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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青说的没错,徐一楠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接近我了。他每天都要给我发很多条微信,有时候也打电话,说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比如,他今天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吃了什么新奇的食物、看到了什么以前没注意到的风景等等。要是临近周末,他就会问我周末有没有什么安排,没有的话最近有什么展览或者什么电影上映,希望和我一起去。他说的很多,就像我们做同桌时那样。

    他的信息,我都一一回复了,只是不像他一样,秒回。他的邀请,我也都答应了。我觉得有个人帮我排遣多余的时间,让我不至于在循环往复的痛苦中沉沦,总归是件好事。而且,我们之间有很多青春回忆。那些回忆不浓烈,但却很美好。

    徐一楠对于我们高中时期的一些小事,总是津津乐道。我也很乐意听他絮叨,就像自己在某个短暂的时刻,又回到了那个年代,单纯、稚嫩,憧憬着未来。

    要是我的人生始终都停留在那种模糊的影像、淡淡的情愫上,该多好。如果李莫尔带给我的,也是这种感觉该多好。可他注定就是那个在我的人生中掀起惊涛骇浪的男人。我对他的爱不仅燃烧了过去那个我的全部热情,就连现在和未来的我也一并燃烧了。我无法再对任何一个出现在我生命中男人,抱着狂妄而无法抑制的激情去爱了。

    即使,像现在这样,我的初恋带着我始料未及的热情靠近我、取悦我,我也无法在心里对他萌生出一丝丝爱意。而且,他越是靠近我,我就越是觉得李莫尔给我的爱情是空前绝后的、唯一的爱情。那些曾在现实中或者思想中让我产生过恋爱的感觉的男人,他们只向我证明了一件事:那时候,我根本不懂爱情。

    虽然,我见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不可能再去真正地爱上任何人。但那并不代表,我不接受一段新恋情。我要说的是,我对这些恋情都没抱希望,我是用一种悲观者的心态去迎接到来的一切和接纳失去的一切。就是这样。我的生活变成了简单的0和1,有或者没有。一切都是表面的、可以量化的,再也不会有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事情。

    我以为这种明确的划分,可以让我变的快乐。我也是在这种心境下,接受徐一楠进入我的生活的。那可是我的初恋、是我青春期努力的参照,是我曾经未了的梦,然而,当他满眼爱意拥抱我的时候,我竟连一阵慌乱的心跳和夙愿达成的喜悦也没有。

    我早已经不爱他了,但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因为他对我很真诚,而且充满耐心。他甚至向我吐露了,他高中时对我的感觉。他说,他曾经为我做戒指、为我画画都是在向我表白,可我对他送我的礼物,要么无动于衷,要么欣然接受,但都没有进一步的回应。所以,他觉得我可能是不喜欢他,便放弃了。他最后还不好意思地说,那时候年纪太小,不懂得坚持。

    尽管我心里想说,“那是因为你不够喜欢我。要是足够喜欢的话,你一定会契而不舍。”但我没有说出口。我说,那时候,我太傻了,什么也不懂。

    我没有告诉他,我高中三年都在暗恋他。我担心,只要我说出去,他就会对我趾高气扬,改变态度,不那么在乎我。我向来都没有安全感,即使我跟李莫尔相恋的六年里,也是如此。我总是担心我喜欢的人,或者喜欢我的人,会突然离开我。我很害怕告别,从我初中时候开始就特别害怕告别。

    在那之前,都是艾青害怕告别。我记得小时候,我母亲带着我和弟弟从外婆家离开时,艾青总在一边儿默默抹眼泪。我当时很讨厌她那副样子,也不理解她为什么每次都要哭。我心想,我们又不是不来了,过段时间,母亲就会又带着我和弟弟去探望外婆的,这有什么可哭的。

    我没想到,从我读初中开始,我也变的跟她一样。每个周日下午,我背着书包和鼓鼓囊囊的帆布袋(里面装的都是我母亲为我准备的食物)从家去学校时,我心里都很难受。事实上,这种难受往往会提前出现,一般会在星期六下午,母亲为我准备去学校的衣服和食物时,它就开始在我心里隐隐作祟。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精准地描述出来的内心的痛感,承受它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每周都要与家人告别一次,背着行囊从家出发,独自去往5公里以外的学校。

    告别的时候,我的心绷的很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总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不让它们在我父母面前掉下来。我走的每一步都很不情愿、很难过,心里有一根粗粗的线与父母连在一起,我走的越远,那根线扯拽的我就越感到难受。但我知道,那是注定的告别。而且,我母亲每每在我离家前表现出不舍时,我也这样安慰她。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在人生的很多时候,就连告别也是受时间限制的,到时间了,就必须离开。

    这种感觉一直到我高中毕业,才从我心里消失。可是,后来它又出现了。在我与李莫尔相恋的六年里,这感觉每个月至少折磨我两次,唯一的区别是,离开的人不是我,是李莫尔。六年里,他不断地与我告别,然后再重逢,或许是短暂而美好的相聚,稀释了告别的痛苦。不管怎样,那是一种我可以承受的痛苦,就像十三岁的我,承受离别的痛苦一样。

    我从没想过,我们会真正地、彻底地告别。但那可怕的事终究发生了。我们的爱情就是这样结束的。他被毫无征兆地调回了总部,没有任何缓冲期。跟我小时候一样,就连告别的时间,也是被安排、被限制的,到时间了,就必须离开。但这对我而言,比小时候离家要残酷一千倍一万倍,因为他不会再回来了。告别就意味着结束,意味着我会永远失去他。

    或许,正是为了对抗他从我现实生活中彻底消失的残酷事实,我用文字、用想象力,一遍遍地将他拽进我的脑子、我的心里和我的生活。对我而言,后者更真实,更有意义。那是一种接近真实的虚无,接近虚无的真实,我能感受的到他,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

    让我感到遗憾的是,这种感受太复杂,难以捉摸,有时难以掌控。我接受徐一楠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我或多或少对他抱有幻想,希望他将我从这段情感漩涡中拯救出来。就像我对张骁曾经有过的短暂幻想一样。

    连我自己都无法辨认自己。一个我,固执的抓着李莫尔的幻象不放,另一个我,又渴盼着其他男人来拯救。当徐一楠走进我的生活时,我期待过后者能够战胜前者。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相处的很愉快。我们还没有回味完,记忆深处的那对高中生之间发生的那些类似爱情的小事。徐一楠记性很好,他说起每件事都如数家珍,有时他甚至会问我,是不是在某个瞬间对他动心过。他问过我好几次类似的问题,但我从来没有承认过。

    后来,往事渐渐在他脑子里清空了,我们变成了一对崭新的恋人。我们都是成年人,各自有过不同的感情经历,也对感情持有各自的观点和态度。

    在我们的相处中,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即使我不爱他,我也可以和他在一起,甚至喜欢和他在一起。我们可以做情侣之间做的任何事情,我的内心并没有不适和排斥。这与我跟张骁在一起的那五天,完全不一样。我想大概是我曾对他懵懂的深情在起作用吧。

    我们并没有同居,但周末的时候基本上都在一起。有时候,我去他家,有时候,他来我家。我很享受这种状态,看似疏离,却又亲密。有时,他一连出差好几天,我也不觉得孤单。因为我知道他会回来。这大概就是我内心的安全感之一吧。不用担心恋人一去不返的感觉,真好啊!我想。那是李莫尔不曾带给我的感受。

    徐一楠的工作很忙,有时候周末也不得清闲。这时候,我可能会拿起一本书读读,也可能会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玩儿手机。要是玩儿累了,我就盯着他看一会儿。他的脸上除了脸部线条以外,已经找不到以前的痕迹了。但他玩世不恭的神情,总能带着我穿越时空,回到曾经那张课桌上。房间里很安静,我的内心也很安宁。我喃喃地说,“这样真好”。他一脸诧异地,扭头看着我问,“你怎么突然这样说。”我笑笑说,我就是随便感叹一下。

    也有一些时刻,我觉得自己很喜欢他。他的外表、他的温和、他的耐心都让我喜欢。最主要是我们在一起的状态,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我感觉自己身体里那些不安定因素被抑制了,它们不再四处乱窜,搅得我的内心动荡不安。这对我来说,太难得、太珍贵了。我想,就这样下去吧,爱不爱并不重要,也许这种舒服的状态,才是爱情应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