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镇有个非常拟人化的名字，吉祥。（据我所知，我们村子里、毗邻的村子里都有人叫吉祥。）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的，因为在我高考一败涂地的时候，艾青曾约我去小镇见面。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在电话里脱口而出的就是吉祥小镇这四个字。当我问她吉祥小镇在哪里的时候，她才不情愿地说，电影院。
那是一个距离外婆家大约两公里以外的地方，是周边村落里最繁华的集市所在地。在我们偷偷奔向电影院之前，艾青已经跟着舅舅去过小镇很多次。那天，她胸有成竹地对我说，跟着她没错，我们很快就能走到小镇，找到电影院了。我微笑着冲她点头。
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被路边的风景所吸引，始终都在专注于赶路。我们的心在我们尚未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已经飞到了那里。我们一会儿手拉着手快步走着，一会儿又你追我赶地跑起来。我不记得那段路我们走了多久，因为去的时候我们无比兴奋，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回来的时候，我们心中充满了恐惧，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家的。
我第一次去小镇，感觉很新奇。小镇的街道很宽敞，路面是水泥的，踩上去没有尘土飞起。沿街的商店非常多，每家商店都开着门，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商品。街上的人很多，骑自行车的、步行的都有。我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异常兴奋，那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景象。在11岁之前，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外婆家。当我正在东张西望，目不暇接的时候，我听见艾青说话的声音。
“叔叔，你知道电影院在哪里吗？我们想去看电影。”她语气沉静地对着一个正在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年轻男人说。
“对面就是。”男人指了指我们的后面说。我们不约而同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了一个铁皮牌子上写着“电影院”三个字。
我惊喜地说：“艾青，我看到了，就是那儿。啊，我们刚从那儿走过来的，居然没看见。”
“我也看到啦，哈哈。那个牌子太黑太小了，我还以为很大呢。”她说。
我们一起朝电影院跑去。
那个铁皮牌子旁边，有一道敞开的门。我们手拉手，朝里面走去。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去电影院的缘故，我们都有些紧张。在进门的那一刻，我们不自觉地把手伸向对方，将刚才因为跑步而松开的手又牵到了一起。
当我们穿过一个长长的过道，走进大厅的时候，我和艾青都非常失望。眼前呈现的一切与我们想象中的景象大相径庭。大厅很小，根本没有我们上学的教室宽敞，而且，里面的装修跟豪华完全不沾边儿，几乎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椭圆状的大灯，暗黄色的灯光洒下来，吃力地照亮整个大厅。四周的墙壁，看上去黑漆漆的，也没有任何装饰物。
“艾青，我们会不会走错了？”我问。
“应该没错吧，刚刚那个叔叔指的就是这里呀。你不是也看他指路了吗？”她说。
“我是看了，可是这里怎么没人？”我说。
“我也不知道。”她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轻松，好像在她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有尘土和沙子落在了上面似的。我听的出来她和我一样，有些怀疑和忐忑。
我们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着，想要搜寻到一个人影。正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有人说的声音。
“今天放的是《新龙门客栈》，我太喜欢张曼玉了，你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是吗？我喜欢李连杰，他太帅了。”
我们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对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正手挽着手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姐姐，这里是电影院吧？”艾青看到她们，突然就跑过去问。
“是啊，小妹妹。”年轻女孩儿说。
“我们找不到进去的地方。”我跑过去，补充说。
“你们跟着我们走吧，我们也去看电影。”年轻男孩儿说。
“好”我们开心地跟在他们后面走。
原来大厅进去以后，还有一段很短的走廊，走廊尽头才是电影院的入口。这时，我和艾青又恢复了先前的喜悦。虽然电影院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但我们毕竟找到了地方。“不管怎样，我们总算能顺顺利利地进去看电影了”我想。
检票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看上去神情呆滞，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我们紧跟着那对陌生男女，模仿着他们的样子买了两张票。票价跟艾青说的一样，每张五毛钱。我们拿着票，兴高采烈地跟在那对男女后面往里走。在他们将厚厚的门帘推开，让我们两个小姑娘先进去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偌大的房间里摆了大约十几排椅子，前面的位置上坐满了人。荧幕上不断变幻的光影落到每一张面孔上。我和艾青手拉着手，呆立在门口。我们有些不知所措。
“往后面走，后面有座位。”那位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姐姐轻轻碰了我一下，低声说。
在那个声音的鼓励下，我拉着艾青往后面的椅子上走。我们很快就看到了空位子。艾青轻声说：“我想坐这里。”
“好”我说着便往前走。我把视野更好一点、更居中一点的位置留给艾青坐，我坐在她旁边。我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因为我是姐姐，另一方面因为我个子比她高。我旁边紧挨着一个女孩儿，她看上去比我大几岁。艾青旁边没有人。我把贴在我肩上的保温杯带子拿起来，绕过我的马尾辫取了下来。
“你现在要不要喝一口？”我看着艾青，压低音量问。
“嗯。”她应了一声，接过我为她拧开的杯子呷了几口，然后将杯子递给我说：“有点烫”。
我接过杯子，也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我看着她说：“啊，麦乳精真好喝，好甜啊！”紧接着，我又喝了两口，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拧上了盖子。在麦乳精的香甜味道从我的唇齿间消失之前，我几乎没有注意到电影里正在演什么。我沉浸在那种我从未品尝过的甜腻味道中，感觉自己都被幸福包裹着。我还想多喝几口，可是表妹已经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电影，她没有再说她渴，所以我也没有再喝。后来，我的注意力也被电影吸引了。
我很喜欢电影里的客栈老板娘金镶玉，因为她不但很漂亮，而且武功高强。起初，我想知道她的真实名字，这样我就会觉得她不是虚幻的，而是真的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完全聚焦到打打杀杀的电影剧情中。
周淮安与金镶玉的爱情，那时的我自然是看不懂的。但是我对电影里男女主角之间那些亲密的动作，充满了羞怯的好奇心。事实上，每当男女主角动动作亲昵时，我就眯上了眼睛。因为我在家里跟父母看电视剧的时候，也是这样。似乎这种羞怯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以至于当时即使大人不在场，我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那些情节。其实，我内心深处是渴望去看的，我很好奇，他们是怎样拥抱、如何亲吻，又为何要将彼此的身体缠绕在一起。
紧接着，我的好奇心转到了艾青身上。让我惊讶的是艾青目不转睛地地盯着大荧幕，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在看她。于是，我的目光再次回到荧幕上，我再也没有躲闪或者眯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完全沉浸在电影中的时候，我的胳膊被她狠狠掐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疼痛，让我差点叫出声来。
我扭头看着艾青没好气地说：“你干嘛？”
她没有吭声。
这时，我觉察到了她的眼睛里的异样，那是一种包含着恐惧和乞求的神情。我觉得很纳闷儿，正要说话时，她使劲地向我挤了挤眼睛。我不明就里地歪着头看她，等待她说话。然而，她依旧紧闭着双唇，眉头紧蹙。
“怎么了？”我轻声问。
她依旧没有吭声。
这时，我注意到她又一次用力地向我挤了挤眼睛，然后将眼球向下瞟了瞟。我顺着她的眼球，也向下瞟了瞟。
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一个东西正在艾青的百褶裙下移动着，一只粗壮的手臂从裙子的边缘处露出来。我顺着那只手臂往上看，看到了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男人。我刹那间就明白了，在表妹百褶裙下移动的东西，就是那个长发男人的一只手。他的目光注视着荧幕，手却无耻地在艾青的裙子下面滑动。
一股夹杂着震惊、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席卷了我。虽然我不太懂那究竟是什么，但我确信那个男人是流氓。我握住艾青的手，看着她用力抿了一下嘴。我没敢说话，我只是用握手和抿嘴的动作向她传递了信息，意思是“别怕，有我呢。”其实，那一瞬间我并没有想到什么办法，甚至都不敢吭声。那个男人的一头长发，恐吓了我。我以此判定他是一个不好惹的大坏蛋。我一筹莫展，焦急与恐惧让我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儿。
我想，在我刚才冲着艾青生气地喊叫时，他的手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他根本不怕我看到他的流氓行为。“我该怎么制止他呢？我该怎么做呢？“我痛苦地思索着，发觉自己既软弱，又愚笨。我将手紧紧地握在艾青的手上，她的手在颤抖，我的手心在冒汗。
我如坐针毡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这时，斜跨在我肩上的保温杯从我的怀里滑到了我与表妹之间的座椅空隙处。那一瞬间，我终于想到了办法。
我松开了表妹的手，动作敏捷地将保温杯取下来，拿在手里，然后迅速拧开盖子。紧接着，我慢慢地倾斜着身子，将紧握保温杯的那只手朝那个流氓靠近。在我确定我的杯子与他靠的足够近的时候，我反转了杯子，用力地向下倾倒里面的热水。
很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当我把那杯飘着浓郁香气的热水，泼在那个男人腿上的时候，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快意恩仇的的喜悦感。
那只邪恶的手，几乎是在麦乳精的香气飘散的一瞬间缩回去的。我听到那个流氓“噢”的惊叫了一声。紧接着，他倏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看见他用手揪着裤子，使劲地来回扇动着。
“快跑！”我趁机拉着艾青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
很快，电影里打闹的声音，从我们的身后消失了。
我们一口气跑到了街上。
在人群中，我停下来问艾青：“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说。我看到她脸色苍白，但是先前的恐惧已经从眼睛里消失了。
“别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我说着将她的手拉的更紧了。
“那个流氓不会追来吧？”她问。
“不会，烫死他！”我用力说，仿佛这样说话可以增加我们对那个流氓的报复似的。
“我怕他追上来打我们！”艾青说。说完，她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又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肯定答案。
“不会的，他的腿受伤了。再说，即使他追出来，他也追不上我们，我们跑的比他快。走，我们继续跑吧！”我说。其实，我当时很忐忑，对于那个流氓会不会追上来，我心里压根儿就没有答案。我只想赶快拉着表妹逃跑，跑回外婆家去。
那个下午，恐惧让我们跑得很快。我们像两只兔子一样，动作敏捷地在街上奔跑着。很快，我们就穿越了整条街，奔跑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了。
夕阳染红了山脊、炊烟在一间间农舍间袅袅升起。我们的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够听到彼此的因疲倦而略带喘息的声音和春日里呼呼的风声。
那是一个距离外婆家大约两公里以外的地方，是周边村落里最繁华的集市所在地。在我们偷偷奔向电影院之前，艾青已经跟着舅舅去过小镇很多次。那天，她胸有成竹地对我说，跟着她没错，我们很快就能走到小镇，找到电影院了。我微笑着冲她点头。
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被路边的风景所吸引，始终都在专注于赶路。我们的心在我们尚未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已经飞到了那里。我们一会儿手拉着手快步走着，一会儿又你追我赶地跑起来。我不记得那段路我们走了多久，因为去的时候我们无比兴奋，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回来的时候，我们心中充满了恐惧，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家的。
我第一次去小镇，感觉很新奇。小镇的街道很宽敞，路面是水泥的，踩上去没有尘土飞起。沿街的商店非常多，每家商店都开着门，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商品。街上的人很多，骑自行车的、步行的都有。我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异常兴奋，那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景象。在11岁之前，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外婆家。当我正在东张西望，目不暇接的时候，我听见艾青说话的声音。
“叔叔，你知道电影院在哪里吗？我们想去看电影。”她语气沉静地对着一个正在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年轻男人说。
“对面就是。”男人指了指我们的后面说。我们不约而同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了一个铁皮牌子上写着“电影院”三个字。
我惊喜地说：“艾青，我看到了，就是那儿。啊，我们刚从那儿走过来的，居然没看见。”
“我也看到啦，哈哈。那个牌子太黑太小了，我还以为很大呢。”她说。
我们一起朝电影院跑去。
那个铁皮牌子旁边，有一道敞开的门。我们手拉手，朝里面走去。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去电影院的缘故，我们都有些紧张。在进门的那一刻，我们不自觉地把手伸向对方，将刚才因为跑步而松开的手又牵到了一起。
当我们穿过一个长长的过道，走进大厅的时候，我和艾青都非常失望。眼前呈现的一切与我们想象中的景象大相径庭。大厅很小，根本没有我们上学的教室宽敞，而且，里面的装修跟豪华完全不沾边儿，几乎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椭圆状的大灯，暗黄色的灯光洒下来，吃力地照亮整个大厅。四周的墙壁，看上去黑漆漆的，也没有任何装饰物。
“艾青，我们会不会走错了？”我问。
“应该没错吧，刚刚那个叔叔指的就是这里呀。你不是也看他指路了吗？”她说。
“我是看了，可是这里怎么没人？”我说。
“我也不知道。”她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轻松，好像在她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有尘土和沙子落在了上面似的。我听的出来她和我一样，有些怀疑和忐忑。
我们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着，想要搜寻到一个人影。正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有人说的声音。
“今天放的是《新龙门客栈》，我太喜欢张曼玉了，你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是吗？我喜欢李连杰，他太帅了。”
我们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对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正手挽着手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姐姐，这里是电影院吧？”艾青看到她们，突然就跑过去问。
“是啊，小妹妹。”年轻女孩儿说。
“我们找不到进去的地方。”我跑过去，补充说。
“你们跟着我们走吧，我们也去看电影。”年轻男孩儿说。
“好”我们开心地跟在他们后面走。
原来大厅进去以后，还有一段很短的走廊，走廊尽头才是电影院的入口。这时，我和艾青又恢复了先前的喜悦。虽然电影院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但我们毕竟找到了地方。“不管怎样，我们总算能顺顺利利地进去看电影了”我想。
检票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看上去神情呆滞，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我们紧跟着那对陌生男女，模仿着他们的样子买了两张票。票价跟艾青说的一样，每张五毛钱。我们拿着票，兴高采烈地跟在那对男女后面往里走。在他们将厚厚的门帘推开，让我们两个小姑娘先进去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偌大的房间里摆了大约十几排椅子，前面的位置上坐满了人。荧幕上不断变幻的光影落到每一张面孔上。我和艾青手拉着手，呆立在门口。我们有些不知所措。
“往后面走，后面有座位。”那位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姐姐轻轻碰了我一下，低声说。
在那个声音的鼓励下，我拉着艾青往后面的椅子上走。我们很快就看到了空位子。艾青轻声说：“我想坐这里。”
“好”我说着便往前走。我把视野更好一点、更居中一点的位置留给艾青坐，我坐在她旁边。我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因为我是姐姐，另一方面因为我个子比她高。我旁边紧挨着一个女孩儿，她看上去比我大几岁。艾青旁边没有人。我把贴在我肩上的保温杯带子拿起来，绕过我的马尾辫取了下来。
“你现在要不要喝一口？”我看着艾青，压低音量问。
“嗯。”她应了一声，接过我为她拧开的杯子呷了几口，然后将杯子递给我说：“有点烫”。
我接过杯子，也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我看着她说：“啊，麦乳精真好喝，好甜啊！”紧接着，我又喝了两口，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拧上了盖子。在麦乳精的香甜味道从我的唇齿间消失之前，我几乎没有注意到电影里正在演什么。我沉浸在那种我从未品尝过的甜腻味道中，感觉自己都被幸福包裹着。我还想多喝几口，可是表妹已经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电影，她没有再说她渴，所以我也没有再喝。后来，我的注意力也被电影吸引了。
我很喜欢电影里的客栈老板娘金镶玉，因为她不但很漂亮，而且武功高强。起初，我想知道她的真实名字，这样我就会觉得她不是虚幻的，而是真的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完全聚焦到打打杀杀的电影剧情中。
周淮安与金镶玉的爱情，那时的我自然是看不懂的。但是我对电影里男女主角之间那些亲密的动作，充满了羞怯的好奇心。事实上，每当男女主角动动作亲昵时，我就眯上了眼睛。因为我在家里跟父母看电视剧的时候，也是这样。似乎这种羞怯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以至于当时即使大人不在场，我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那些情节。其实，我内心深处是渴望去看的，我很好奇，他们是怎样拥抱、如何亲吻，又为何要将彼此的身体缠绕在一起。
紧接着，我的好奇心转到了艾青身上。让我惊讶的是艾青目不转睛地地盯着大荧幕，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在看她。于是，我的目光再次回到荧幕上，我再也没有躲闪或者眯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完全沉浸在电影中的时候，我的胳膊被她狠狠掐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疼痛，让我差点叫出声来。
我扭头看着艾青没好气地说：“你干嘛？”
她没有吭声。
这时，我觉察到了她的眼睛里的异样，那是一种包含着恐惧和乞求的神情。我觉得很纳闷儿，正要说话时，她使劲地向我挤了挤眼睛。我不明就里地歪着头看她，等待她说话。然而，她依旧紧闭着双唇，眉头紧蹙。
“怎么了？”我轻声问。
她依旧没有吭声。
这时，我注意到她又一次用力地向我挤了挤眼睛，然后将眼球向下瞟了瞟。我顺着她的眼球，也向下瞟了瞟。
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一个东西正在艾青的百褶裙下移动着，一只粗壮的手臂从裙子的边缘处露出来。我顺着那只手臂往上看，看到了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男人。我刹那间就明白了，在表妹百褶裙下移动的东西，就是那个长发男人的一只手。他的目光注视着荧幕，手却无耻地在艾青的裙子下面滑动。
一股夹杂着震惊、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席卷了我。虽然我不太懂那究竟是什么，但我确信那个男人是流氓。我握住艾青的手，看着她用力抿了一下嘴。我没敢说话，我只是用握手和抿嘴的动作向她传递了信息，意思是“别怕，有我呢。”其实，那一瞬间我并没有想到什么办法，甚至都不敢吭声。那个男人的一头长发，恐吓了我。我以此判定他是一个不好惹的大坏蛋。我一筹莫展，焦急与恐惧让我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儿。
我想，在我刚才冲着艾青生气地喊叫时，他的手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他根本不怕我看到他的流氓行为。“我该怎么制止他呢？我该怎么做呢？“我痛苦地思索着，发觉自己既软弱，又愚笨。我将手紧紧地握在艾青的手上，她的手在颤抖，我的手心在冒汗。
我如坐针毡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这时，斜跨在我肩上的保温杯从我的怀里滑到了我与表妹之间的座椅空隙处。那一瞬间，我终于想到了办法。
我松开了表妹的手，动作敏捷地将保温杯取下来，拿在手里，然后迅速拧开盖子。紧接着，我慢慢地倾斜着身子，将紧握保温杯的那只手朝那个流氓靠近。在我确定我的杯子与他靠的足够近的时候，我反转了杯子，用力地向下倾倒里面的热水。
很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当我把那杯飘着浓郁香气的热水，泼在那个男人腿上的时候，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快意恩仇的的喜悦感。
那只邪恶的手，几乎是在麦乳精的香气飘散的一瞬间缩回去的。我听到那个流氓“噢”的惊叫了一声。紧接着，他倏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看见他用手揪着裤子，使劲地来回扇动着。
“快跑！”我趁机拉着艾青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
很快，电影里打闹的声音，从我们的身后消失了。
我们一口气跑到了街上。
在人群中，我停下来问艾青：“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说。我看到她脸色苍白，但是先前的恐惧已经从眼睛里消失了。
“别怕，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我说着将她的手拉的更紧了。
“那个流氓不会追来吧？”她问。
“不会，烫死他！”我用力说，仿佛这样说话可以增加我们对那个流氓的报复似的。
“我怕他追上来打我们！”艾青说。说完，她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又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肯定答案。
“不会的，他的腿受伤了。再说，即使他追出来，他也追不上我们，我们跑的比他快。走，我们继续跑吧！”我说。其实，我当时很忐忑，对于那个流氓会不会追上来，我心里压根儿就没有答案。我只想赶快拉着表妹逃跑，跑回外婆家去。
那个下午，恐惧让我们跑得很快。我们像两只兔子一样，动作敏捷地在街上奔跑着。很快，我们就穿越了整条街，奔跑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了。
夕阳染红了山脊、炊烟在一间间农舍间袅袅升起。我们的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够听到彼此的因疲倦而略带喘息的声音和春日里呼呼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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