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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我们的旅行提前结束了,原因是李莫尔在上海有紧急的工作需要处理。那晚,我们疲惫不堪地从坎布拉回到酒店不久,他就接到了某个下属打来的电话。他们在电话里聊了很久,似乎在商讨解决方案。最后,李莫尔几乎有些生气地跟对方说了句“算了,等我回来处理吧。你以后注意点,不要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挂上电话后,李莫尔神色凝重地走到我身边,他用充满歉意的口吻告诉我,我们恐怕要提前结束旅行了,因为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需要处理。尽管我感到有些失望扫兴,但我尽量表现的平静宽容。我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跟他说没关系,结束就结束呗。“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意外的旅行,所以也要意外的结束。这多么神奇,哈哈!”我开玩笑似地说。说完,感觉到一阵尴尬,我真是不擅长讲玩笑话。我心想。李莫尔看着我,会心地笑了。

    尽管我非常希望李莫尔能够送我回西安,并且在西安停留两天,再飞上海。但我并没有跟他提我的想法,他的紧急工作让我面对他时,无法张开口说出我的心声。过去,我们曾有很多次因为他的工作而发生争执,原因都一样:我希望他留下来——哪怕是在我身边多呆一两天也行,但他总会痛苦又厌烦地拒绝我。所以,这次美好之旅结束的时候,我不想坏了气氛,让它带着任何主观原因所致的不愉快因素。

    令我意外的是,这一次,李莫尔主动要求送我回西安,甚至在我明确表示不需要他这样做的时候,他还一再坚持。“虽然这次旅行尚未尽兴,但我们要有始有终。”他说。他的话让我很感动。我确信他很爱我,尽管他公务缠身,但他已经为我做出了所有尝试和妥协。

    李莫尔在西安逗留了一天后,就匆匆返回上海。我们又开始了异地恋的模式——打电话、发微信、视频通话,一两个月见一次面。那一年,我们的生活充满动荡,但我们的爱情却更加坚固了。以至于我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内心很难平静。在我心里,那一年成为我们之间有爱情发生过的真实见证。

    逝者如斯,2016年很快就到了。元旦过后,李莫尔从青岛飞上海,中途来西安看我。他带来了好消息——至少,对我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要调回西安工作了。”他面色沉静地说。

    “真的吗?”我激动地说,“什么时候?”

    “这次我去上海做完交接以后。”

    “那会很快吗?”我急切地问,“就像你上一次做交接一样快,是吗?”

    “差不多吧。”他说完,叹了口气。

    我被惊喜冲昏了头脑,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神色。他看上去并不高兴,而且还有点失落。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不甘与惆怅。我觉得很纳闷,我们明明都很讨厌异地恋,我们明明都渴望着能够朝夕相处。那他为什么看起来忧心忡忡呢?直觉告诉我,一定有其他事情惹他心烦。

    我柔声细语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他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嘴角的线条看起来有些别扭。他说:“没什么,我挺高兴的。”

    他在敷衍我,我当然能够感觉的出来。可我有些害怕,不知道该如何进一步探询他心中的忧愁。我怕自己说错话,惹他更加心烦。可我总得知道原因啊,我不明白,我们终于熬过了一年,可以结束异地恋了,而他却一副痛苦忧愁的样子。我以为他会激动地跟我分享这个好消息,然后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说一些温暖如春的话。我觉得这才是我们应该有的状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愁眉不展,一个人忐忑胆怯。我决定问个究竟。(事实上,这就是我的性格,我讨厌模棱两可的东西,尽管有时候,我尽力克制,但更多的时候,我不能自已。)

    “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我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你到底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没什么,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他说,”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真的没什么“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别问了。“

    他很抗拒,这令我有些无所适从。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在我们之间凝滞了。他坐在酒店的沙发上,一会儿低垂着脑袋,一会儿扭头望着窗外。窗外是苍茫的天气,冬日的阳光正努力地从浓重的雾霾中透射出来。

    突然,他看着我说:“静怡,我的工作中遇到了一些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就是我心烦的原因。”

    “什么问题?“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总之,这就是我被调离华中大区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我跟你说过,从西安到上海,虽然是平调,但其实华中市场更大。”他说着,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继续道:“而现在,我又被调了回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思是,公司没之前器重你了?”

    “差不多吧。”他说,“这次元旦开会,集团的发展战略和组织架构都做出了很大的调整。不但CEO被换了,很多管理层人员也被调岗,而且就连集团的传统业务也将大幅缩水,从此转战工业互联网产品。”

    “可是,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呢?无非是产品不同而已,工作逻辑还不是一样。”

    “你不懂。”他说着,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他的话让我很不舒服。我不以为然地向他谈论了一番我对工业互联网的认知和看法。然后,又将自己在职场中所遇到的复杂人际关系,以及我从中得出的经验和感受,言简意赅地一股脑儿跟他说了一遍。我说这些的时候,他又点燃了一支烟,他并没有看我说话,而是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口中吐出的丝丝缕缕的烟雾上。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听我说话,但我还是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

    我几乎是斟词酌句说的那些话。我想尽量表现的睿智、成熟,富有判断力和远见。但我并不知道,我的语言透过空气传递到他的耳朵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也许,在他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微不足道,幼稚且肤浅。

    最后,他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我们不谈工作了。”他的嘴角又挤出了一丝笑容,嘴角的线条依旧生硬而别扭。

    尽管李莫尔故做镇静地转移话题,但我能感受到平静背后的隐忧。过去,每当这样的时刻出现,我就会变得非常焦虑。因为这意味着我们的感情又将面临挑战。这种挑战来自李莫尔的内心世界。

    在生活的浪潮中,大多数时候,他表现的泰然自若,似乎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永远是稳定的,完全不用担心有失衡的一天。他的语言和举止无不表现出,他面对世界的坚定和把握。他情绪稳定,我丝毫不用害怕他会突然变脸,不用担心我们之间的感情会忽冷忽热。这让我很安心。尽管,我在经济上并不依附于他,可我还是在精神上渴望着能够一直依赖他。我希望他能够一直对我充满温情、体贴细腻,心怀爱意。

    然而,这样的情况似乎无法避免。总有一些时候,我能够看到另一个李莫尔。仿佛他的生活突然间脱轨了一样,他会变的忧郁而烦躁。他对我不再有耐心,甚至想躲着我。我能感受到他的孤独,我想做些什么。可我发现我所做的一切,要么令他更加厌烦,要么无济于事。我们的感情变得非常脆弱,我生怕我一不小心将它像干枯的芦苇杆一样折断。

    他将这突然间崩塌的生活观,归结为一种坏心情。“总有一些时候,我会莫名地情绪低落,就像你有时候,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样。”他解释说。但我知道,他的坏心情跟我的坏心情是有差异的。我的坏心情源自一些非常细小的事情,而他的坏心情源自一种观念的塌陷。我知道他坠入了怎样的境地。他又开始否定存在的意义了。他那可恶的“虚无主义”总是时不时地出来作祟,就像藏在灵魂里的虫卵一样,遇到适当的温度就会孵化出腐蚀人心的小虫子。

    这样的情况出现时,他整个人就像被毁掉了似的。他的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但他什么也不做,任由它把他压成一片轻盈的羽毛,放任自流般飞入虚无之境。几天后,他郁郁寡欢地跟我告别,飞往上海交接工作。那是我们最不愉快的一次相见,他的沉闷感染了我。虽然我们只是短短地相处了几天,但两人都郁郁寡欢,即使偶尔表现出些许热情,也几乎全是伪装的,只是为了让对方好受一些而已。

    2016年春节前,我们没再见面。我们用一贯的方式保持着联系。虽然隔着视频或者电话,但我能感受到李莫尔内心的焦虑。我无法理解工作所带给他的挫败感。在我看来,工作仅仅是工作而已。但对他而言,工作似乎等同于人生价值。跟他视频时,我想表现的乐观快乐,从而能够感染他,可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尝试都是徒劳。他的心情一直很差,整个人都被一团阴郁的气息所包裹着。有一阵子,他甚至跟我失去了联系。他找借口说,在完成工作交接之前,有太多事情让他忙的喘不过气来。我当然知道这只是借口,他只是回避跟我接触。为此,我反思了自己的言谈举止,我想我唯一的错,就是自以为是。我暗暗下了决心,尽量不去烦他,给他时间调整自己。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春节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中。除了每天应对日常工作之外,他没有多余的热情耗费在日常生活与感情生活中。

    我们再次同居了,这一次是在我新买的房子里。春节刚过,我就搬进了新家。这本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我跟李莫尔之间的感情状态,让我开心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提出来让他住在我家里的时候,他非常不乐意。我想可能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也可能是他对我们的爱情的稳定性心存疑虑,我小心翼翼地说了一番话,打消了他的担忧。他终于答应住在我家里(其实,我们之间的状态,还跟以前我住在他家时一样。每个月,他都要回家一两次)。

    重新回到我身边,他并不感到高兴,重新走进原来的办公室,更是带给他一种羞辱感。他适应了很长时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因为工作的事情,那么长时间地感到沮丧。当然,工作可能只是一个引子,只因为他一向奉行的“虚无主义”在他心里炸裂开了。

    我感到很讽刺:过去长达一年的异地恋没有打败我们的爱情,现在终日可以厮守在一起的日子,却要在警言慎行中维护这份感情。有时候,他对我非常冷淡,就连伪装的热情也没有了。有时候,他又会让我们地感情恢复原先地平静。但我很害怕,我想像着一些可能发生的事。尽管,我们之间几乎已经有一整年没有闹分手了,但当时我感觉到了危险。我很害怕失去他,害怕他会突然有一天跟我提出分手。

    那是我第一次强烈地为我们地感情感到忧虑。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回避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正式地、严肃地谈论过未来。我们一直默契十足地逃避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我究竟是什么角色?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接受我的爱情,却对未来只字不提?这样地关系会长久吗?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我们之间爱情,就像那次驱车穿行在悬崖峭壁上地历险一样,紧张刺激,激动人心,甚至还在回味时妙趣横生,令人难忘。可它又比那次历险艰难的多,我们对此心知肚明。

    尽管李莫尔一直没有结婚,可他跟齐汐已经订婚好几年了。而且,只要李莫尔回青岛,大部分时间他俩都生活在一起。我很想试探他,可我又觉得在这种时候试探他,结果可想而知。于是,我告诉自己:不要着急,要有耐心,只有真正的爱情,才能让一个人改变心意。

    尽管那段日子,我们的感情生活很糟糕,每天都在例行公事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睡觉。我们之间交谈的时刻严重缩水,有时干脆取消了,各忙各的。但是我的内心从未平静过。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我希望我们之间永远保持热情,永远处在同一个频道,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陷入沉思,我期待着第二天一觉醒来,李莫尔内心的阴郁能够被充足的睡眠驱散,希望他重整旗鼓,像以前一样,斗志昂扬地将一切理顺,对生活充满热诚。当然,我更希望的是,有一天他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他此生唯一挚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