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另一个房间 » 55

55

    隔离结束后不久,唐凯回到了西安。他没有提前告知我,他说他想给我一个惊喜。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吃完晚饭后,就坐在电脑跟前写作。我的小说已经进入尾声了,这是件令我兴奋的事。唐凯在电话里说,他按了很久的门铃,我怎么不去给他开门。我拿着手机走出书房,快步走早门口,打开了门。唐凯笑盈盈地站在门外,楼道的风吹进门内。我也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说:“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他闪进门口,关上门。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他说着张开双臂拥抱我。“静怡,我太想你了!”

    “等一下”我说。我伸手推了推他,说:“等一下,先消毒。”我拿起鞋柜上的消毒水,冲着他前后左右喷了一圈。

    他的目光没有从我身上移开,始终笑盈盈地看着我。我放下消毒水的喷壶,迅速转身面对着他,将自己送进他的怀抱。他的大衣裹挟着初春的寒冷气息,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呛鼻。但我还是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我轻声说:“我也想你。”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想念他,至少在精神层面是这样。但我确定我的欲望是属于他的。

    他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用一只手轻轻托起我的脸。我迎着他的脸,嘴角依旧泛着笑意。他目光灼灼地看了我一秒——或许更短,然后,我们狂热地亲吻起来。

    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从门口到了床上,迫切而激烈地占有了彼此。

    他赤裸着平躺在我身边,将我揽在他的臂弯里。他沉默着,一只手在我胳膊上来回移动。我也没有说话,侧着身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我们就这样缄默不语了好一会儿,然后,卧室里的安静气氛被他的声音打破了。

    “我今晚还得回去。”

    “为什么?”

    “明天一早就要出差,我得回家收拾一下。”

    “刚来就要出差?”

    “很多工作需要处理,现在公司状况不太乐观。”

    “可是。现在都快十点了。”

    “我再呆半个小时就走。”

    “你刚来。”

    “我也没办法,我现在焦头烂额的。”

    “那好吧。”

    “接下来我可能得频繁出差了。”

    “都去哪里?”

    “还是以前那些老地方,南宁、遵义、西安周边的一些城市。”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好说,疫情对我们影响太大了,公司很可能面临很大问题。你知道的,我们的业务大多是些商业地产和文旅项目。”

    “嗯,我知道,我理解。那你出差注意安全,现在疫情形势还很严峻。”

    “唉”他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我也没说话,而是凑到他脸上亲了亲。我知道这次疫情对他的公司影响巨大,他承受的压力也非常大。可我如何安慰或者鼓励他呢?我觉得现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更何况我本就不擅长安慰人。那些听起来就很慰藉人心的话,对于一个成熟的男人而言毫无意义。这是我在李莫尔身上得出的结论,我想它大概也适用于其他男人。我曾自以为是地在李莫尔面前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时,他的回应是一笑了之,并附带一句“你不用拿这些话来宽慰我,没用的,你总是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

    唐凯回家后,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隔离结束后,我们生活中的一些变化。艾青要离婚了、唐凯的公司面临危机、就连我也要被公司强制降薪了。比起我自己的窘境,他们的问题只是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长久地思虑起自己的事情来。

    生活一团糟,唯一让我感到宽慰的是,我的小说即将完成了。可我转念一想,小说完成又有什么用呢?它并没有为我带来收益,对于我的物质生活而言,它毫无用处。文学创作对我而言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我倒是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从我写第一部小说开始,我的写作之路,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有时候,我的写作的欲望格外强大,几乎可以碾压一切;有时候写作又变成一种义务和责任。我警示自己,“只要你的小说一天不完成,你就不能放弃写作。”但我知道这是我对自己的托词,因为我非常清楚,写完第二部,还会有第三部、第四部,直到我的生命被耗尽,写作才会真正地停止。我成了我自己的囚徒。

    我厌烦地终止了我对写作的思虑。不去想了,反正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翻了个身,努力放空自己,尝试着入睡。可我的努力是徒劳的,我根本睡不着。我想到了我的工作——真是一份让我劳心伤神、精疲力竭的工作。甚至当集体降薪的消息,在公司流传起来的时候,我仍旧抱着希望。我想,虽然公司人心惶惶,但是通知迟迟没有发出,HR也没有召集大家开会。说不定这个决策只是因为公司业务受到冲击后,领导层一时兴起想出来的主意,后来他们又自行推翻了它。

    我可真幼稚!结果怎样?还不是全员降薪,甚至有的人还被以调岗为由炒了鱿鱼。我是该庆幸自己不在裁员之列吗?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而且我极不甘心。

    我究竟该果断辞职、另谋高就,还是忍气吞声,继续接受公司刻薄、不合情理的管理制度。我翻来覆去思虑着,越想越生气,但是没有得出答案。我对自己展开了两种负面假设。第一种是,如果我辞职后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那我的房贷怎么办、我的生活怎么办。当然,我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只要我在薪资上稍作妥协,我很快就会找到工作。可是如果我在薪资上妥协,那我换工作的意义又何在呢?我越想越觉得心烦,又翻了个身。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感觉浑身跟散了架似的,非常疲惫。但我打起精神去了公司,像往常一样将自己淹没在繁重的工作中。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情绪不好。我的很多同事都辞了职,他们当中有的是被调岗的、有的是被降薪的。当时,公司流传着一句话“仍在坚守的同事,都在考虑辞职的路上。”我想大概确实如此。至少,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唐凯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忙工作。他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不停地辗转着,一刻也停不下来。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有时他在忙,有时他说他太累了需要睡眠。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是简单的三言两语。那些问候和想念,听起来就像是一份只是合同里的标准用语。我听腻了。有几次,我想告诉他我工作中的遭遇,听听他的想法和建议。但他总是会在我尚未开口的时候,就说一句“好了,先不说了,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回聊。”

    我想我应该原谅他的匆忙和身不由己,但我还是很不高兴。我们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表面化,以至于我后来都懒得接他的电话、回他的信息了。我不是在使性子,想以此博得他的重视。而是我真的觉得这样的联系,对我而言,除了带来一些负面情绪之外,毫无益处。唐凯并没有在我们的关系中发现异常。或许他没来得及想,或许他早就打定主意了。我不得而知。

    两个月后,我们分手了。提出分手的那个人是唐凯。他是在电话里通知我的,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电话里,他起先说了些他工作上的烦心事。他说他的公司不但遭受了冲击,而且公司内部也出了些问题。他说他遭到了几个股东的排挤,很有可能被踢出局。“我现在身心俱疲”他说。紧接着,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总之那些话也是用来作为分手的铺垫的吧,我想。最后,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声音中透着伤感又无奈的情绪,说:“静怡,我们还是分手吧。工作上的麻烦让我应接不暇,我真的无力再谈感情了。”

    听到他的话,我并没有情绪激动。至少我在电话里是这样表现的,我很平静地对他说:“好吧,那就这样结束吧。祝你幸福。”我没等他回应,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的心情更糟了。我把工作中的烦恼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想着我的感情遭遇。我与唐凯的这段感情开始的时候很滑稽,结束的时候很匆忙。期间,我们有过一些短暂的快乐时光,而后是长久的离别和重逢后的淡漠。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推心置腹地聊过天。我曾经的秘密恋情、我内心的隐痛、我在爱情中的渴望,以及我对待一些事情的感受、看法或者态度,他要么一无所知、要么不甚了解。连我手腕上的那道疤痕,他也从未问起。以前,我觉得他是故意视而不见,避免揭开我的伤疤的。我们分手后,我觉得他可能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那道疤痕。也许,是因为艾青送我的檀香木手串遮住了它。谁知道呢!

    唐凯的情感似乎流动的很快,浪漫与热情都在很短的时间内消耗殆尽,残留的只是一些制式的语言和淡漠的回应,最终甚至变成了电话分手。这是我难以接受的方式。尽管我当时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挂掉电话后,我就后悔了。我不知道我是为这段感情的结束而感到惋惜,还是我想弄明白他离开我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总之,我感到既难过又愤怒,差一点又把电话打过去。手机通话记录里赫然显示着他的名字和号码,我看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按下拨号键。

    后来,我理所当然地否定了他的分手理由,判定事情一定另有隐情。或许,是他移情别恋了。这是我最终得出的结论。但这并没有令我好过一点。

    尽管,我与唐凯的感情不能称之为纯粹的爱情——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但我仍旧对这段感情抱有期待和依恋。不管怎样,我为自己失去这段成熟、冷静的关系而遗憾。,我更是将他视为我的盔甲和港湾。我想,无论我在工作或者生活中遭遇怎样的窘境,至少有他站在我身边,做我的后盾。但现在,面对暗潮汹涌的生活,我又变成了一叶孤舟。(不知怎么回事,我时常会因为独自面对生活而感到胆怯。)

    不过,我的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我的工作很不顺心。我和其他同事被降薪不说,在此基础上,公司还制定了新的绩效考核制度。那是一套非常严苛的考核办法,可以说它被制定出来的目的就是克扣工资。我感到非常寒心,也为自己曾经为了这家公司和我所负责的项目所付出的一腔热血感到遗憾。可是,细细想来,这些年,我所任职的公司里,又有几家不是令我满心失望地离开呢。

    我很快就向公司提出了辞职。但由于我所负责的项目正进展到推广执行的节骨眼上,公司以克扣项目提成为由挽留我。我只甩了一句“提成我不要了”,便走出了HR办公室。我走的时候很潇洒,但我想到自己曾努力奋战的日日夜夜和真金白银的提成就感到难过。

    从公司大楼出来的时候,我的眼眶湿润了。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我都全力以赴,结果却总是令我感到失望。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生的常态吧。这么多年,我也该适应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