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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父子猱议反西凉 下海蛟信邀泽族

    正如我事先说的,这些史料令我头疼,我知道吞胆吐火这种事情断不可信,这必定是从老人的回忆和道听途说的传言改变后形成的事情。我想找到最好是伯戎族学者或者朴师记述的史料,因为只有伯戎族有自己的文字,他们的史料尽管有偏见,但是没有这些神鬼的事情。可惜我没有找到。

    也许,这群卑贱穷困的异族人,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本就神秘,他们对伯戎族的反抗本就传奇,如此来想,似乎这般讲述他们在暴乱前夜的祭祀,倒也可以流传于世。

    且说那日祭海神之后,卣骨皱心里便有所相信确实应当发生战争。波惹父子自从打祭回来之后,对这些异象则是十分欢喜,虽然他们穴族的祭祀不是这样的,但如今出现的景象皆是向他们所希冀的方向进行。

    卣骨皱以前不会和外人讨论这些事情的,但是眼下自己的手下心绪不宁,只顾着惊叹此次祭祀的奇景,其余有用的提议什么也说不出来。

    次日白天,卣骨皱请来了父子猱,先对波惹补赔礼,说道:“我年纪大了,浑浊的眼睛不清楚真正的英雄了。请您原谅我昨日的轻慢。”

    “不敢,是我冒犯了您。”波惹补昨晚被爸爸说教一顿之后,这次也知道回礼了。

    “这次,我诚心地想问你们,如果我们同伯戎族开战,你们有什么对策吗?”

    “卣,我们这次反抗,伯戎族的土地我们一点也不争,我们只想在已有的土地上过自己的生活,不是受伯戎人管制的生活。”

    卣骨皱听罢,叹了口气,说道:“那如此说来,伯戎一旦大军压境,我们岂不是不能匹敌?”

    波惹心笑道:“伯戎族只是用威逼使我们屈服,实际上,伯戎族是一只狮子,狮子到了水里,也不是鲨鱼的对手,进了沼泽,连兔子也抓不住,进了雨林,猴子都可以戏弄他!”

    波惹补赶紧补充,“我们在自己的家园,处处都是朋友,就像过去那样独自地生活,把伯戎族赶出去!”

    卣骨皱想了想,正沉吟着,他现在有些想要开战,但还不是十分笃定,却听到仆人说:“法令到了。”

    波惹补和波惹心听了,会心一笑,说道:“卣,最近的阿木约布,你知道吗?”

    “知道。”

    “我敢打赌,肯定是这等事情让白衣(西凉国区划里“郡”的最高长官)知道了,我们穴族一直努力和伯戎人生活,把他们中不少帮助我们的人收为成员——这是最高的礼遇了!可是这群人,被他们昔日的同族人要么就是虐待、冷落,还有被活活打死的!”

    “我都听说过,想来,白衣可能会修补这些错误。”

    卣骨皱慢慢打开法令,只见这卣骨皱的铜铃暴眼越看越大,直到杀气毕露,怒不可遏,横眉倒竖,胡须立起,骂道:“畜生一样的东西!”

    这声惊到了波惹父子,不敢回话,卣骨皱兀自转过头来,说道:“请你们看看这个法令。”

    波惹补和波惹心看完了,也是大怒,一把摔在地上,骂道:“竟然敢这样!”

    这法令上写得什么?原来是阿木约布事件之后,伯戎族认为这群贱民侮辱了他们的血统,正式把人分为二等,伯戎人为国人,其他人均为贱民,二者不得通婚,要为了示威,命穴族送400张人皮,渔族送40斤龙涎香,泽族送400张虎皮。数目巨大,难以承受。

    “以上礼物,颇为贵重。克黎不忍各族身负如此重担,只要于一个月后的法令颁行日上亲自跪拜于当地白衣,自认贱民,即可免此重负。”卣骨皱念完最后一句,说道:“40斤龙涎香哪里捕得!这分明存心羞辱我等!”

    “伯戎族的人太自大了!不光神指引战争,他们也逼着我们发动战争!”

    卣骨皱怒气未平说道:“看来今日不得不反!我自会写信送予泽族首领苏兹勒,我们三族共相策应!”

    波惹心大喜,说道:“愿意会盟,实乃大幸。有神灵庇佑,此战必定成功。到那时驱走伯戎,自保邦国,远胜当下!”

    卣骨皱急愤虽猛,但不失冷静,说道:“好。不过,只是需要准备。”

    波惹心说道:“依我看,就表面应允,一个月后正待他们打算在认贱民的大会上耀武扬威的时候,突然开战,击溃军队!”

    卣骨皱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此计甚是不错。好,就如此行事。”他的眼睛又滴溜溜转了几圈,咬牙说道:“发书去往海郡白衣那里并送我的粉红珍珠,向他示弱,哀求他少设士兵,以不使我渔族颜面扫地。”

    仆从得令退下之后,波惹心称赞道:“好!卣愿主动轻慢敌人,以促使开战成功,此番诚心,我等深知。”

    卣骨皱说道:“我等已是盟友,此乃分内之事,只望二位去林郡走一趟,面见上树虎苏兹勒,共约造反之事!”

    “请卣放心,这也是我们父子的使命。”

    就此,卣骨皱同意加入联盟,这里劝说成功后,波惹父子决定再去林郡邀苏兹勒一同提议加入同盟。

    波惹父子拜别了卣骨皱,先去洋口城了。须知:渔族主要是在鞑息河下游及入海口一带活动,这一带称为洋口。逆着鞑息河的方向向东北走,出了洋口,到了大约鞑息河中游那里有一片森林与沼泽聚集的地方,这便是泽族居住的地方。但是想走到这里需要一段距离,必须经过伯戎族人的聚居地,即洋口城。是的,洋口地带和洋口城并不是一处,这是为了控制穴族,伯戎族人专门辟出的重镇洋口城。

    进了洋口城郊区,波惹心告诫道:“儿子,到了伯戎族的地盘,千万小心,不要自作主张,跟着我,不要出错!”

    波惹补看着集市和伯戎族行人,感到新鲜,可是这群压榨他们的人,如今出现在面前,恐惧也随之而来,连连点头回应自己的父亲,却没有说话。正当此事,伯戎族人路过,波惹心急忙退后一步,并拉了一下儿子,手按心口主动行礼,波惹补有些慌乱,也有样学样地行礼。波惹补看这个伯戎人也就是普通行人,这行礼为何?莫不是此人不一般?

    “爸爸?为什么行礼?”

    “儿子,我们不要滋事,如果路遇伯戎人不行礼,是可以被控告判罪的。记住,见行人按心口鞠躬,见绿衣双手举起,见到白衣还要吐舌头,见到克黎时跪在地上时,除非单独叫我们起来,否则连头也不要抬。”

    波惹补听了,登时一股火气就冲上了头顶,说道:“凭什么!”

    波惹心说道:“这种事本就荒唐。这样的日子不会久了,但是现在不要惹事,在任何细节都要谨慎。”

    波惹补自知无奈,也说道:“嗯。”

    “儿子,进了城会有更多麻烦,我们从郊区穿过就行了,虽然绕远,但是比较安全,说真的,爸爸也不喜欢和那群带着毡帽的人行礼。”

    正走着,到了一处旅馆,波惹心说道:“走,歇歇脚,然后夜里快些赶脚,能在黎明的时候进入林子里,找个树杈睡一个白天比较方便。”

    波惹补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这群伯戎人住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待了!能快点走开最好。”

    “谁不是呢?”波惹心笑了笑。

    快到了酒馆的路上,波惹父子走得越来越慢——因为路上经过的伯戎人很多,他俩一直行礼。

    却说远远地又看见要来的人,这人看相貌有些不一般。长得高瘦精干,鹰钩鼻显得它有几分清秀,两眼像猞猁一样柔和却藏着凶狠,穿着白袍。这人过来,波惹父子仍旧行礼,这人却轻轻回了个礼,然后才走。

    “这才像话嘛!”波惹补嘀咕着。

    “等他走远了再说了!”波惹心急忙呵一句。

    快到了酒店门口,这酒店围着栏杆,大门前有台阶。波惹父子正要进去,却看见后面来了一个伯戎族的人,穿着直领对襟土黄袍,蝶须青眼,波惹补兀自测过身来把道路让开,也要准备行礼。

    那穿着土黄袍的伯戎人眼珠转了一下,忽然闪了个身,不走台阶,干脆翻过栏杆斜着擦进了旅馆里头。

    波惹补奇怪地说道:“真有意思!这人怎么还躲着行礼?哈哈,像个落荒而逃的野猴子!”

    “嘿嘿,别笑,儿子!”

    父子俩正走进了旅馆,点了盘牛肉,讨了两碗水。波惹心说道:“儿子。这牛肉你没吃过,快吃些吧!”

    波惹补尝了一口,觉得好吃,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邻着的伯戎族人看了,讥笑道:“这群野人吃了文明的食物,便再也藏不住兽性的做派了!”

    正忙着咽肉的波惹补听罢了,登时就咽不下去,便要站起身来,波惹心赶紧拉儿子坐下,说道:“不要管他!”波惹补想了想不能算账,心里窝火,咽下去之后又连忙和一大口水。

    却还没等波惹补发怒,另一桌却先不安静了——正是那个穿着直领对襟土黄袍的伯戎人,他走过来,对着说嘲笑话的那桌问道:“近在咫尺,都不敢决斗一番,只敢言语相继,就是兔子,也没这么胆小啊!我倒是真希望贵客您能有些兽性!”

    这桌人突然撞上这么个人,又不想和他纠缠,只好说道:“我没和你说话!”

    那人睥睨着,说道:“可是,我在和你说话!”

    那桌人见到这人盛气凌人,颈上挂着翡翠符,说不定有些势力,不然不会如此跋扈,万一惹上什么惹不起的可完了。这桌人只好嘟囔一句:“真扫兴!”便又叫道:“结账!”

    等到那桌人走了,这穿着土黄袍的伯戎人笑道:“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头一等的废物!哈哈!”说罢,径自回到自己的桌上,吃酒去了,喝了一口酒,又掏出一段丝帛出来,放在柜台上,对老板说:“这段丝帛是我替那桌穴族的朋友买的单,抵一顿饭绰绰有余,他二人吃完,你便收下这段丝帛,不要他们讨账。”

    波惹补看了,心里痛快,拉着波惹心说:“这伯戎人不错!可以收他当我们的成员!”

    波惹心摆了摆手,吃了一片牛肉,走了过去,掏出碎银子来(西凉银矿丰富,银子是硬通货)放到柜台上,又把那段丝帛推回那个伯戎人手里,说道:“感谢您相助,但是,穴族人不喜欢跪着侍奉伯戎人,也不喜欢伯戎人弯腰帮助我们,我们只是过自己的生活而已。好意心领了。”

    那穿土黄袍的伯戎人微微一笑,说道:“既如此,我也不好推辞,我是个不正经的朴师,这只是坚守教义罢了。”

    注:西凉民间主要宗教为朴教,信教人称为朴者,有一定地位即尊为朴师,和穆朝道教同法一祖,但穆朝道士主修医药,西凉朴者主修禳星,穆朝道士重清静修心,西凉朴者重乐善布施,穆朝道士炼丹,西凉朴者拜火。

    那穿土黄袍的伯戎人便回自己的桌上的喝酒了,波惹父子因此事颇为开心,多歇了一会儿。随后便离开了旅馆,径自向林郡去了。

    走在路上,波惹补问道:“爸爸,你说,伯戎人明明比我们尊贵那么多,他们自己生活比我们幸福,为什么不肯把幸福分给我们呢?”

    波惹心想了想,也想不出个什么来,说道:“大抵是他们非要分贵贱职权,不同族类区别高低,从克黎到平民又要区分等级,所以闹成了这样!看看我们,酋长到婴儿没有什么优越的地方,大家都是一条心,共用祖先的高贵灵魂!”

    波惹补点了点头,“看来伯戎人还是有不少好人的,就是自己折磨着自己,才搞出这么多坏人来!”

    波惹心听了儿子阐发的话,也觉得自己即兴的一番解释很有道理,说道:“嗯,我看肯定是这样!”

    父子又走了几步,到了郊区与荒野邻近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汇入鞑息河,波惹心见道小河清澈,循着上游走去可有水源,走着走着便进了森林,虽然未到林郡,但是已经到了森林繁茂的地方,拜会泽族之人料也不远,眼见黄昏已到,便想微微歇息。波惹父子正走着,忽然见到林中有个小小木屋,波惹心忽然警觉,说道:

    “快,儿子,上树!”

    父子猱岂是浪得虚名,一瞬间父子都已爬上树杈,波惹补却是不解,问道:“爸爸,附近没有猛兽,为什么上树?”

    波惹心说道:“你没见过伯戎人猎户的厉害,他们善用陷阱,一旦不小心踩中,就是老虎也难逃一死,更何况是人呢?我看这个小木屋如此破旧,不像是人住得地方,很可能是引诱老虎之类的动物前来。所以附近一定有很多陷阱,先上树观看一番,不要误中陷阱!”

    “原来是这样。”波惹补觉得这几天他的知识一直在增长。

    这父子仔细观察半天,却也没发现有什么蹊跷的地方,波惹心心里只觉得这猎户好高明,以他的敏锐目光也瞧不出什么端倪。而波惹补没见过捕兽夹,心里更多是夹着未知的恐惧与好奇。

    却正当迟疑之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有菜色的少妇,进入了木屋之中。波惹补见了,孩子的心性上来,急着定论道:“嗨!爸爸,根本不是捕兽的,你这回可胆小了,哈哈!”

    波惹心自己也莞尔一笑,说道:“看来,是个穷困的人家罢了,走,我们去问路,要是这山里没有别的猎户,咱们就放心地快些,也好早日穿过。”

    “嗯!”

    父子俩,走到门前,却发现这门破得不成样子,那少妇已然发现他们了,叫道:“是谁?”

    波惹心说道:“我们路过的行人,想来问路。”

    “哦,进吧。”

    进来之后,却发现,这屋中十分简陋,只有灶台、茅草铺成的床、小桌子而已,令人奇怪的是:屋角躺着一个男人的尸体,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女子神色憔悴,并不打算解释这个奇怪的景象。这也让波惹心有些疑惑,问道:“这......夫人,您屋中这是......”

    波惹补也紧忙着来补充,按照他的穴族的固有思维,这是十分重要的事,说道:“家人的尸体这么放着,将来怎么吃啊!”

    “啊?啊!”女子被这话听了,登时被吓了一跳,险些昏过去。

    “哎呀,闭嘴!”波惹心呵斥道,赶紧扶住了这少妇,连着对儿子说道:”伯戎人没有我们那套仪式,他们的人死了就是埋了,再没别的了!以后说话注意点,快!拿水!”又从儿子手里接过来水壶,喂着少妇喝了,紧接着拿着两片牛肉喂了过去。(波惹补吃过一次牛肉后,觉得十分好吃,在旅馆临走时求着他爸爸多买一些肉干带着。)

    少妇恢复了气力,波惹心急忙道歉:“我的儿子就爱乱说,吓到您了,真是冒犯。”

    少妇说道:“不,谢谢您给我吃的,珍贵的食物浪费在我身上,真是太对不住你们了。”

    “哪有什么浪费不浪费,夫人,这山里很危险,为什么不去山脚下或者是城里住着,却在这里呢?”

    少妇流泪说道:“我本来就是寻死的......”指着尸体说道:“我和我的丈夫新婚不久,克黎征收重税,我家贫穷,只以伐木为生,交不起税钱,我丈夫只好冒险进入深山捕蛇采药,便有了这个小木屋,可是有一天他进入山中,便再无音讯了......”说罢,又不住哭泣。

    “看来,您的丈夫是被老虎咬死了。”

    “我的丈夫身手很好的,他也很谨慎,带着匕首上山,防些狼什么的,不算难事,可谁能想到,虎在这个季节怎么会来呢?我去找到丈夫的时候,他已经杀死了虎,可是深山老林里,什么救应也没有,失血死在山里了。我现在就想呆在这里,和他一起死了好了。”此时,这少妇两眼空空地望着丈夫。

    波惹心见了,他以前那些脱去自己的外衣、挂在屋舍旁并跳进去、度过一次快乐的夜晚的经历又回想起来,肌肉记忆和思维惯性又站了上风,对波惹补说道:“去,把虎杀了,给夫人报仇,顺便剥虎皮来,接济夫人。”又眨了眨眼睛,悄悄说道:“咱们耽搁一晚,你在外面防风,爸爸有事。”

    “嗯。”波惹补对这事习以为常,应允了便去了。

    波惹心见儿子走了,说道:“夫人别担心,我会帮你的。您知道吗?在穴族,没有什么夫妻的,死人帮助活人,而不是活人殉葬死人。”

    波惹心把外衣脱掉挂在屋外,这示意一个愉快的夜晚将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