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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那个夜晚,过的很慢。在唐凯入睡后,我轻轻从床上坐起来,摸黑将那件珊瑚绒睡衣裹在身上、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门轻轻关上了。我先是去厨房的饮水机上接了杯凉水喝,然后又来到客厅的阳台上。突然,我很想抽根烟。我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我以为我戒了,可我发现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体内隐隐约约的烟瘾就会发作。

    客厅的光线很亮,接近于一个射灯打开的效果,那是外面十几盏路灯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的光。我转身走到堆放着衣服的沙发跟前,准备从衣服堆里翻找唐凯的外套。他的衣服和我的衣服,胡乱地扔在沙发靠墙的一角。这是我平时洗澡前的习惯——在客厅里脱去衣服,随手扔到沙发上。唐凯在我家过夜时,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我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一包利群香烟,抽出一支,从茶几上拿起一只打火机,再次来到阳台。

    小区外面的马路上空空荡荡,一辆车也没有。两排路灯明晃晃地照着干净的路面和道路两旁枝干粗大的梧桐树。我将窗户开到手掌宽,然后点燃了香烟。冬日的冷风,瞬间从窗户外面钻进屋内。我站在风口,感觉冷飕飕的。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然有些无法忍受香烟在口腔内散发的味道了。我想,可能是许久未抽烟的缘故吧。我没有把烟掐灭,反而想着我会很快适应这个味道,毕竟我曾有过五年的烟龄。但直到整支烟在我手中燃尽,我并没能适应那股浓浓的烟草味。我没再像几年前那样,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而是裹紧睡衣,倚在窗户上,等着烟雾完全散去后,关上了窗户。

    看来习惯也可以变成不习惯,喜欢的味道也可以变得令人厌恶。什么才不会变呢?我在爱情里的执念吗?我对男人的幻想吗?还是我对生活不切实际的期待?这些似乎也变了,而且早已经变了。我心里非常清楚,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男人投入我对李莫尔那样的爱情,他们甚至不会令我感到非常难过。我与徐一楠分手前的那个不眠之夜,令我难过的也不是他,而是我透过他幻想的李莫尔。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曾经的那么多执念了,我已经不再痛苦地纠结爱与不爱的问题了,因为我不想从除了李莫尔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寻找这个答案。现在,就连我对李莫尔的深情,在大多数情况下,也变成了一种理智的、可控的、深藏不露的情感。曾经,我爱的死去活来,痴缠癫狂,可是到头来,我能够留住的仅仅是那个永远藏在心底的抽象的爱人。爱来爱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执念渴求又有什么用呢?我应该去接受现实中那些不完美的男人,他们很多时候自私、怯懦、功利心强、善于权衡利弊、计较得失,这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更何况我自己向来活的过于自我了。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

    也许,站在唐凯的角度,他并没有错,他只是在为他的公司谋求更好的发展、为他自己谋求更远大的前程。而且,他并没有强迫我非去见什么人不可,他只是觉得那样做,对他对我都有好处而已。我为什么要怪他呢?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就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换个角度,或许很多事情都有它的合理性。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颓然地望向窗外。我觉得这想法在向我暗示一个更加可怕的现实,那就是我正在快速老去。或许,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岁月就已经开始偷偷雕琢我的心了。时间真是个可怕的操盘手,它想把我雕凿成它喜欢的模样。我现在多么像李莫尔啊,难道时间是李莫尔的同党?很多时候,我说话的语气、思考问题的方式、对待生活的态度都像极了他。真可怕!我曾多么不屑于他的近乎虚无主义的悲观啊!如今,我正在一天天、一步步滑进地他的精神世界。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拼命思索,却未能找到答案。

    但我想起了别的事,一件特别清晰、异常明确的事。想到它,就犹如那些痛苦又重新在我心上鞭笞了一遍。我曾将李莫尔的虚无主义归咎为两点,其一是他性格中隐藏的懦弱,因为这一点,他惧怕一切崭新的东西——崭新的情感、生活或者工作;其二是年龄——我一直不相信李莫尔的性格中就带着悲观主义色彩,因为他的虚无主义是在我们交往的后两年,才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愈演愈烈的——那时候,他正在经历所谓的中年危机。

    可我才34岁,那些曾在我内心深处横冲直撞的激烈情绪都去哪儿了?难道我要提前步入中年,过那种凡事畏首畏尾、妥协顺从的生活吗?不,我要黑白分明地活着、我要痛苦和快乐都一样强烈,我要厌恶和喜欢都清清楚楚,我不要那些平庸寡淡、似是而非的情感。就在这个我即将被恐惧唤醒的时候,我又怯懦了。我朝自己冷笑,笑我也像男人一样怯懦又现实。

    我依旧站在窗前,目光注视着窗外的夜色。但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矛盾之中。更好不知何时已经卧在我的脚边睡着了。我发现它的时候,便裹紧睡衣蹲了下来。我开始抚摸它,口中还咕哝着“更好,你真好!宝贝,你真好!你总是陪着我,你真好!”它被我弄醒了,看着我,张嘴打了个哈切,然后换了个睡姿,又睡了。但它还是在我脚边。

    我站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窗前站了很久,双腿有些僵硬了。我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更好又跟了过来,它卧到了沙发下面的地毯上。有时候,我想,一只猫给我的陪伴与温暖,比那些在我生命里来来去去的男人多得多。只要我想到更好会一直陪着我,就会觉得踏实又安心。

    屋子里暖烘烘的,暖气太足了。我想我完全可以躺在沙发上睡一觉。我和衣躺下,胸口处压了个抱枕。这是我情绪糟糕时的必备之物,这样可以让我的身体好受一点。虽然我并没有心脏类的疾病,可每当我难过时,胸口总感觉憋闷难耐。我侧躺着,将身子蜷缩着,闭上了眼睛。可我完全没有睡意。我又睁开眼睛,面对着光线暗淡的客厅愣神儿。

    茶几上摆放着的水杯、水壶、遥控器和其他小物件都成了黑色的,46寸的电视屏幕像一块巨大的补丁一样打在了明亮的电视墙上。我想,我的生活就像眼前的房间一样暗淡。我的世界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差不多,它已经很久没有被完完全全地点亮了。也许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该对这样差不多的生活感到知足。“人贵在知足常乐,不能贪得无厌,一山看见一山高。”这是我母亲时常叮嘱我的话。

    “静怡,你年龄不小了,能够遇到唐凯这样的优秀青年实属造化,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不要让爸妈再为你的人生大事担心了。”这是我母亲上次离开西安时叮嘱我的话,刚刚它又在我耳边响起了。又或者,我脑子里一直潜藏着我母亲的一些观念和主张。我一骨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走到地毯边穿上拖鞋,推开了卧室的门。更好也跟着我进了卧室,它一下子就跳到了床头,卧在了我的枕头边。我轻轻地走到床边,脱去睡衣,上了床。唐凯四仰八叉地睡着,他的身子已经占了大半个床。我凑近他,贴着他身体,侧躺着,脸朝向他,然后闭上了眼睛。我醒了很久,后来终于睡着了。我猜天大概快要亮了,但我没看手机。管它呢,反正明天是周日。

    第二天,我醒来的很晚。当我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更好和唐凯都不再床上。我裹着睡衣下了床,推开卧室的门。唐凯没在客厅,我去厨房找他。看见他正站在燃气灶跟前,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握着煎锅的手柄。

    他看见我推开门,满脸堆笑地说:“你醒了?睡的好吗?”

    “嗯,还可以。”我说着站到了他旁边。

    “你出去吧,马上就可以吃早餐了。你先去简单洗漱一下。”他看了我一眼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嗯,好。”我说完走出了厨房。

    我洗漱完后收拾了一下餐桌,然后坐在餐桌边玩起了手机。不一会儿,唐凯便端着两盘煎蛋走出了厨房。他将盘子摆放好以后,又走近厨房去拿餐具和热牛奶。我没有帮他,只是放下了手机,看着他来回忙活。他坐下来的时候,脸上还盈着笑意。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我有些尴尬地说。

    “我睡不着了。而且,马上就要启程回家了,我得为回家做点准备。”他一边吃一边说。

    “那一会儿我陪你去吧。我们先去趟超市,为叔叔阿姨买点年货。”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好啊,那我们一起去。”他愉快地说,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对于昨晚的争吵,我们不仅谁也没有提半个字,似乎还在刻意掩盖这件事。我们用一种比平时尴尬且别扭的热情,小心翼翼地迎合对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实际上,那天一整天,我们过的都很别扭。我们用各自伪装的热情相处了一整天,直到晚饭后,气氛才渐渐恢复正常。

    唐凯提议我晚上住他家。我同意了。我们一起先回我家抱上更好,然后再开车跨越大半个城,回到他家。

    晚饭我们是在外面吃的。饭后,我们又在他家附近的步行街溜达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家。

    后天,唐凯就要回威海老家了。那个晚上是我们年前能够呆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这是李莫尔带给我的影响,我很害怕面对恋人拉着行李箱,从我身边离开的情景,即使短暂的离别也会让我受不了。所以,唐凯每次无论是出差还是回家,我都会选择在他离开的前一天与他告别。他不知道其中缘由,只说我这个人就是与众不同,很怪。

    当晚,我们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但我看的心不在焉,离别让我心里很不好受。而且,除了离别这个动作本身带来的难过之外,我心里还产生了一些陌生的情感——我有点舍不得唐凯——在那之前,我从未对他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一个人过年的落寞,才让我对他产生了这样的情感吧。

    我猛然侧过身子,用双臂环绕在他颈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用充满幽怨的口吻说:“唐凯,我会想你的!”

    听到这句话,他先是一脸震惊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咧嘴笑着说:“静怡,你这是怎么了?我就回去五天,初三就回来陪你了。这还没有我出差时间长呢!”

    “那我也想你,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我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轻声说。

    “我也会想你的!”他说。他将我的身体往他面前推了推,调整了一下坐姿,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仰起脸,我们热烈地亲吻起来,电视里的声音在房间里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