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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2018年的春天,我做了一件我人生中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我决定趁着年假的机会,独自旅行。我的目的地是云南丽江。那是我第二次去丽江,第一次是我在四年前与李莫尔一起去的。

    我之所以选择故地重游,也许是因为我想与他做一个彻底的告别,也许仅仅是因为我的怯懦,让我在第一次独自旅行时,不得不选择一个熟悉的地方。

    很多时候,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愿深思,深思会给我带来痛苦。我想顺应我的直觉或者冲动去做事情,就像我在遇到他之前那样,横冲直撞地生活。我觉得他把我性格中纯真的一部分带走了。我要努力找回来。

    飞机抵达三义机场的时候,已是中午十一点左右。我跟随着人群往外走的时候,心里涤荡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感觉。

    确切说,这种感觉从我登机的那一刻起,就出现了。将近三个小时的飞行中,我一直都被这种感觉搅得很不安宁,完全失去了一个人旅行的兴致。为了抵抗这种感觉,我一会儿翻看旅行杂志,一会儿望向窗外厚厚的云层。但我始终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好像我全部的感知力都聚焦在了那种陌生的感觉上。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厅的那一刻,亚热带季风气候所带来的温热感扑面而来。天空一片湛蓝,看不到一丝云彩。强烈的日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我从背包里拿出墨镜,心不在焉地戴上。而后,我脱下那件豆绿色的风衣,将它塞进背包里。这件风衣我已经有四年没有穿过了。上次穿它的时候,还是在2015年的春天,也就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是故意穿上它的,我想穿完这次,就要把它扔掉,再也不看它。

    开往丽江古城的机场大巴很多。我站在等候区,没几分钟就被安排上了一辆大巴车。起先,车内一阵喧闹,天南海北的游客们都在谈论着丽江古城的魅力。我默默听着,一时间把自己先前的情绪抛到了脑后。我从他们的谈话中推断出来车里的游客,除了我之外,都是结伴而行的。而且,我身边的座位是空的,这也证明了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我并不感到孤单,反而兴奋起来。我终于可以鼓足勇气,一个人去完成一场未知的旅行。虽然这个目的地是我曾造访过的,但我还是为自己做出的这个小小的突破而感到满意。

    汽车在绵延不绝的山脉间行驶着。车内逐渐安静下来,有的人带着倦意睡着了,有的人出神地望着沿途的景色。我侧着身子坐在座椅上,扭头看着窗外。眼前倏然而过的巨大山体,有的呈青绿色、有的呈墨绿色,还有的呈黛色,它们宛若一幅流动的沙画,从我凝滞的目光中出现了,又消失了。

    恍然间,我意识到四年前我与李莫尔乘着机场大巴经过同一路段时,根本没有留意到,在通往古城的路上有如此壮美的景色。我想,当时我一定是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内心安稳的情人,总是有很多睡眠,这算不算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呢?走神的一刹那,我心里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一路上,除了引发我感慨的这个瞬间以外,我没有想起他。我完全沉醉于眼前的美景中,几乎忘却了一切烦恼。我想,我真应该多出来走走,这对我恢复心理上的健康大有裨益。

    但是,当大巴车停在LJ市的汽车站时,我的感觉全变了。大概是因为我即将要独自面对旅行中的诸多事宜的缘故,我几乎是满心忧虑地下了车。我想,我不能像四年前那样,心无旁骛地专注于陌生的景致中,而对住宿和行程毫不过问。现在,这一切都要由我来统筹和安排。

    我四下茫然地站在汽车站的出口处,还没来得及招手,就有一辆云P开头的出租车停在了我面前。我心事重重地上了车。在去往古城区的路上,司机热情洋溢地跟我介绍起丽江古城的历史文化、周边可游玩的景区以及这里的气候特征来。最后,他问我第一次来丽江感觉怎么样。我说,我是第二次来。他哈哈大笑起来,有些尴尬地说,姑娘原来是故地重游啊,那你一定对这里很熟悉了。看来你很喜欢丽江啊!我附和着说,是的,很喜欢。

    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心思应付那位导游一样的司机。因为我正在为晚上的住宿问题而感到忧虑。我后悔自己跟他说,我是第二次来。我应该说我是第一次来,这样就可以顺便向他打听一下客栈的事。但是,既然我已经那样说了,就只能暗自担忧了。紧接着,我又后悔没有提前在网上预定客栈,担心整个景区的客栈都爆满。我完全没有心情去体会眼前这座城市与我生活的城市,有何不同之处。一心只盼望着有一家客栈可以容我住宿。

    下车后,当我拉着行李箱穿过两条巷子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因为很多客栈的木门上都挂着“内有空房”的牌子。意料之外的惊喜,又让我的心情再次明朗起来。我心想,这里还跟四年前一样,客栈一家挨着一家,比淡季的游客还要多。既然客栈很多,那我绝不能随便挑一家入住。我决定多走几条巷子,最好是能找到我曾经住过的那家客栈。

    由于时间尚早,长街幽巷中,游人并不多。我拉着行李箱步伐轻快地漫步其中,寻找着那家名叫花筑的客栈。午后炙烈的阳光,晒的我有些浑身冒汗,但我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被这明媚的天气感染的愈发兴奋起来。

    我的行李箱轮子在青石路面上,撞击出哒哒的声响。操着各种语言的游客,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他们的嬉笑声让我感觉到愉悦。一家家丽江手鼓店里,传来动听悦耳的手鼓声。这是我喜欢的街巷,是我喜欢的氛围,与四年前完全一样。

    我凭着记忆走了好几条巷子,终于找到了曾经的那家客栈。我很庆幸,它还在那里,在距古城区南门不远的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静静地开着。

    当我盯着具有纳西族建筑风格的门头出神时,回忆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我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感觉到一阵抽痛。我的心跳,也在一瞬间加快了。恍恍惚惚中,我几乎有些眩晕。

    那一刻,我再次意识到李莫尔带给我的伤痛,并没有从我心底抹去。他一直都在我心里,不管我是痛恨他、排斥他或者躲避他,他都在那里。就像这家客栈一样,四年过去了,它还在这里,而且风貌与以前一模一样。

    回忆裹挟着悲伤,席卷了我。我站在门口,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在我进门的时候,我心里期待着可以遇到曾经接待我们的那位店长。她叫阿艳,是一位来自香格里拉的姑娘,长发披肩,脸上有一抹高原红。我想我一定能一眼就认出她来。我希望她也可以认出我来。

    我记得,当时她热情地招待了我们,与我们谈起丽江和她在丽江的工作,以及她的家乡香格里拉的风土人情。我们也向她介绍了一些西安的城市风光和十三朝古都的著名景区。我们聊的非常开心,她不但盛情邀请我们品尝她自制的饮品,而且还夸赞李莫尔很绅士,对妻子充满柔情。我当时听的心里既感到欣慰,又感到难过,而且还有些挥之不去的羞耻感。起先我甚至想,她一定是看出来我们是情人才这样说的。后来我又想,也许是我想多了,我与李莫尔看起来本来就很般配。而且,我们很相爱,彼此的眉眼间都充满爱意。

    当我走向服务台的时候,我看到了两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站在服务台后面,她们看上去很年轻,与我记忆中的那位香格里拉姑娘年纪相当。她们面容娇好,满脸热情地冲我打招呼。我微笑着走向她们,并进一步仔细观察了她们。我发现,这两位姑娘当中的任何一位都不是她。她不在那里,我想她可能已经辞职了。四年的时间,足够让很多事情都发生改变,更何况是一份的工作呢。

    我很幸运,因为当我向她们提出我的诉求,想要入驻二楼东北角那间带飘窗的客房时,她们齐声说,可以,这间中午刚有人退房。而且,她们将安排行李员帮我把行李箱拿上楼去。

    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是回忆作祟,我在拿着房卡,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向她们打听了那位香格里拉姑娘。她们诧异地看着我,而后互相交换了眼神,好像在询问对方知不知道。最后,其中一位姑娘说,她没听说过阿艳这个名字。另一位也附和着说,不知道。

    我拿着房卡,颇感失落地往客栈的院子里走。行李员拉着皮箱,走在我身后。我们穿过曲径通幽庭院时,我放慢了脚步。我发现,就连庭院小径边排布的绿植与花卉也没有变。明艳的格桑花开得绚烂,爆盆的多肉植物垂挂在淡灰色的大号中式花盆里。

    我轻车熟路地朝楼梯处走去。不知怎的,虽然我的身上只背着一个小号的旅行背包,可是当我拾阶而上的时候,脚步还是感觉很沉。行李员可能觉得纳闷儿,在我身后说,你对这里很熟悉啊。我说,是的,四年前我住过一次。他夸赞我记性真好。我只想着赶紧打开那扇回忆之门,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我们来到二楼的时候,我沿着走廊,径直往东北角走。我一眼就看到了那间客房。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出了窗外,在我眼前轻盈地飘动着。我快步走上前去,刷了房卡。滴”地一声,我推开了房门。我迈步进去的时候,行李员也迫不及待地拉着行李箱挤进门内。他将行李箱放在门后口,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您可以休息一下。如果想用餐的话,客栈左手边有家馆子不错。”我向他道谢,并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