刚好对视的那一刻,索斯盖特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索斯盖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没有一丝自然而言的的光线。纯黑色的布景之中,泛着点点蓝光的,是呈钟表模样的蓝色图案,它们照亮了索斯盖特脚下的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长梯。空气中逸散着特殊的味道,似乎是秸烟味,却没有秸烟那样呛人。而回荡在空气之中的,是类似发条和指针转动的悠扬的声音。

    索斯盖特大概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来缓和自己的大脑并熟悉身边的一切。当他再次站起身后,他首先触碰了一下身边的钟表状蓝光图案。因为除了地面,它们是他能在这寂寞世界找到的唯一接触物。

    当他触碰到“光表”时,他突然感觉到,环境中的发条、时针转动的声音都消失了。他仅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和急促,他感觉到了,那是因为一阵钻心的黑暗正沿着手臂朝他的心脏慢慢袭来。他赶紧试着扯出自己被逐渐吞噬的手臂,然而,那手臂却越陷越深,沉入了钟表的表面之中,直至他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

    但这次,他并没有丧失自己的意识。当他的视野再次开阔时,他又看见了一片黑暗。所有发光的钟表图案都消失了,唯一散发着光亮的,是坐在他不远处的脸色苍白的女人。

    她用着骇人的,平静而落寞的眼神看着他。她的身上散发着微弱的白光,那白光仿佛来自遥远的世纪。索斯盖特拼命地想要将眼神从她身上移走,然而,他的瞳孔似乎是被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摁在了与女人对视的方向。

    “你是谁?”

    “你为什么要折磨我?”

    索斯盖特在心底无助地问道。他说不出任何话来。任何人类的语言似乎都是这里的禁忌。

    他渐渐坠入了女人的瞳孔中。那是无情的吞噬,索斯盖特只感到,自己的身躯如被碾碎一般疼痛,而他的心里,似乎正在被源源不断地灌注着一种名为“恐惧”或是“绝望”的情愫。

    “啊!——”索斯盖特在心底发出了绝望的呐喊声。

    那是无尽的痛苦。

    那是超乎想象的折磨。

    他生不如死。

    他奋力伸出了手臂,似乎想要抓到,仅存于他想象中的,绝望世界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双来自遥远世界的双手。那双手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再次醒来时,索斯盖特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充满着蓝色“光表”的空间。他躺在地上。有人正站在他身边。

    “请问你是.......”索斯盖特慢慢站起身来——尽管他依然感到浑身疼痛。

    那人戴着一顶大大的白色贝雷帽,耳朵里插着长线耳机,简约而时尚的围巾遮住了自己的嘴巴,长而飘逸的刘海又盖过了自己的眼睛,身材略显清瘦。单从外貌,辨认不出他(她)是男是女。

    “我是谁不重要。我问你,你想从这里逃出去吗?”陌生人开门见山地说道。从嗓音可以听出,他(她)应该是个年轻人。

    “我......我肯定想啊!”索斯盖特回应道。

    “如果说......,”年轻人突然停顿了一下,“你必然还要经历刚才那样的折磨呢?”

    “我......”索斯盖特只感到身心的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难道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你要执着于此的话,那你且先独自前行吧。”年轻人说完后,便转过了身去。

    “等等!”索斯盖特忙叫道,“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这是哪里、藏在钟表图案后面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行吗?”

    “我是谁,这点你无需知道,”年轻人停下了前行的脚步,“这里是猫公塔内部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现在属于,并且可能永远属于你在钟表图案后面看到的那个女人——,”他(她)猛地转过头来,刘海下的眼睛似乎正望向索斯盖特,“隐言夜。”

    “她果然就是.....隐言神。”

    ”所以你想好了吗,”年轻人望着他,“要跟着我前行吗?”

    “我.......”索斯盖特眼光一定,“可以,我愿意。”

    “好的,那就认真听我的指示。”年轻人将手指向了一旁的“光表”,“这些光表,都是隐言夜的意志产物。这些意志产物,大多都是闭塞而黑暗的,然而有一种且仅有一种,却象征着隐言神向外面世界敞开的心扉.....而那道心扉,正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出口。”

    年轻人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需要找到那道心扉。为此,你需要进入许许多多的钟表,在虚数空间里确认钟表下无夜城的日期所在。”

    年轻人停顿了许久。

    “什么......意思?”索斯盖特趁机问道,“什么是‘虚数空间’?为什么要去那里确认日期呢?这些都先不谈,之前我一进钟表里后就被隐言神的目光吸入了深渊,我该怎么去确认你所谓的‘无夜城日期’呢?”

    “我且先回答你第二、三个问题。”年轻人答道,“找到‘入世之心扉’的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对的日期。而这个日期就是,每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那天是无夜城一年中唯一的白天吧。”索斯盖特不假思索地答道。

    “没错。那是所有阴霾冗绪都散去的日子,阳光给予着无夜城无尚的宽慰,三城区的人们在这里播撒着笑容与希望.......所以说我们的目的是要找到象征12月31日的钟表世界。靠钟表上指针所指带的时间是做不到这点的。”

    年轻人微微抬起了头。“虽然这个空间里回荡着发条乃至时钟指针转动的声音,但是你且细看,每个钟表上的指针都是固定不动的。那些声音或许只是代表着所有时刻汇聚而来的时间洪流吧。”他(她)立刻低回了头,“说远了——”

    “你需要潜入进众多钟表之中,获知它们之下的世界是否是12月31日的世界。而获知的依据.......”年轻人又停顿了下。

    “......如果是在‘外面的世界’,方法还是挺多的,”索斯盖特看出了年轻人的意思,于是紧接着答道,“报纸,日刊,移动电话,广告版屏幕.....可还是一样的问题,在那个阴森的空间里,除了隐言神噬人的目光外,我感觉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啊!”

    “接下来便是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在那个空间里,除隐言神外还存在着另一个子空间,那便是虚数空间。它是那个时刻的外面世界曾给隐言神留下的模糊回忆。也是你走出这个世界的关键所在。”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把行动的具体计划说给你听吧。”年轻人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还请务必仔细聆听。我相信,只要你能将这个计划坚持下去,就一定会见到胜利的曙光的。一定,一定。”

    再次来到表盘下的黑暗世界时,索斯盖特的目光又被一阵强大的压制力推向角落里那位面色苍白的女人。然而这次,他并没有选择妥协。他拼尽着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想要重新夺回自己目光的控制权。

    那是异常艰难的尝试。稍有一点的分心和不慎,他便会再次坠落于女人的瞳孔之中。他坚定着自己的目光,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然后一点点地转动着自己的颈部、一点点地侧着自己的身躯,最后一步步地移动着自己的步伐—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与女人对视的结局。他的脸上和手心都渗出了汗水,微颤着的身躯紧紧贴着身边渐渐延伸的黑暗。

    然而第一次的尝试还是以失败告终。他的头在刚侧过来大概一个角度后,便因为一个哆嗦而又被扭正过来,吸进了女人的瞳孔中。一阵残酷的摧残后,他又被一股力量拉回了充满光表的空间里。

    “没有成功吗?没事,不急,”年轻人站在他身旁,说道,“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掌握到其中的诀窍的。”

    “真希望在那之前,我不会精神崩溃掉,”索斯盖特直喘着气,惊魂未定地说道,“实在是,太折磨了。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非人的折磨呢。”

    然后他望向了年轻人,“朋友,是你将我从那个深渊里拉出来的吗?”

    “是的。”

    索斯盖特停顿了下,然后颇有些质疑地问道:“朋友,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和我一样困在这个空间里的人,还是.....”

    年轻人当然懂了索斯盖特的意思。然而他(她)似乎依然拒绝回答有关他(她)身份的问题。眼看沟通无效,索斯盖特也不再固执,试着另问道:“.......为什么不能尽早,也就是在我坠入隐言神的瞳孔之前将我拉出来呢?为何还要让我受尽一番折磨?”

    “.......我也有自己难言的苦衷,”年轻人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如今我能做到的,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事了。所以说——”他(她)望向索斯盖特,潜藏在刘海下的眼睛,似乎正流露着复杂的情愫,“如果你有幸能逃离这个空间的话,请务必要告诫你的朋友乃至你的后辈们,不要再在魔能暴动时来到慰灵广场了。这是一个持久而又永无宁日的黑暗世界。我也常常疑惑道,时间会给这个世界怎样的一个答复呢?”

    年轻人的身体似乎正在发颤。待情绪稳定下来后,他(她)将手捂向帽子,轻声说道:“总有一个时候,你会明白我的身份的。在那个时候到来前,你还是努力地为自己寻找这个空间的出口吧。”

    索斯盖特又硬着头皮进行了数次尝试。然而每一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每一次在黑暗世界里被折磨得快要难以自拔时,一双源自遥远世界的双手都会即使将他从中拉出来,然后他便看见了年轻人的身影,他(她)给予着他足够的鼓励,让他稳下心态之后再战一次。就这样,在进行了不知多少次尝试后,终于,索斯盖特成功抗拒了一次黑暗目光的吸引。

    那之后,他目光一横,奋力地朝着与隐言神相对的另一个黑暗角落奔去。那个角落似乎在遥远的,世界的尽头。他让头脑保持一片空白,无问西东地朝那里跑去。他穿过了,浩瀚的时间之海,任由自己的身体融入了那片无垠的黑色世界之中。在不知跑了多久后,他终于感觉到了,那个遥远的角落传来的一丝光亮。他用飘忽不定的目光朝那里看去。那是蓝色的光亮,准确来说是照耀着蓝色光芒的线条,它们弯曲、缠绕,一根根、一片片地叠加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幅幅索斯盖特熟悉的画面。

    索斯盖特走进了那个线条的世界中。在那里,有襁褓中的婴儿,微笑的妇女,贩卖冰淇淋的手推车,也有雄壮的高楼和绿色的花圃......只不过一切都是静止的。索斯盖特环视着周围,渐渐认出了这是柳城区北部一处小公园的场景。那之后,他穿过这些线条,径直走向了贯穿柳城区的中央大道。他沿着大道一路向北,飞速奔跑,

    那条大道一直通往圣斯城的北城区。索斯盖特此时行进的速度快得难以想象。那是这个空间赋予挑战者们的特殊能力。他在五颜六色的线条世界里飞速前进着,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北城,近芜区,夜寂学院,然后是通往圣婴俱乐部的小道。

    那里并没有什么人影。他从辉路和夜魅之路上走过,然后又径直穿越了无人的城区,许久后终于来到了线条世界里的慰灵广场。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见到过游客的身影。广场上也是空无一人。这并不是12月31日世界。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向了广场上的那处喷泉,在手接触到喷泉泉水之时,线条世界里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水浸洗般迅速褪去了颜色。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直到一点点微弱的蓝色光芒开始出现,慢慢点亮了周围的空间.......

    索斯盖特回到了充满光表的世界。年轻人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他(她)摘去了一点围巾,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恭喜,第一次挑战成功了,”他(她)拍了拍索斯盖特的肩膀,“继续坚持下去,总会碰见12月31号的圣斯城的。加油吧,朋友。”

    “.......一年一般有365天,这样说来,我平均要通过365次钟表挑战,才能遇见一次12月31号的圣斯城世界。”索斯盖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而且这还只是总体上的、理论上的时间。事实上平均到每次能遇到12月31日的概率,只有1/365,低得骇人。要是运气不好,可能五百多次都不一定能........”

    他望向年轻人,“外面世界的时间,是一直在流动的吧?待我回去之时,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无论怎样艰难,也无论外面世界怎样变化,这都是你唯一的一条道路。”年轻人又将围巾提到了鼻下,“还请你务必要坚持走下去。”

    第六次成功躲过隐言神的目光、来到虚数空间时,索斯盖特看到自己置身于桑兰德区的一处小酒吧。那之后,他和前几次一样凭着自己的记忆和空间里的城市地图,快速地朝无夜城的方向进发。没过多久,他便来到了近芜区,无夜城,然后是空无一人的慰灵广场。

    在即将接触喷泉的那一刻,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惊讶地往那一望——他看见了花小篱渐渐走来的身影。

    “弗洛尔!”他喜出望外地呼道。

    “......索斯盖特先生!”花小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看清来者后亦惊呼道。

    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那之后,花小篱的泪水不住地流在了索斯盖特的肩上。这时索斯盖特才看清,她的头发已十分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是残破不堪了。

    “弗洛尔......你都经历了什么?”

    “我......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充满发光的蓝表的昏暗空间里。然后我在一个陌生人的指引下,来到了这个被称为‘虚数空间’的地方,因为这里有......这里有回到现世的关键......”

    “我一开始是很努力地在探索的。可是,可是现在,可是现在我......”

    “可是现在你怎么了?弗洛尔?”

    “可是现在我......”

    弗洛尔浑身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在索斯盖特的怀里哭啼着。索斯盖特还在纳闷时,忽然间,他看到弗洛尔身后,远处的那片虚数空间的天空,正在慢慢变红。红色的边际慢慢向他们头顶的天空蔓延而来,蔓延的速度奇快无比。

    他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正在来临。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只见弗洛尔便拉着他的手,猛地拽着他扑进了喷泉中。

    和前几次一样,索斯盖特回到了光表的世界。他连忙摸了摸身边,刚才拽着他的那只手还在。他长舒一口气。

    弗洛尔倒在他身旁,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虽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只要她还在他身旁,他总是安心的。

    年轻人朝两人慢慢走来。索斯盖特能感觉到,这次他(她)刘海下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犀利。

    “你的伙伴?”他(她)先是问道。

    “嗯,没错。”

    “......答应我,”年轻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下次别和她一起进喷泉传送回来了。可以吗?”

    “......你什么意思?”索斯盖特不解地望向他(她),“他是我的伙伴,我们是一个探索队的同事和伙伴,好不容易在这个空间里遇上了,怎么又要让我们分开走呢?”

    “......给你解释,你也听不懂。”年轻人冷冰冰地答道,“总之,如果你要她继续跟你走,那你就要承担很严重的,关乎你个人生命安全的后果。相信你也看到了随她而来的,那个空间里的异样吧。这次你们侥幸能及时回来,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索斯盖特有些急了,“你倒是先说清楚缘由啊?”

    “.......”年轻人沉默着。眼看着花小篱的手指已开始微微颤动、即将苏醒了,他(她)索性最后问道:“我就问你,无论什么缘由,如果情况真的是那样,你也愿意陪她一起前行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索斯盖特扶着小篱的头,“但是我们肯定会一起前行的,这点毋庸置疑!”

    “无论遇到怎样的危险?”

    “无论!”

    “即便可能与她同归于尽?”

    “那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我们要一起回去!”

    “.......你是不是喜欢她?”

    “......”

    索斯盖特一怔,哑口无言。年轻人看到他的表情后,似乎是笑了笑,然后便背过了身去,“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希望下次挑战成功后,我还能在这里与你们相见吧。祝你们好运。”然后便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

    “索斯.......盖特,”手肘里的女人苏醒了,“能遇见你.......真好。”

    “弗洛尔.......”索斯盖特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你知道其他队员们在哪里吗?”

    “不知道。自我来到这个空间开始,我就一直是一个人在行动。我也很担心其他队员们的情况.......”花小篱有些惭愧地说道,“肯他们,是不是也被我拖累进来了呢........”

    “这不怪你,弗洛尔,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怎样,现在离开这里才是最关键的事情。”索斯盖特说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那时看到你身后的天空布满了红光.......”

    “那是充满杀意的预兆,”花小篱用发颤的声音说道,“......你挑战成功多少次钟表了,索斯盖特?”

    “6次。”

    “我已经是第101次了。”

    “什.......么?!”

    “......可能我们之前处在不同的时空吧,索斯盖特。总之,我苦苦挑战了大概好几百个钟表,每成功挑战一次,就在心里记上一个数。如果你和我的挑战内容相同的话,你应该懂得其中的艰辛吧.......”花小篱的面容中充满了倦意,“在第101次挑战成功,来到虚数空间后,我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那个空间的所有线条,包括天空,都是红色的。快步于城市中,我能感受到,一股骇人的杀意正在朝我慢慢袭来......”

    “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总之,我出自本能地迅速跑向慰灵广场、想要通过温泉传送回安全的空间......”

    “那股杀意一直在围追堵截我。我受了伤,一边躲着它的侵袭,一边不断地、一点点地朝广场迈进。我在这线条的城市里绕了许久许久,才来到了这里,然后便看到了喷泉旁的你......”

    花小篱结束了诉说。那之后她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索斯盖特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只是示意小篱务必多歇息一会儿,然后便坐在了台阶上,开始沉思起来。

    他回想着花小篱说的话,一路以来的经历,以及年轻人的告诫。他似乎发觉到了告诫背后的丝丝联系和隐情。然而他道不出那样的联系和隐情到底是什么。他只是知道,年轻人的告诫,自有其意义所在.......

    这些依然改变不了他携着花小篱一起前行的决心。他在心里誓言着,无论将来会遇到怎样的困难,也一定要和小篱,找到其他队员们,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待小篱恢复得差不多后,二人一致同意,继续那漫长而寂寞的钟表挑战之旅。他们来到了圣斯城大大小小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自那里前往无夜城的慰灵广场,一次又一次地看见广场上空无一人,一次又一次地通过魔法喷泉回到了光表的空间........这还只是成功躲闪了隐言神目光吸引的前提。若是二人中有人躲闪失败,还要一起受尽折磨、为年轻人所救,然后再继续挑战.......

    不过索斯盖特的心情总归还是平静的。甚至有时候会有些小小的开心。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每当二人又完成了一次挑战,来到慰灵广场的喷泉旁时,他都会看见,喷泉倒影中小篱那渐渐恢复气色的、微笑着的脸。不止在那时,每一次成功躲过隐言神目光后的庆祝,每一次来到熟悉或是陌生的城区时紧张的心情,每一次在城区里的知心交谈.......索斯盖特仿佛回到了和花小篱最初相遇的那段时光。然而比那段时光还要不真实的是,这是真正仅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他们互相成为着彼此的唯一依靠。

    索斯盖特也很感谢年轻人的相助。若不是他(她)的一路相助和鼓励,索斯盖特难以想象他们该如何度过那样的时光。然而不知是因为尚不清楚他(她)的身份,还是觉得他(她)如同这空间里的其他事物一样不真实,索斯盖特不愿对他(她)持以完全的信任。

    索斯盖特和花小篱在平静,惶恐和幸福交织的矛盾心情下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光。他们的决心从未被那厚重的时光所磨灭,他们始终没有忘记,外面还有一个真实的世界,而他们并不是属于如今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