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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当晚,我在枫林巷一直打不到车。最后,我不得已只能拉着行李箱,冒着大雪走了一公里左右,来到唐延路上,才打到车。从枫林巷到唐延路,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结束了。我知道那跟李莫尔有关。或许,我不再爱他了,或许,我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报以鄙夷的一瞥,就像是我在看一段属于别人的痴恋一样。当时,我真的是这种感觉。好像大雪把一切都封冻起来了,包括我对他的感情。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12点多了。我好不容易将行李箱从一楼搬到了七楼,正准备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家门钥匙不知道被我放在了哪里。我已经太久没回家了。自从我搬到李莫尔的住处后,我只回过两趟家,一次为了拿粉底的替换装和面膜,一次为了拿羽绒服。那都是去年12月中旬的事情了。现在已经1月末了,中间还经历了春节假期,我早已不知道把钥匙放在哪里了。

    我站在门口,在我的小包里摸索了半天,没有找到钥匙。我又把双肩包拿下来,在电脑夹层的小口袋里找了找,还是没有。我站在门外,有些气急败坏。时间太晚了,我不可能去找房东开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翻找钥匙。最后,我连行李箱也打开了。我终于在行李箱的夹层口袋里找到了钥匙。我拿出钥匙,狠狠地骂自己“妈的,我怎么会把钥匙放在这里”。

    我拉上行李箱和背包的拉链,迫不及待地打开门。楼道实在太冷了,我的手都有点冻僵了。实际上,房间里也一样冷。而且,房间里非常脏,到处都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房间里的空气也非常糟糕,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一股浓郁的劣质三合板家具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虽然外面下着雪,但我还是打开了所有窗户。我想把整个房间打扫一遍,但一想到第二天还得上班,我只好作罢。我只把床上三件套换上干净的,其他的一律没动。我太冷了,房间里形容为一个冰窖也不为过。空调开到了最大,但也抵不住外面不断灌进来的寒气。窗户只开了一小会儿,房间里的怪味散了一些,也可能是我已经适应了那气味。我关上窗,急切地走进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这才感觉浑身暖和了一点。我裹着浴巾钻进被窝,把浴巾扔到了沙发上。浴巾碰撞贝壳珠串的帘子,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生活——在我遇到李莫尔之前,我的全部生活。

    已经半夜两点多了,我关上灯,准备睡觉。被窝很长时间才被我的体温捂热,但我还是感觉到冷。我摸黑从床上起来,在旁边的衣柜里拽出一条法兰绒毯子,盖在被子外面。但我还是感觉冷。又过了一会儿,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也完全不通气了。我一定是感冒了。但我不想钻出被窝去找药了,我连翻身都懒得动了。我掖好被子,把被角捂在鼻子上,期待着鼻塞得以缓解,也期待着自己能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但我没办法入睡,我的眼睛闭着,我的大脑却很活跃。我想起了这一天里发生的一切,感觉不可思议。是什么让李莫尔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变,是我的穷根究底的问题吗?还是我说的那些充满抱怨的话?难道我就是他的提线玩偶吗?我不能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感受吗?我错了吗?他的眼神在白天的时候还充满深情,晚上就可以变得如此冷酷绝情,他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他在我说话时,眼中透出的厌烦情绪,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到底哪一种眼神是真的?我们见面时的激情欢爱,在他那里是身体支配还是心灵支配?他爱过我吗?我离开的时候,他是出于自尊心没有挽留我,还是他真的期待着这段关系趁早结束?此刻,他睡着了吗?他会不会也被我们之间过山车一样的一天,而备受困扰,辗转难眠?

    我脑子里有无数个问号,有些问题得不到答案;有些问题,我自问自答。我想了很多,从元宵节一直回溯到了我们初识的那一天。他说的每一句话、流露出的每一个表情或者做出的每一个肢体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想呀想呀,直到我心中对他的怨气,被我们之间奇妙的相遇和美好经历所消弭。

    后半夜的时候,我的感冒愈发严重了。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闹钟就响了。我昏昏沉沉地出门上班,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没有想起李莫尔,因为我的感冒实在让我太难受了。一想到还得应付一大堆工作,我就没更加没精打采了。我在公车上倒是睡的很香。要不是有位乘客往后门移动的时候踩了我一脚,我在中途换乘的时候,恐怕是要坐过站了。

    一整天,我都很忙,也没时间想我跟李莫尔之间的事。下班后,当我坐上公车准备回家的时候,失落的情绪一下子就袭上了心头。昨天,我还兴高采烈地坐上另一辆公车,去往李莫尔的公司楼下。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下班,都会坐那辆公车。如今,我必须换一辆公车坐,因为我的目的地再也不是李莫尔的家,而是我自己的家。

    我感觉胸口一阵憋闷,说不出的难受。我很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想他,哪怕我们只分开了一个晚上,我也非常想念他。我想告诉他,我爱他,不管多难、多委屈,我都依然爱他,不想离开他。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这样做,不是因为我害怕失去自尊,而是因为我害怕这是我一厢情愿的爱情。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不要这份爱情。我希望我们彼此需要、彼此想念,希望我们是平等的爱。我咬着牙忍住了,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

    但我反复翻看了他的朋友圈。我想看看在我们分开以后,他有没有发朋友圈,想通过朋友圈窥探一下他的心情。可我看了很多次,都一无所获。我想起了自己昨晚在朋友圈抒发的情感,觉得幼稚又愚蠢。赶紧打开微信,按了删除。我想,也许李莫尔已经看了我朋友圈,也许他没看我的朋友圈。不管他看了还是没看,他的沉默,都表明了他的态度。

    那个星期,我过的浑浑噩噩。虽然我的感冒吃了两天药就好了,但我的心情一直非常糟糕。只要一闲下来,我就会揣测一些关于李莫尔的事情。他现在在干什么?他有没有想我?他跟我一样强撑着吗?他在等我服软吗?他偷看我朋友圈状态吗?我偏不给他看,我设置了他不可见我的朋友圈。我想,如果我用一种完全消失的状态逼一逼他,也许他会绷不住来找我,然后我们很快就会和好如初。

    但事情并非如我所愿,一个星期过去了,李莫尔仍旧无动于衷,没有一点消息,也不发一条朋友圈。我感觉自己就要先绷不住了。要不是接下来的一周,我被公司派去杭州出差,我恐怕真的要失控了。

    在杭州的那几天,我每天跟在公司领导后面,考察项目地、参加饭局、撰写方案框架思路、开会、商务旅行。总之,我几乎完全没有独处的时间,就连晚上住宿,也和同事住在一个酒店的标间里。这种工作状态,对我大有裨益。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从杭州返回西安的当天晚上,李莫尔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用一种充满温情的语气,跟我寒暄了几句。我也用同样的态度和语气,回应他。实际上,当我的手机来电显示他的名字时,我几乎激动地心都要跳出来了。但我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它透过网络信号传输到他的耳朵里。当我提到自己刚出差回来,正准备休整一下,出去吃饭的时候,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吃晚饭。我愉快地答应了。我正准备问他见面地点时,他抢先说他来接我。

    放下手机后,我一刻也没有歇息。我从行李箱里翻出化妆包,冲进了卫生间。我洗漱了一番,又仔仔细细地化了个淡妆。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到很不满意。可能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太忙了,抑或是心情不好的缘故,我看起来疲惫又憔悴,气色很差。但我的双眼充满活力,那是李莫尔的电话起了作用。

    紧接着,我迅速打开衣柜,准备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我起先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针织连衣裙,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不满意,又换了一件粉色毛衣和一条黑色的针织半身裙,又照了照镜子,我还是不满意。我脱掉粉毛衣和黑裙子,又换上一件浅蓝色的毛衣和一条藏蓝色的牛仔裤。我又照了照镜子,这次我总算是对自己的穿着感到满意了。我决定暂时都不再穿我们吵架时我穿的那件黑色大衣了,因为它会带给我们不好的回忆。我穿了一件白色的米色的大衣,脖子上围了一条蓝白相间的格子围巾。围巾我在杭州出差时买的,李莫尔没见过它。我想,李莫尔看到我的样子时,或许会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吧。总之我希望自己带给他更好的印象。

    我准备就绪以后,不到十分钟,他就来电话说,他在楼下等我。我拿着钥匙和皮包,匆匆跑下楼去。楼门推开的一刹那,我看见他正在门对面靠墙的地方站着,昏暗的灯光下,我依稀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我们笑盈盈地朝对方走过去,会合的时候,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臂,我伸出手挽住了他。巷子里跟往常一样喧嚣吵杂。我们往出走的时候简单地说了几句。他说话的时候会低头看我一眼,我说话的时候会仰起脸看他一眼。我们的嘴角都含着笑意。

    “出差累吗?”

    “嗯,有点儿。”

    “明天是不是可以休息一天?”

    “领导说,可以休息半天。”

    “嗯,那也好,至少可以睡个懒觉。”

    “你呢?最近有没有出差?”

    “没有,我一直在西安。”

    “哦”

    我很想问他为什么现在才联系我,但我害怕自己又把气氛搞僵,就没说出口。

    “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

    我们沉默着往前走了一会儿,将嘈杂声抛到身后。路边停着一辆银色丰田,双闪一直开着。

    “就这辆车,走吧。”他说着松开我的手,先钻进了车子后座,我紧随其后。我刚关上车门,调整好坐姿,他就抓住我的一只手,紧紧攥住。我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浅浅一笑。他的嘴角也挤出一丝不自在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尴尬。但我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他的眼神非常柔和,还有几分羞涩,我知道那眼神后面藏着他对我的深情。我任由他攥着我的手,一动不动。我生怕我动一下,他就会松开手,或者觉得暴露了他的情感。

    车子停在了他家附近的一家潮汕砂锅粥店门口。这家饭店我们已经去过无数次了。我非常喜欢吃这里的豉汁排骨、鲜虾干贝粥和蛋黄流沙包。用李莫尔的话说,我就是“生在北方,却长着南方人的胃。”

    我们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没怎么聊天。我们都知道彼此有话要说,但又说不出口。这样的氛围,并不令我感到尴尬或者不适。只要我们能相视而坐共进晚餐,我觉得这件事本身的意义就远超任何话语。我想,李莫尔也一样。当时我并不知道,李莫尔的很多情感都是在沉默中表达的——无论是爱意、温情、愤怒甚至怨恨、厌恶,他都用沉默表达。但沉默与沉默之间又有很大的却别,或者说他有很多种沉默。很奇怪,我能够辨别出他的每一种沉默背后潜藏着什么样的情感。

    从那个晚上开始,我觉得我和李莫尔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我们才开始真正地进入彼此的世界,并且创造了一种只属于我们的精神生活。那段只维持了两个星期的短暂分离——我不知道该不该将它定义为一次分手。总之,它改变了我们。尽管后来,我们之间还发生过很多次巨大的震荡,但我深信,我们的爱情已经很难被轻易撼动了。

    饭后,他问我还想不想回他的住所。我点了点头。我们相拥着走回他家。枫林巷又变得可爱起来了,路上的积雪早已经化了。我几乎没有想起那个在大雪天拉着行李箱打不到车的姑娘。其实,那一幕在我脑中闪现了,但只出现了一秒钟——或者更短,就被我像按遥控器换电视节目一样换掉了。我觉得,只要我们两在一起,就没有什么痛苦,是不能被遗忘的。

    夜晚,我们躺在床上,我依偎在他怀里,我想表达我对他的浓烈的爱和深情,但我不知如何表达。我发现我无论用什么词汇,只要说出口就会显得浮夸、荒诞甚至有点故作深情。我猜他可能还会开玩笑式地嘲弄我一番。我只是紧紧地抱了他一下,然后又松开手,放回原来的位置。另外,我还有一些关于他的未解之谜,想要得到解答。那些问题就像潮汐一样,在我们分开的十几天里,每天都会在我的脑子起起落落。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我害怕只要那些话一说出口,整个夜晚都会遭到破坏,我们的感情也会遭到破坏。

    令我没想到的是,李莫尔跟我说了一些推心置腹的话。他侧着身子,面对着我,眼睛注视着我说:“静怡,这次对不起,是我不对。”

    “我也有错,我太较真儿了。”

    “不,不是你的错。你这样很正常。换做谁都会问一问的。是我的问题。”

    “你干嘛这样说?我不怪你。”

    “我以后不会消失这么长时间,杳无音讯了。我向你保证。”

    “真的吗?”

    “嗯,真的。”

    “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我才发现,没有你,我在这里的生活完全没有意义。因为你,我才喜欢这个城市。”

    “真的吗?我有那么大作用?”

    “当然是真的,我很确定!我爱你!”

    “我也爱你!真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嗯,我想会的!”

    现在想来,恋爱中的人大概都会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吧,但最重要的是,当时的我们都对此坚信不疑。至少,我是如此。如果我可以说我很了解李莫尔的话,我觉得他是爱过我的,不,是深爱过我的。

    2013年,虽然开年的时候我们之间发生了小波折,但那之后的日子都是用幸福和快乐写满的。我一直住在他的公寓里。他每天早上送我上班、傍晚接我下班,我们一起享受美食、一起饭后散步,一起谈论工作、生活、电影和书籍。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无论是一个多么小的事物,我们总能发现更深层的东西。他很喜欢思考,透过事物看本质,而我沉迷于他那深邃的思想和智慧,觉得自己何其幸运才能够遇到他。我太幸福了,幸福的忘乎所以。虽然,我在换工作后,受到了一些挫折,有一段时间萎靡不振,但李莫尔用一场旅行治愈了我。那场旅行,就是我们的丽江之行。后来,在他离开我以后,我独自又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