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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2015年,我30岁了。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当时,我一点也不会因为年龄而感到焦虑。而且,我觉得自己很年轻。大多数时候,我感觉信心满满,干劲十足。我知道,我的生活正在朝着我所期待的方向前进。我在工作中不断升职加薪、银行卡里的数字终于在我工作八年以后,积累到了六位数。

    我对自己很满意,虽然我离我母亲对我的期待还很遥远。但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对她唯命是从,将她对我的期许当作衡量生活幸福与否、人生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了。尽管,我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并没有完全脱离我母亲对我的影响,因为很多时候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声音在我心底一遍又一遍振聋发聩地回响,就像隔着万水千山我也能感受到她的爱一样。

    元旦前夕,李莫尔像往年一样回家过节。收假后,他会在青岛总部开会(他们每年都要在元旦假期结束后,召开公司的年度经营会议)。会议一般只会耽误一个星期的时间,然后,他就会回到我身边。我对此习以为常。即使一个人留在西安过节,也并不觉得日子过分难捱。

    元旦那天,我像往年一样,一个人去枫林巷附近的饭店,吃了一顿大餐。回家路上,我顺便去了一趟超市,买一大袋零食为观看跨年晚会做准备。往年,我会还在楼下的花店买一束红玫瑰,为冷清的家里增添一点节日气氛。但2105年的元旦,我没买到红玫瑰,因为店里红玫瑰看上去不怎么新鲜,花头有点打蔫儿了。于是,我买了一束橙色的小雏菊回家。

    当天晚上,电视里的跨年晚会响起12点的钟声时,我为自己郑重其事地许下了新年愿望:2015年,我要买房子,我要真正成为这座城市的永久居民。这是一个多么振奋人心的愿望啊!虽然我的存款只够付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但对我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从此以后我将面临全新的压力,但告别长达八年的漂泊感,比什么都重要。我非常乐意做个快乐的房奴。我掰着指头数着日子,期盼着李莫尔早点开完会,回到我身边。我想,当我把自己提上日程的买房计划告诉他时,他也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的。

    一月中旬的时候,李莫尔终于返回了西安。这期间,我们之间保持着忽近忽远的联系。毕竟他回青岛,总会有很多时间是要跟齐汐一起度过的,另外一部分时间,他还要花在开会和处理日常工作事务上。对于这种相处方式,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已经适应了。我就像是一个在黑夜等待黎明的人一样,我知道只要我熬过一定的时间,我们就会见面。而且,我每天看一遍日历,倒数着我们见面的日子,我的生活便也没那么难熬了。充满希望的等待虽然是痛苦的,但一想到我们终会见面,我就感到很安心。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唯一需要对付的,是强烈的思念所带给我的精神冲击。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李莫尔这次回来后,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这很不寻常。以往,我们久别重逢后,彼此都怀着强烈的情感。但这一次,他不但回来的很晚,而且,在我热切地开门迎接他时,他只是从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低头换鞋了。我站在他身边,等着他换完鞋,拥抱他。我感觉出了异样,但我不想问他。因为我不想在我们相见的一瞬间,就因为自己的疑心,破坏掉整个夜晚。我多么想念他啊!我们都半个多月没见了,这一次离别,在我们以往的离别中,差一点就破了纪录。这对我来说是一段艰难、难熬的日子。

    他重新转身面向我的时候,又冲我笑了笑。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羞涩难堪的表情。我诧异地冲他笑着,用眼睛询问他。我没有得到答案。他张开双臂拥抱了我,但是不像以往那样热切、那般用力。我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轻声说:“大叔,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他说着,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松开了手。

    我真希望那个拥抱可以长久一点,但他的手已经垂了下来。

    他步子缓慢地从门厅走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看起来深色凝重,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我看了他一眼,就走近了厨房。等我端着一杯茶水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看,手指时不时地在屏幕上“跳舞”。

    “这么晚了,还有工作要处理?”我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故意试探他的,其实,我很想让他放下手机。

    “嗯,最近比较忙,很多工作需要处理。”他一边看手机一边说。

    我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又在手机上忙碌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他把手机放到身边的沙发上,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我。“好了,忙完了。”他说。

    这时,他看起来比刚进门的时候轻松了许多。他拉过我的一只手。我顺势靠在他身上。我们拥抱在了一起,然后又分开。但他不愿意让我坐开,而是把我紧紧地拉到了他身边。我侧着身子,紧挨着他坐着,将一只手放在他的掌心。

    “你会开的怎么样?”我说。我想先问问他的情况,然后便跟他讲讲我的买房计划。

    “就那样吧。你知道的,经营会比较麻烦,一开就是好几天,搞得人精疲力竭。”他说着,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他的手仍旧抓着我的一只手。我挪了挪身子,靠近他。

    “那你这段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我说。

    “休息?休息什么啊?这段时间,我只会更忙。”他说着,瞟了我一眼,然后,眼睛又漫无目的地落到了对面的电视墙上。

    “为什么?”我盯着他问。

    “静怡,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他突然直起身子,看着我说。我看见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什么事啊?你说吧。”我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在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我想,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心神不宁。从他进门的那一刻,我就心存疑虑,现在他终于要开口了。

    “我说了,你不要难过。”他说。我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疼惜,这令我更加不安了。

    “究竟什么事?”我急切地问。

    “我要调走了。”他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他的眼里充满歉疚和不舍,我看得出来。可我听到这句话,怎能不受震动,怎能不失控。

    “什么?”我从他手中抽出我的那只手,看着他说:“你要调走了?”

    “是的,我要调走了。”他用难过的口吻说,“我也不想走,可是没办法,这是集团的决定。”他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你要调去哪里?要呆多长时间?”我尽量克制住情绪问。

    “我被调到了华东区域,办公地点在上海。具体多长时间,可不好说。也许一年,也许两三年。毕竟,我已经负责华北区域整三年了。”他说,“现在,集团要进行人事调整,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这么说你升职了?”我冷冷地问。不知怎的,我从他的说话口吻中体会到一丝满意的信息,我猜他是想去——至少是愿意去上海工作的。

    “不是升职,是平调。”他说,“只是华东区域市场更大一些。”他眼神中的难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自信和期待。

    “就是说,你对这次人事安排很满意了?”我冷冷地说。

    “就工作而言,我是满意的。”他说着停顿了下来。他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他用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只是舍不得你。而且,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残忍。”

    虽然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但他说话的语气中透出的冷静,还是激怒了我。也许,是他公司的安排激怒了我。总之,我很难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实。

    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冷嘲热讽地说:“恐怕,你非常高兴。我记得你那个广西的前女友,不就去了上海吗?你去上海,可以跟她旧情复燃。你很快就会把我忘掉,很快!”我几乎是言不由衷地说了这番话,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广西女孩,是怎么突然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我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懊悔,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残局。

    我等待着他冲我大发雷霆,说我胡搅蛮缠、蛮不讲理。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离我很近的地方。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苦涩。我看着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难过,泪水像洪水决堤似的倾泻而下。

    他没有靠近我,抱住我。他只是痛苦地看着我说:“静怡,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可是我们总要接受现实。“

    “我不要你离开我!你根本不知道,你离开我,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哭着说。

    “你总是把事情想的那么严重。“他皱着眉头说,“你不要这样好吗?你这样,我很难受。”

    “难道你让我欢笑着,跟你告别吗?”我哭着说,“我做不到!我爱你,我离不开你。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可是,很多事情我们是没办法左右的。”他说。

    “你可以跟集团说你不去。”我说,“难道你说你不去,他们就不会充分考虑一下,你的个人意愿?为什么华北你干的好好的,他们却要安排你去华东?”

    “这是集团高层的决定,我只能服从。”他有些生气地说。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

    “我知道如果我还要跟你继续交往,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他冷静地说。

    “意思是?”我不敢往下想,也说不出口那两个可怕的字眼。

    “我们分手吧!”他看着我说。我从他的眼神中,领略了他的真实意图。他是真的想要结束这段感情,他的眼睛里透着冷静与决绝。说完,他垂下了脑袋,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他的拖鞋上。

    他的话,撕碎了我。我看着他,倔强地说:“我不同意。我不分手。”可我根本不相信,我的态度对于他的决定,能够产生什么影响。

    我凑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他抬起了头,痛苦地看着我说:“静怡,你就接受现实吧。我们都无能为力。”

    我悲伤地看着他,目光几乎要穿透他。我说:“大叔,我们分手,也许对你而言,只是失去了我这个人而已。也许,你很快就会交到新的女朋友。”他正要辩驳,我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我接着说:“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抱怨你,我只是了解你在女孩儿们眼中所散发的魅力。我知道,你对她们的吸引力。仅此而已。”他看着我,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情。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理智地跟他谈论过这个问题吧。他有些意外。但这对我而言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别的。

    我的眼睛一直停在他的眼睛上,我说:“我想说的是,对我而言,跟你告别,意味着我失去了生活的意义。或者说,失去了我的整个生活。不管你信不信,自从我们在一起以后,我从生活中感受到的一切,都与你有关。现在,你要离开我,你要把一切都带走。这太可怕了。如果我从来不曾拥有过这种生活,那或许我可以接受现实。可是现在,我知道这种生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你却要我跟它告别。那无异于杀了我。”

    “你总是把事情说的很严重。”他说,“不,你是把分手想的很严重。”

    “不是我想的很严重,是因为你不是我,你根本不能体会。”我苦恼地说。

    他愁眉不展地看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我的脑子里掠过一个想法。我觉得那是个不错的权宜之计。我说:“要不我跟你去上海吧。我相信,无论到哪里,我都能找到工作。”

    听到我的话,他似乎很震惊。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说:“你真这么想?”

    “嗯,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去哪儿都可以。”我说。我感觉心情好多了。现在,我只期待着他肯定的答复。

    “这样不行。齐汐经常去上海出差,这会很不方便的。”他愁眉苦脸地说。

    “齐汐,齐汐,又是齐汐。四五年了吧,为什么你不和她结婚,也不和她分手呢?”我生气地说。

    那是我们交往三年来,我第一次跟他谈及他与他的未婚妻之间的事。当时的情况下,我觉得他必须做出选择。我想,如果他爱她的话,怎会不给她一个真正的家呢?如果他爱我的话,又怎会不想着跟她毁掉婚约呢?他究竟爱谁?

    我的话,让他脸色大变。他阴沉着脸看着我说:“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不,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必须做出选择。”我说,“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态度很强硬,这令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

    “罗静怡,你别逼我了好吗?”他皱着眉头说,“难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他的话深深刺痛了我。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都缄默了一会儿。我感觉很难受,这难受不仅仅是因为我深爱的人即将离我而去,我与他之间将产生物理上的距离。还因为他的态度,向我表明了他的心意,这是一个让我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我既恼怒又痛苦,终于忍不住说:“我知道,你其实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你利用了我!现在,你要离开了这里了,所以你想跟我一刀两断!你承受不起我对你的爱,你就是个懦夫!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对她也一样!你这个混蛋!”

    面对我的辱骂,他一声不吭。他只是低垂着脑袋,死死地盯着他脚上的穿着的那双拖鞋。我感到自己的话说的很重,伤害到了他。这让我更加难过了。我想补救,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刚才的失言。

    “也许你说的对,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懦夫。”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

    我有些羞怯地说:“我说的是气话,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理解你的感受。”他心平气和地说。

    “我真的不能跟你去上海吗?”我又问。

    “不能。”他说。

    我感觉自己就要甘拜下风了,可我根本不想放弃。我用一种充满温情的语气说:“那我们异地吧。我可以接受异地恋。我们只要一两个月见一次面就行。你愿意吗?”我的目光一直热切地追随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又皱起了眉头,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说:“静怡,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你别这样好吗?你越这样,我越觉得害怕。”

    “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离不开你!”我说,“你不要有负担,好吗?”

    “可我不想这样,这样对你不公平。”他眉头紧锁着说。

    “我愿意,我不在乎公平不公平。”我说,“只有我知道,你对我的人生,意义重大。”

    他错愕地看着我。大概是一时词穷,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他说:“静怡,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就此结束吧。你别再说了,好吗?”

    他的固执让我感到害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我忍不住又一次哭了起来。他无动于衷地坐在我身边,低垂着脑袋。那一刻,我只想逃离,离开这个让我绝望的男人。我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门口,扯下衣帽架上的大衣,拉开房门,走出了房间。

    我心灰意冷地下了楼,走出小区,来到熟悉的枫林巷。初冬的夜晚,空气中透着几分寒意。我身上的大衣敞开着,但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我漫无目的地沿着枫林巷一直往前走。在我们经常逛的商场附近,我停了下来,坐在了路边的一个石墩子上。路灯昏黄,街边行人很少,偶尔有人从我身边经过。我孤零零地坐着,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李莫尔即将调离西安的事。我又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感觉天都要塌了。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后来,有一个路过的陌生女孩儿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包纸巾,她说:“姐姐,你别哭了。这么晚了,回家吧。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别这么晚还坐在路边,回家吧。”她离开的时候,又往我的大衣口袋里塞了几颗糖。我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也没来得及跟她道谢,她就走远了。我用她给的纸巾擦了擦眼泪,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几颗糖,从石墩子上站了起来。我准备往回走了。回去的路上,我一会儿想着李莫尔,一会儿想着刚刚那个陌生的女孩儿。虽然,我对李莫尔充满怨恨,可我的心里却多了一丝温暖与感动。

    我进门的时候,李莫尔抬头看了看我。也许,他以为我像以前一样,又在酝酿着新的争吵。但我没有吭声,我只是一件件脱掉衣服,径直走进了浴室。我洗完澡的时候,他也走进了浴室。我们在浴室门口打了个照面,谁也没跟谁说一句话。

    半个小时后,他上床钻进了被窝。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在离我几厘米远的地方。我能嗅到他的气息、能听到他均有有力的呼吸声。我很想去拥抱他,可是我的对他的爱与欲望都遭到了破坏。我翻了个身,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我肩上。我没吭声,而且故意压低呼吸声,假装自己在睡觉。

    他用手掰了掰我的身子,我顺势翻了个身。我赌气没抱他,他将我紧紧拥在怀里,轻声说:“静怡,我爱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