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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我一直在逃避一件事情。那就是李莫尔是有未婚妻的,她的名字叫齐汐。我一点也不了解她,我也不需要了解她。我只是偶尔能够在李莫尔打电话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声音——一个非常粗旷的女人声音。我甚至透过那个声音联想过她的外貌,但我从未真正见过她的照片。

    我和李莫尔相恋的时候,我27岁,他37岁。但在我的印象中,我并没有27岁,我觉得自己只有22岁左右。总之,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在我认识他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个女孩,刚刚开始自己的人生,怎么会去瞻前顾后,考虑未来呢?对当时的我而言,当下即是未来。我只想跟我爱的人在一起,其他事情应该交给时间去解决。时间会改变很多事和很多人的。说不定,突然有一天,我对李莫尔的爱耗光了,我不再喜欢他嘴角的酒窝、浓密的睫毛、健硕的身材,也不再喜欢他深邃的思考和语言。爱情或许就像一阵风,总有停下来的时候。我这样想着。便觉得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或者说我不愿意提早去忧虑这个问题。

    尽管如此,我每天还是会被这件事所困扰。李莫尔跟齐汐之间每天雷打不动的通话时间,让我非常痛苦。而且,他们的通话时间越长,我就越痛苦。在这期间,我的脑子里曾无数次闪现过放弃的念头。但我很快就能压制心中的醋意,告诉自己,他爱的人是我,她不过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而已,更何况他们还没结婚。一想到他每个月的大部分时间是跟我在一起的,我就感到欣慰。可是转念一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完全取决于他的工作需要,我又感到难受和不甘。对于齐汐,他不管工作多忙,都会抽时间回去见她,并且跟她住几天,而我只能在散落的时间碎片里,捡拾一些爱情片段。

    这两件事成为我们看似幸福甜蜜的爱情生活中,最大的破绽和漏洞。那些年,我总是想尽办法说服自己,修补这些漏洞和破绽。很多次,我都感到绝望。当然,我的绝望和李莫尔的沉默一样,也有很多种。其实,最初的那几年,我很快就能从绝望中恢复过来。只要他一挂掉电话、一出现在我面前,我所有的痛苦、不甘都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是的,那时候,我的年龄和时间帮了我,以至于我总可以找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替这段爱情辩解。

    “爱情应该有很多种形式,这就是我们的爱情。”“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不可预知性。”“人总会有一些隐晦的情感或者秘密的人生体验。”诸如此类的话,我编了很多,来武装自己对爱情坚定不移的信念。但其实,我知道我对这份爱情的很多想法,在现实面前根本站不住脚。

    2014年,发生了两件事,让我深深怀疑我眼中的李莫尔是否是真实的李莫尔,我们的爱情是否如我认定的那样,命中注定,坚定且美好。

    现在想来,这两件事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以怎样一种心态应对的,但我清楚记得当时发生的一切。

    先说第一件事吧,无论是从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还是前因后果,我都觉得第一件事是第二件事的铺垫,也是我跟李莫尔之间能够发生爱情的铺垫。

    不过,在我讲述这两件事情之前,我还要讲另外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对我至关重要。正是这件事,开启了我的写作梦,让我真正能够对着电脑架构一个文学故事,尝试真正的写作,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仅仅是写一些随笔、小诗或者散文。

    我跟李莫尔相处的越来越愉快,我们之间无话不谈,推心置腹。我把我的人生经历中所有重要的或者有意思的人和事,统统讲给他听。我想让他了解我的全部:我小时候的家庭境况、我的父母对我的教育、我童年的玩伴、我跟表妹之间的奇妙友谊、我对姨妈们的特殊感情以及她们对我产生的影响、我和外婆之间的一些轶事、我的求学之路,我渴望在城市扎根的愿望和正在进行的计划。最后,我谈到了我儿时的梦想。我是轻描淡写跟他说的,就像是在讲一个熟人的人生中一件微不足道,却又非常有趣的故事一样。

    “你看,我现在多现实。我的梦想就是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定居西安。”我说,“可我小时候的梦想可不是这个。大概每个人小时候都不会把买房子当做人生梦想。”

    “那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成为一名作家。”

    “作家?为什么是作家呢?很多小孩儿时的梦想都是科学家、教师或者警察之类的。”他说,“我都不记得我小时候的梦想了,我可能没有梦想。”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有这个梦想,最初的动因还是源自我的一个个语文老师们。上学的时候,我的作文每次都会被语文老师点名称赞,而且还被当作范文,让全班同学在课余时间拿来读一读。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这样。为此,我感觉特别自豪,甚至觉得自己是写作天才。大约是在初中的时候吧,我就萌生了长大当作家的想法。当时,全国有新概念作文大赛——好像是全国吧,我记不清了。总之,我的老师鼓励我报名参赛,可惜我只拿了个入围奖。我对此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呢。要知道,我当时要是可以入围复赛的话,是可以去上海参加现场赛的。我参赛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想去上海看一看。那可是国际化大都市!对于一个农村小女孩儿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参赛后,我就想象过那里的繁华,不过我不怎么能想象的出来。我的想象只能依托于城里的姨妈们带回来的给我们看的照片。我把上海想象的比照片里的城市更美好、更气派。哈哈,当时我好幼稚。”

    “看来,你从小就有写作天赋。”他说,“你能拿入围奖也不错。全国多少中学生参赛,你能拿奖,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时,我可不这样想。我一心想着能去一趟上海,甚至还梦想着自己的作文能够出现在《新概念作文》书里呢。那才叫真正的荣耀呢。韩寒就是从新概念作文大赛中脱颖而出的。我当时超级崇拜他。后来,我还看过他的《三重门》呢。不过,后来我也得到了小小的慰藉。反正,我们老师在同学们面前,不遗余力地表扬我。可想而知,我的入围作品,也被当作范文了。最重要的是,后来我还收到了萌芽杂志社邮寄的获奖证书和一本《萌芽》杂志。杂志里面公布了入围奖名单,我的名字在上面。我妈后来把那份名单专门装在了一个玻璃相框里,挂在墙上,到现在还没摘。”

    “那你现在还写东西吗?”他说,“我是说,除了你工作中的文案、方案之外,你还会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吗?”

    “断断续续的吧,看心情。有时候,我心血来潮,会在博客里抒发抒发情感,写写小诗、散文或者随笔之类的。”

    “那你现在喜欢写作吗?”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写作可以让我短暂地逃离出现实世界。”

    “看来你还是喜欢写作的。喜欢一件事,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吗?我不知道。”

    “是啊,当然。”他说,“打个比方,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整个人非常松弛,有种远离尘喧的感觉。和你在一起,外界的一切都变成了电影放映前的广告,无关紧要,不值一看。你懂那种感觉吗?是不是跟你写作时候的感觉很像?”

    “哈哈,你这个比喻简直太绝了。电影放映前的广告——,对,就是这种感觉。总之,我写作的时候好像一切纷扰都消失了。只有我和我面前的电脑,还有我心中汹涌的文字。”

    “那你何不尝试写小说呢?”

    “写小说?”我摇了摇头说,“我没想过。写小说可不像写随笔那样简单。小说故事要驾驭得了全局才行,我恐怕不行。”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行呢?”他笑了笑说,“我觉得你行。从你跟我讲你小时候的趣事,我就知道你行。你很擅长讲故事,你没发现吗?再加上你热爱写作,文笔又好,那你何不试一试呢?”

    “我真的行吗?我从没想过这件事。”我笑了笑,心中充满喜悦,又装着疑虑。

    “我觉得你一定行。你现在缺的就是决心和勇气。”他热切地看着我说:“你应该勇敢尝试,并且相信你自己一定可以。你看你小时候都能参加全国性的比赛,而且还能获奖,那现在为什么不行呢?”

    “我真的行吗?”我难为情地笑着说。

    “真的行!不信,你试试,就知道了。你很聪明,从你写方案前做的那个密密麻麻的导图,我就看出来了。你的思维很有逻辑,也很缜密。你的文笔,那就更不用说了,我又不是没看过你写的文章,真的非常优秀。”他目光笃定地看着我说。

    他的话,让我备受鼓舞。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那么全面、那么有说服力的溢美之词。我不但感到欣喜,更是深深感动。我承认,我本身就非常喜欢写作,但如果不是他的话触动了我,我想我是不会开始小说创作的。坦白讲,在我长大以后,我就从来都没有想起当作家这回事。无论我是否曾经拥有过写作天赋,但在我长大以后,我早就把少时的梦想丢到了九霄云外。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件事。我一心想的就是所谓的改变命运,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变成真正的城市居民。仅此而已。

    “那我试试?”我用一种忧疑的语气说,可我的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想让李莫尔看到我的天赋,我甚至想用我的天赋改变我们的爱情走向。我想,如果我足够优秀,他最终一定会选择我,而不是齐汐。

    “嗯,试试。我支持你!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加油!”我笑着说,眼中满是信任和期待。

    就是这次谈话,激起了我的写作欲望,并且让我重拾曾经的梦想——真正的梦想。从此,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内容和状态上都发生了变化。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写作。工作日,我在晚饭后写作、周末,我在早晨写作。

    李莫尔为了支持我写作,专门布置了他的家。他原来的卧室没有变化,但另一个房间,他精心布置了一番。原来,那个房间里只放着一张床和一个储物柜。他把这两样老家具都清了出去,买来一张全新的橡木书桌、一把人体工学的座椅和一个开放式书柜。另外,他知道我喜欢花花草草,还特意买了许多新鲜绿植摆放在房间里。就连窗帘,他也撤掉了原来的遮光窗帘,换了我喜欢的白色纱帘。他说“这样,你早上写作的时候,阳光就可以透过窗帘照进来,会很舒服的。”

    我的写作空间非常舒服。晴天的时候,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洒在翠绿色的植物叶片上,地板上就会出现斑斑驳驳的植物影子。书桌上摆放着李莫尔送我的一些小玩意儿和一些我日常读的书。我最喜欢的是我的那把灰色椅子。写累了,我就仰面躺在上面,非常舒服。有时,我会仰着脸,看着洁白的房顶出神。夜晚的时候,书桌上开着一盏明亮的台灯。在写作的间隙里,我抬头望向窗外时,就可以将高新CBD的璀璨夜景一览无余。我觉得,没有谁有我这样的写作条件了,最主要的是这一切都是那个爱我的男人为我亲手打造的。这一点何其重要啊!他爱我,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我坐在安静的房间里写作。李莫尔坐在客厅里玩儿手机或者看书。尽管我怕他无聊,好几次跟他说他可以把声音调低一点看看电视,但他总担心打扰到我。在我写作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打开电视机。

    尽管如此,我的小说创作体验也并非全都是愉快且顺利的。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我在开始的时候,遇到了很多困难。有好几次,我都一连荒废好几天,并且跟他抱怨说,我不行,我写不了。我哪有是什么天赋,我什么也没有,是他高估了我。写不出来的时候,我的情绪非常低落,有时候还有些暴躁。我在他面前使小性子、说一通抱怨的话,但他总能很快让我恢复平静。当时他真的拥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后来,也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他的话不再具有安慰或者镇定的功效,而且他也越来越懒得说话了。即使是对于我的写作,他说的也很少了。不过,对于这件事,他始终都是支持我的。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甚至一直都是帮助我跨过一一道又一道创作难关的重要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