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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返回古城区的路上,张骁漫不经心地问我,是否愿意在接下来的旅行中与他结伴同行。我佯装一连打了好几个哈切,说我有些困了,想要补补觉。他笑了笑说我觉真多,就让我把座椅调低,好好睡会儿。

    我微微调低了座椅,整个人仰面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我听到他轻轻说了句,我把空调稍微调高一点,睡着容易着凉。我没说话,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车里的空调开得刚刚好,我舒舒服服地靠在座椅上,姿势介于躺平和坐直之间。我丝毫没有困意,我只是想琢磨自己的事。

    我心想,我的这次旅行究竟是一场告别之旅,还是一场回忆之旅。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开始接受李莫尔离开我的现实,却还要总在有意无意间想起他,甚至在某个瞬间热烈地思念着他?我究竟在对自己做些什么?难道我要一直处于这种循环之中吗?难道我的那些看似已经恢复如前的心态都是假象吗?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要寻找关于李莫尔的蛛丝马迹,甚至将他强关联到一些事物上?为什么我的理智总会在我对自己的情绪放松警惕时,完全丢失?

    我感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和阴郁。这种感觉让我的旅行,完全变了味儿。我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很快地从座椅上直起身子。张骁见状,诧异地扭头看了我一眼。他说:“你醒了?做梦了?”

    “嗯”我顺水推舟地附和着。

    “你真行,车里睡觉,还做梦。”他说。

    我没说话,调整好座椅,扭头望向窗外。我说:“快到了吗?”

    “再五分钟,就到了。”他说。

    “我们一会儿干嘛?”我问。

    听到我的话,他更诧异了。他又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了他墨镜下的笑容。他说:“你想干嘛,就干嘛。”

    “我也不知道。”我说。

    “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出来吃个饭,再去街上走走。你觉得怎么样?”他愉快地问。

    “好啊。”我说。

    当天晚上,我们又重复了前一天的活动内容。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他陪着我在街上闲逛。我们走走停停,没有放过任何一条繁华的街巷。最后,他带着我,去了另外一家酒吧。我们没有喝太多酒,因为我说第二天早上我要去玉龙雪山。他没再提起结伴而行的话题,我也没有说。我们随便聊了几句,主要靠听歌打发时间。十一点多的时候,我们就从酒吧里出来了。

    其实,我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和他一起去。也许,是我见到他的时候,也许是我闭着眼睛装睡的时候,也许是我欣赏那张自己在樱花大道的照片的时候,也许是我们漫步街头的时候,谁知道呢!总之,我决定了。我不想再被回忆死死拽着,我想玩的轻松一点。我觉得我应该轻松一点,更何况有他陪着,我觉的很安心。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在他提出这个要求时答应他。

    我们回去的时候,他还是送我到客栈门口,然后站住,跟我道晚安。我在跨进门里的一瞬间,转身对他说:“明天,我们一起去玉龙雪山吧。”

    他微笑着,看着我说:“好,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我看到他的嘴角掠过一丝欣慰的笑容。我说:“晚安,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我刚起床,就收到了张骁发来的微信。他说,他在客栈的大厅里等我。我简单画了个妆,穿着卫衣套装,背着旅行背包,下了楼。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大厅里来回踱步。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问我怎么还背着个大包。我说包里只装着一件羽绒服,景区出租的羽绒服太丑了,我不想穿。他说,难怪我的书桌照片墙上只有玉龙雪山的风景照。

    我们在古城的南门外的一家餐馆,简单用了早餐,然后就出发了。一上车,我就看到后座上放着两袋东西,一个塑料里装着零食,另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几个氧气瓶。我惊讶地问他,怎么有时间买零食。他说,他住的客栈门口就有一家商店,买东西很方便。他还说去雪山路途比较远,担心我路上无聊,吃点零食,听听歌可以打发时间。我又问他,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有高反,怎么带那么多氧气瓶。他说,这些也是给我带的。我说,我包里也有,刚才忘告诉他了。他笑笑说,没关系,有备无患。之后,他让我把手机蓝牙打开,说他也想听听我听的歌。我顺从了他,把耳机收了起来。

    他冲着我笑了笑说:“走吧,我们出发啦!”

    我也冲着他笑了笑说:“走吧。”

    车窗外变幻着景象,车窗内流动着音乐。我的心情格外明朗,也许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好睡眠,也许是因为张骁的举动让我很意外或者说有些小感动。

    车子驶出城区以前,我们一直在聊天,关于天气、关于睡眠、关于早餐,关于任何微小的事。我发现他的心情也很好。不过,他好像一直心情都很好。车子驶出城区以后,我们聊天的内容就像天空中漂浮的云朵一样,时断时续。我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车窗外,只是在偶尔看到什么特别的景致时,才扭头看着张骁说,你看到了吗?太美了!

    我们穿过开阔平坦的绿色旷野、开过崎岖不平的公路、穿过稀稀落落的村庄,超越成群结队的牦牛。路段好的时候,我打开车窗,尽情呼吸着新鲜空气。我像是第一次去雪山一样,兴奋不已。我想,我把一切烦恼和悲伤都抛到车后的尘埃里了。

    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一眼未合,始终表现的很亢奋。这令张骁感到意外。他笑着说,静怡,你怎么这么激动,这不是你第二次来吗?话一出口,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似的,连忙补充说,他也很期待和我一起爬玉龙雪山。

    其实,我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勾起回忆,从而破坏了我的好心情。他太小心翼翼了。我想,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以为说错了话。以前他跟我聊天时,都是很自然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惹我不悦的话题。我一直觉得,这是他与艾青比起来,我更喜欢跟他呆在一起的原因。他让我没有任何负担,而且总能巧妙地将我从情感的泥潭里拉出来。

    想到这些,我故意用一种高傲且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你是不是期待着,看我不停吸氧的窘态。听到我的话,他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笑了笑。我们都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因为外面阳光炫目,我们的眼睛都被深色的墨镜遮住了。

    车子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景区的停车场里已经停了很多私家车和旅游大巴。我们动作很快,甚至有几分默契,买票、排队乘坐缆车几乎一气呵成,完全没有耽误时间。张骁拿着几个氧气瓶,我轻装上阵,羽绒服已经穿在了身上。

    当我们来到冰川公园的时候,我的思绪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拽进了回忆。我从张骁手中拿过一瓶氧气,然后对他说,你先走,我要慢慢走,我有些高反。

    他把氧气瓶递给我,与我并排走着。但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而我会刻意放慢脚步,被他甩在身后。蜿蜒的木栈道上游客众多,我们之间隔着很多人。他停下来远远地看着我,等我追上他。但我仍旧走的很慢。

    其实,我更想一个人走。我很享受我们之间的距离感,这让我有时间一个人沉醉在回忆里,不被他打扰。所以,即使在他走远的时候,我也没有叫住他。

    我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座座雪峰上白雪皑皑,游客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行走在栈道上,远远望去像是有人拿着水彩笔在雪地里画了一条彩色的波浪线。这不正是我书桌背景墙上的其中一张照片吗?我拿出手机,在相同的角度,又拍了一张照片。我想,我要回去对比一下,看看这景色有何不同。但我心里觉得,这两张照片没有任何不同,除了拍照的人有些变化、拍照的时间有了变化,其他的,都没有变。

    四年前,我身上穿着的是李莫尔在景区租来的红色羽绒服,非常难看,还有点儿脏脏的。现在,我身上穿的是白色羽绒服。当时我捂在鼻子上的氧气瓶是景区买的,颜色我忘记了。但我确定,它一定跟我现在拿在手里的不一样。最主要的是,当时我身边站着李莫尔,而现在,我故意让另一个男人将我远远地落在身后。

    一切都变了。雪山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迷人,高反还让我身体不适。游客多的有些拥挤,到处都是人们说话的声音。张骁也有些烦人,因为他总是停下来等我。唯一激励我继续往上爬的动力,是我心里珍藏已久的一段关于李莫尔的影像。其实,这段影像在我心里早已放映了数千遍。我心想,我一定要再次登上那个地方,让那段影像在本属于它的地方,再放映一次。

    我一边想,一边艰难地往山顶上走。我越靠近那个地方,就越感觉到窒息。我分辨不清我是因为心痛而感到窒息,还是因为高反而感到窒息。总之,我花了很长时间、很大力气才到达山顶。

    写着海拔4680的石碑前,挤满了拍照的游客。张骁站在人群不远处,他看到我就说,你这高反很严重啊。我说,我没事,但是需要他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他秒懂了我的意思,便笑着说,他也要去排队跟那块石碑来个合影。

    我绕过人群,走到一处面向最高峰的围栏处,停了下来。我背对着人群站着,双手扶在围栏上。玉龙雪山的最高峰就在我眼前,它静静屹立着,或许永远都不会变。

    四年前,李莫尔也曾站在与我相同的位置。现在,他又身在何处呢?他还会想起这个地方吗?他还会想起,当时他背对着人群,站在围栏跟前,面朝雪峰,旁若无人地冲着雪山高喊“罗静怡,我爱你!罗静怡,我爱你!罗静怡,我爱你!”吗?他还会记得,当时我由于惊讶和羞怯而涨红的脸吗?他还会记得,当时他的叫声引来众人围观、起哄和鼓掌叫好吗?他还会记得,我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胳膊,试图拉着他,赶紧从人群中逃离的样子吗?他还会记得,我们逃出人群时,我在他的侧脸上献上的吻吗?他还会记得,我在他耳边重复的那句“李莫尔,我也爱你,永远爱你!”吗?我的眼前重复着这段影像,泪水无法稀释它、心痛无法削弱它、遗憾亦无法躲避它。

    我不知道自己在回忆中沉醉了多久。后来,一对恋人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他们想在我站的位置拍照,让我给他们腾一下位置。

    我往旁边挪动了好几步,依旧背对着人群站着。我突然意识到张骁在等我,便想赶紧收拾心情,擦拭眼泪,然后去找他。

    正当我将手伸进羽绒服口袋,准备拿纸巾的时候,一只拿着纸巾的手伸了过来,出现在我眼前。我扭过头去,张骁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他没说话,而是晃动了一下手,示意我接过纸巾。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比较沉默。车里流淌的音乐,缓解了凝滞的空气和尴尬的气氛。我仍旧望着窗外,沿途的风景变幻的很快,在我眼前形成一幅模糊变形的画面。一切都在后退,张骁载着我,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