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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我父母在西安的这段日子里,我明显感觉到他们在面对城市生活的时候,我母亲比我父亲更加适应一些。她很快就学会了使用燃气、热水器、扫地机、吸尘器、智能电视,而且乐在其中。我父亲则时常在我下班后抱怨说:“你这个家我没法住,天天关在房间里闷着不说,看个电视也整不明白,连个新闻联播都看不上。只要一打开电视,里面全是花里胡哨,出来一大堆东西,连个电视台都看不见。”

    “让我妈帮你调台啊,她会呢。”我说。

    “她会啥,她今天把电视按的都不动了。不信,你打开看看。”父亲说。

    我打开电视,发现是家里没网了。我连忙交了网费,重启了路由器。我打开电视,很耐心地给我父亲示范了一遍,如何能够找到央视新闻。但他还是没看会,他说所有图标看起来都一样,他分不清。最后他很不耐烦地说:“静怡啊,你那个男朋友啥时候回来,我们都等了半个多月了。家里的绿豆可不等人。“

    我心里暗喜,父亲终于决定要回家了。我说还得三五天吧。我母亲在一旁听到后很高兴,她说:“那我们再等三五天,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父亲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点。

    他们的坚持让我很无奈。我想无论如何,我得觅一个冒牌男友了,我不能再让他们失望了。正当我为这件事焦头烂额的时候,我的一位前同事找到了我。她问我现在还接不接私活儿。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好像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了,只要客户找我写方案,我都会很爽快地答应。不过,有些时候,我跟我的这些客户们会因为费用的问题,双方谈不拢,最终不了了之。

    我就是这样认识唐凯的,他从我的客户,变成我的冒牌男友,再变成我的正牌男友,时间仅仅用了半个月时间。我从微信上得知,他是一家创业公司的合伙人,目前他们正在筹备竞标一个地产项目。但是股东们对公司现有的策划人员不太有信心,希望找到一个资深的策划,帮他们来拿下这个项目。他很谦卑地几乎是带着几分敬意说,他的一个朋友向他推荐了我,说我在商业策划和撰写方案这方面很厉害。最后,他说,关于项目的详细情况,希望我们能面谈。我说好。

    我们见面的地点是他定的,时间是我定的。因为我平时上班也很忙,所以见面时间自然定在了晚上。我们约在一家茶餐厅见面。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那里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当我一进门在餐厅里四下张望,寻找一个穿着条纹衬衫、戴着眼镜的男人时,靠窗的角落里有个男人正在向我招手,他身边坐着一位更年轻的男士,看起来像他的助理。我礼貌地微笑着,朝他们走了过去。

    “你好,你就是罗静怡吧,久仰大名。”他开口说,同时,嘴角礼貌地上扬。

    “你好,唐总。”我说着,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那我们边吃边聊吧,这个项目比较复杂,是个老城区的改造项目。”他说。他没有介绍身边的同事,就好像他是个影子似的。我看见那个小男生看上去很拘谨,他手边放着一个厚厚的本子和一支黑色的中性笔。

    “嗯,好。”我说。

    突然,他好像想起来了似的说:“噢,这是我助理小刘,后面你需要什么资料,可以跟他要。”

    我说好,并且礼貌地笑了笑。

    那顿饭,我吃的很拘谨。我很不习惯跟陌生人吃饭,我觉得他要是选择在咖啡馆,或者他的办公室见面会更合适一点。

    他吃的很快,好像很饿的样子。吃完后,他便跟我详细地讲起了项目的情况。我仔细听着,并且做了详细的记录。最后我们谈到了费用,他让我来报价。我就项目复杂程度和提交方案时间向他评估了我的工作量,然后又向他介绍了我一贯的收费标准和收费方式,最后才向他报价。这是我的谈判策略。当我有条不紊地向唐凯介绍这些的时候,他的眼中一直含着笑。我想,他可能已经看懂了我的策略,所以才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

    我绘声绘色地讲述结束以后,他并没有立刻就我的报价做出答复。他微笑着向我介绍了他们已有的资料、可以提供的协助,以及后续的项目中存在的潜在合作机会。我明白他说这些只是为了跟我压价。

    我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用一种坚定的语气,再次向他强调了我的工作量和我的专业程度。我说,如果我来写这个方案,我完全可以保证让他们拿下这个项目。其实,我没有把握,虽然我听完他的项目阐述后,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和把握,但我对对手一无所知,更何况一个项目竞标成功与否也不完全取决于方案本身。

    这时,我发现他眼中的笑容已经蔓延到了嘴角。他说:“我相信你的专业度,这也是我们找你写方案的原因,但是费用确实有些高了。坦白讲,我们是一个创业型公司。而且,这次如果中标,以后我们还可以合作。”

    “我理解,既然您认可我的专业度,费用本身也是一种认可的表现。”我说。

    唐凯身边的小助理听到这句话,不自觉地抿嘴笑着。他也笑了起来。

    “哈哈,罗小姐很会讲价。那好吧,就按你说的价格,但是我有个要求,你得跟我去项目实地考察一次。这样你才能够对项目有更直观、更清晰的认知。方案写起来能拿的更准一些。”唐凯说。

    “可是项目在外地,我平时还得上班呢,恐怕没时间。“我说。

    “没关系,等周末的时候我们再去,还有两天就周末了。“他说。

    我本想说我父母还在我家,周末的时候我要陪他们。可我没能说出口,我说:“好吧,那就周末去。“

    “好。你住哪里?周六早上9点,我来接你。我们开车过去,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他说。

    我把住址告诉了他,便与他们告别了。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刚刚谈成的合作,心情很好。唯一让我忐忑的就是我的冒牌男友还没有着落,这几乎成了我的一块无法抹去的心病。我为自己撒这样的谎而后悔。

    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把我接到私活儿的事告诉了我母亲,又告诉了我父亲。他们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客厅。我很耐心地将这个好消息说了两遍。但我发现,他们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种开心。他们语气平淡地说了相似的话,大意是:那挺好。不过,你又得受累了,工作本身就挺累的,还给自己找活儿干。

    “我只需要十来天时间,就能挣我一个月工资呢,难道不好吗?”我激动地说。

    “钱挣多少是个够,差不多就行了。你现在的工作,就挺好。”我母亲说。

    “是啊,女孩子家不要把自己搞的那么辛苦。”父亲补充说。

    我看他面色忧虑就问:“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这活儿靠谱吗?别让人给骗了。”他说。

    “当然靠谱。我都多大了,还能让人给骗了,我有辨别能力的。放心吧!”我笑着说。

    “嗯,那就好。”父亲再次叮嘱我说,“反正你留个心眼儿,别让人给骗了。我看,电视上的法制节目里,经常有各种各样的骗子。”

    “你爸说的是,你小心点。”母亲说,“不过,你现在有对象了,我们还能放心点儿。”

    从我二十多岁开始,我母亲就拥有了一种全新的能力,她能够将任何事情都与恋爱结婚这件事神奇地联系到一起。这是我最害怕她的一面。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愿意跟她分享我的感情生活。我只是简单粗暴地跟她称述一些存在或者不存在的事实,讲一些讲得通或者讲不通的道理。

    我是这样应付我母亲的:“我有男朋友了,放心吧;我们相处的不错,我很开心;我和他不合适,有点合不来;我们分手了;我会再找的,我会找到的;追我的很人多,只是大多数我都看不上而已;我不想将就,你别逼我了;我想顺其自然、我相信属于我的缘分迟早会到的;难道您希望我随便找一个人,草草结婚再离婚?”

    诸如此类的话,我说了很多。很多话都是在我与李莫尔相恋的六年里跟我母亲说的。那时候,我有些忘乎所以,以为当下的生活和未来的生活都是确定的,稳固的。现在,我对我所面对的一切都不确定了,甚至对我自己都充满怀疑。

    所以,当我母亲在谈话中总是显露出对男性力量、智慧和处事能力做出过高的评价时,我会乖顺地附和她说:“是啊,我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你们不用担心我了。”

    母亲对我的话很受用。她接着又问起了我男朋友的事。这次,我措辞谨慎地搪塞了她。

    周末很快就到了。唐凯很准时,他在早上8点40分的时候,就给我发信息,说他已经到我家小区门口了。我说我马上到,他竟然回复我说,别着急,收拾好了再出来。但我还是手忙脚乱地草草画了个妆,还没到9点就出门了。

    唐凯的车在小区门口的路边停着,他靠在车窗上站着,目光盯着小区大门。我出来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他来。他没戴眼睛,身上的黑色牛仔外套敞开着,露出内搭的纯白T恤衫,一条深灰色的束脚运动裤宽宽大大的,看上去很休闲。他的仪表跟那天餐桌上的商务男士装判若两人。我冲他笑了笑,笑容里含着歉意。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你没有迟到,是我到早了。”

    “那我们出发吧。”

    “好,出发。”

    我们几乎是同时上的车,我坐在他旁边,并且把我的包放到了后座上。

    “你要是困的话,就在车上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我想看看沿途的风景。我好久没出去旅行了,就当这是短途旅行。”

    “哈哈,你倒是很乐观,能把工作当作旅行,挺好。“

    “我是没办法,工作占据了我大部分的生活,所以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看来,你平时工作也很忙啊,莫非跟我们一样,经常加班?”

    “是啊,策划的工作性质就这样,没个准点儿。”

    “创业公司也是这样,我们经常开会,开到半夜。”

    “嗯,我了解,我以前也在创业公司工作过。我还挺喜欢创业公司的,很有活力,只是——”

    “只是什么?”

    “哈哈,不太稳定。”

    “哈哈,创业公司都是九死一生。我觉得是任何一家公司都有难的时候,只要商业模式是对的、贵在坚持。”

    “嗯,是。”

    就这样,我们渐渐熟络起来。我们像两个老朋友似的,从工作聊到了生活,又聊到了理想。一路上,我几乎没来得及欣赏沿途风光,而是时而目视前方,时而看一眼我的聊天对象。我们聊的很开心,时间很快过去了。到目的地时,我们几乎聊的有些意犹未尽。他看着我笑着说:“我本来只是找一位策划,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一位谈得来的朋友。哈哈。”我笑了笑,没吭声。

    我在唐凯的带领下,参观了项目现场。此时,他的状态已经切换成那天我们吃饭时的样子。他很严肃地向我介绍了整个项目的情况,包括一些历史、人文和商业信息等,然后又向我详细介绍了他们公司现有的一些商业资源和股东们对于项目改造的方向性建议。我听的很认真,并且时不时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做了记录。我在笔记本上写的时候,他很耐心地停下来等着我写完。

    那是一条很破旧的商业街,但是每家商铺都在正常营业,而且有的商铺生意异常火爆。我们走走停停,在街区里足足逛了一个多小时。唐凯带着我很仔细地将街区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我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了两页项目相关信息。

    最后,他充满信心地说:“现在,你应该对这个项目足够了解了,我期待看到你的方案。”

    我说一周内给他看初稿。他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接着,他看了看表,建议我们先在附近吃个便饭,然后再返程。我答应了。吃饭的时候,我们又像先前一样聊天了,两个人都很愉快。

    也许是为了打发返程途中的无聊时光,我们聊天的内容比先前更加宽泛了。聊着聊着,他说到了他的上一段感情。他说创业以来他付出的最大代价就是失去了相恋三年的恋人。我随便说了几句宽慰话,也粗浅地聊了聊自己的感情状态。最后,我带着嘲弄,聊起了自己在家庭聚会时撒谎的经历,和我因此而遇到的亟待解决的困扰。

    唐凯听完我的话,先是哈哈大笑,说他只在电视里看过这种桥段,没想到现实中真有人这样干。之后,他很痛快地说:“这事我可以帮忙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我一脸惊喜地看着他说:“对啊,哈哈。如果唐总愿意的话,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多大点事儿,包在我身上。”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他的笑容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我坐在副驾驶上看到了他嘴角上扬的侧脸。

    “那我们一言为定。时间就定在明天,你看怎么样?”我说,“你放心不会耽误很久的。你来我家稍微坐一会儿,我就跟我爸妈说你还要开会。”

    “好,那就这么定了。你定好时间,发微信告诉我就行。”他说。

    我开心极了。对他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他笑着说,我不用那么激动,最主要是要把方案写的漂亮。我胸有成竹地告诉他我的思路,并且让他放心。他笑笑说,那就看你的了。

    当车子快要驶到我家的时候,唐凯再次提到了项目和方案的事。我能看得出来,尽管我们聊了很多,但他对我的策划能力和撰写方案的能力并没有百分百的信任。他最后用一种略显担忧的语气说:“罗静怡,这个方案就看你的了,一定要拿出你的水平来好好策划啊!”

    我又一次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放心吧,唐总,你就等着瞧好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