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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雪北歌 3-4

    3,男儿们在苦难之中成长起来

    “杀”!

    司马伦阴气太重,身上自带精悍老辣,讲起话来,虽有点中气不足,但是他这一个字蹦出来,还是让被骑兵团团包围的羌氐部落首领们心惊胆颤。

    命令一下,晋军步骑兵扣动弩机,弩箭立刻从四面八方射出,被围在河边的几百个羌氐族酋长历时被射成刺猬,只听见金属揳入肉体的闷响声和人的惨叫声。

    年轻些的青年首领,身手相对矫健,趁混乱跳进河里,可也是没有跑出几步,脑后勺上就被射进一根根弩箭。登时,献血迸溅进河水里,原本这条浅河流水质清澈,可以望见河底的沙砾和溪石,此时就连逆流而上的小鱼黝黑的背鳍也被热血染红了。

    情急之下,氐族小部落首领苻洪只能装死,他仰躺在已被杀的同胞尸身上,喘急溪流的血水拍打着他的脸颊,他有着高耸的鼻梁和黑发,应该是汉胡混血。

    听着哀嚎声,司马伦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接替司马骏征西大将军的是他的九弟--司马伦,他镇守雍凉的方式与七哥不同,司马骏主张怀柔政策,他喜欢父亲的方式,司马懿素来铁腕,冢虎的名言是:“古之伐国,诛其鲸鲵而已。”

    冢虎司马懿当年征辽东鲜卑高句丽,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千余人皆杀之,襄平城内的成年人被他杀了个精光,尸首还被筑成了京观。

    “不留活口”!

    司马伦紧盯着士兵们作业,像是一场狩猎的玩乐,或者说是高尚流程不容出错的工作。

    “将军,其余六千精壮成年男子,已全部装好枷锁,两人合用一组。”一名全副武装的都尉王敦作揖请示:“可以出发了”

    “出发,去洛阳”。

    训练有素的骑兵迅速勒住缰绳,成整齐队列排在赵王的战马后,司马伦用马鞭使劲抽了一下马屁股,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突然又阴沉下来,与天上白晃晃的太阳形成强烈对比。

    季节已快到盛夏,正中午已有万物烤焦的热度,一直延续到夜间,温差拉开起风后,才让已成为奴隶的羌人和氐人感觉到凉爽之意。

    五千全副重装铠甲的赵王士兵搭乘战马,驱赶着徒步的六千奴隶,连续走了数日,才进入上党郡山区,此地地势高险,为战略要地。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

    这天,兵马行于山峦之间,群山的半山腰以上尽皆隐遁于云雾中。数只硕大的飞鸟朝山峦的方向振翅飞去,突然密林中射出砰砰几支飞箭直刺大雁,俨然是专业训练的箭法高超,只听林中一群人说笑。

    大雁带箭伤坠落到晋军队伍前方,司马伦伸出手示意全军静默,王敦几十名军士已熟练下马散开队形,拔剑列阵以待,山林中打斗,骑马反而不如单兵灵活。

    须臾,从林中走出十余人,黄发红须农民打扮,模样多是鼻梁高耸,瞳孔带着淡淡的琥珀色。明显不同于汉人和鲜卑人,来者是羯族人。

    奇怪的是他们看见全副武装的军人,并不害怕,径自走了过来,为首的青年,高鼻大耳,络腮胡须,髭须上翘,健壮而雄武,丝毫不带惧色,他学着晋人鞠躬作揖:

    “我是上党郡匐勒,羯族部落首领,”匐勒回头指着后面的一群人说,“他们都是我的族人。”

    大晋帝国是天下第一强国,做为晋人在面对胡人时自然有意无意的会显露出骄傲的情绪。王敦愠怒又带着嘲笑,“一个小小的酋长,也配跟我说话。”他心想,正要找杂胡卖做奴隶充军饷,竟然有主动送上门来,他观察这群羯人只佩带弓箭,并无刀剑,一个箭步跑过去,伸手就是一巴掌。

    匐勒被一巴掌打蒙了,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反抗,他脸上火辣红热,思绪一片凌乱,过去从村子进城,他经常遭遇市民晋人不怀好意的嘲讽,也只是半开玩笑的性质。这次竟这样被欺侮,而且是在下属面前。

    他脑袋嗡嗡的,一阵耳鸣。

    其他几个胡人看见首领被打,还没来得及反应去逃跑,已被其他士兵捆拿,迅雷不及掩耳,正是职业军人的手段,干净利落。

    “我们是上党郡的编户,合法的农民,不是奴隶。”匐勒挣扎着,眼中闪过一丝桀骜不驯,他的声音冷静,言语有条理,汉语发音仍不是太正确,不过词能达意。

    “晋法,胡人擅自持有弓箭,一律缉拿。”王敦欺负羯族农民不懂律法,随意编了个由头。

    高鼻深目的匐勒肩上也扛了木枷,两手也被捆绑,几个士兵脚踢推搡,一路踉跄把他塞到拥挤的奴隶队伍中,人群中其他杂胡看着石勒眼神带着哀怨,还有明显的幸灾乐祸,羯族一直是歧视链的最底层,晋人欺压匈奴人,匈奴欺压羯氐羌。

    虽然匐勒是部落首领,但没有人和他搭话,有几个氐羌杂胡还冲他吐唾沫。匐勒不知道的是:前几天,有几百个像他一样的部落首领被砍了脑袋。

    司马伦在暗自扩充兵力,回洛阳顺带搂草打兔子做起人贩子生意,沿路大批量的杂胡被抓了“胡奴”卖掉充军饷,匐勒也被逮着了。

    才走了两天,匐勒已饥肠辘辘,起泡的双脚酸痛不已,腹中绞痛似乎越发严重,好像无数扭动的蛇在啃食他的内脏。

    “我成了奴隶?”

    匐勒耷拉着脑袋,未经世事无常折磨的青年人多少有点心高气傲,他无法相信这真是现实,光天化日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就被明目张胆的拐卖了……

    4,佩剑是一种时尚

    夕阳西沉,远方已升起一缕炊烟。

    繁星闪烁的夜幕低垂,夏夜星空中,银河从东北向南横跨天空,宛如奔腾的急流,一泻千里。

    “吾惊怖其言犹天汉而无极也。”

    祖逖的剑技高超,少年就苦练万人敌。他的汉剑术,沿袭了汉家古剑技霸气外露的风格,令人叹为观止,王思元被他那震撼人心的气势所折服。

    “汉剑术是一种修行,君子一旦修习剑术,身体就获得锐利之气,可去除人性中的怠惰懦弱,增强做人的根基实力。儒教法学兵家霸王道,在修行中,我们遇见真正的自己。所以我们要闻鸡起舞,努力锻炼。”

    银河星空之下,祖逖在教青梅竹马的邻居少女练剑,他是一个长年磨炼身心、钻研兵法剑术的士族君子。

    汉帝国时期,佩剑是一种时尚,成年男子加冠礼必须佩剑,竟连不少女儿家也醉心于剑术修行。纵然玄学名流们有人主张控剑,但继承优秀传统文化仍是大多数晋人的主流价值观。祖逖无疑是代表人物之一。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祖逖持剑的架势以及步法相当沉稳,一招一式都透露着杀气,没有花架子虚招式,一步一肃杀,深得马超出手法一刀斩的精髓。

    剑用则有术也。法有剑经,术有剑侠,故不可测。出手法是战场上出现的剑对阵时使用的剑术。为汉五虎上将军马超所创。曹操生平喜欢用剑,而且也曾认真研究马超的出手法,他可以做到“手杀数十人”。因此剑术高超实用,魏晋后人多有悉心求教,得以流传下来。

    祖逖素来敬仰马超的剑术武勇,也是每天闻鸡起舞仔细研磨,他才练完歇息,王思元不紧不慢走近他身边,带着迷人的笑靥,身体几乎贴上祖逖,轻启朱唇,美丽无瑕的脸庞浮现一丝调皮,吟诵接答: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她充满灵气活力的语调说了这么一句,用纤纤细指轻触心爱青年的鼻尖,少女香气扩散开来,那种微醺的触感让祖逖有些眩晕。

    王思元出身于太原王氏,她的父亲是担任幽州刺史的博陵郡公王浚,长期驻防北方疆土,镇抚北方边族。原本官宦家千金小姐,只可惜她母亲是王府的鲜卑奴婢,又没能生出儿子,勉强得了妾的名份,嫡妻崔氏妒忌不能容她母女,父亲就把她们安排在范阳郡自家的庄园居住生活,虽然从小缺少父亲关爱,倒也是衣食无忧。

    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长裙曳地,大袖翩翩,饰带层层叠叠,优雅又飘逸,当真是人比花还俏。王思元悸动不已的接触让祖逖不知所措,两人正眉目传情,远处忽传来一阵厉声叫骂,还有铠甲铁片交鸣的清响。

    如水月光下,清晰可见晋国的军官正拿马鞭子抽打一个胡人,此人正是王敦,被打的是羯族青年石勒。还没等王敦察觉有人靠近,祖逖一个箭步,已夺过他的牛骨马鞭子。

    “你干什么?”王敦怒目而斥。

    “我是司州主簿,你凭什么打他?”因为母亲病重,其实祖逖已辞去官职,此时对手情景特殊,他不得不利用身份。

    “我是驸马都尉,晋武帝陛下的女婿,赵王的副将,你一个主薄也敢夺我的马鞭。”

    王敦面色僵硬铁青,整个人压过来伸手要来抢,祖逖闪躲过他的冲击,扭身架住王敦的胳膊,他肩膀上下剧烈起伏,不住喘息。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在职军官,你可知道是死罪。报上你的名字。”王敦一面拼命挣扎,一面朗声叫唤同伴战友支援。

    距离大部队非常近,很快就有三五人跑过来。祖逖看架势不太对,推开王敦,迅速跳出安全距离,情势相当危险,他接过王思元递来的汉剑,把少女护在身后。

    “你是哪个主薄?”王敦感觉自己受到天大羞辱,站稳脚跟,也拔出剑,剑气中有一股难掩的怒意。

    汉家天族作为耻辱感民族,容不得半点言语侮辱,何况发肤的欺压。总是一言不合,动辄拔剑相向,血亲复仇更是银河民族根深蒂固的传统。

    率先赶到的几个士兵已把祖逖二人包围起来。没有人留意匐勒,他抛弃了羯族族人,一个人扛着枷锁,迅速向夜的暗处逃离。在苦难窝里挣扎,哪里还有道德负疚感。

    匐勒跑进密林处,确认无人跟踪,他停下来依偎着一棵树,远望帮助自己的情侣,那少女相当有姿色,她有着看过就永远无法释怀的容颜,只是他庆幸自己逃离的心悸不安,能被女子引诱的心情十分淡薄,只想赶紧回去,再也不做奴隶。

    “祖逖,范阳祖氏,字士稚。”

    祖逖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人,急忙报出自己的家族,以振声威。

    “原来是河北大族,失敬,失敬”!

    说话的人,名士派头,来者是王衍,魏晋高门琅邪王氏。他外表清明俊秀,风姿安详文雅,宽衣博带,大袖翩翩,玄学清谈领袖,山涛给予他的评价是:误尽天下老百姓的,就是这个人。

    魏晋以来,玄学与道、释两教相结合,酝酿出文士的空谈之风。他们崇尚虚无,藐视礼法,放浪形骸、任情不羁。王衍漆纱笼冠,言谈随意,给人俊俏潇洒之感:

    “这是我族弟王敦,快收起剑。”

    王敦看见司马伦也跟来了,就只能起身还剑入鞘,他知道赵王要笼络士族豪门的人心。

    王衍介绍祖逖给司马伦,祖家世代都有两千石的高官。祖逖博览书籍,轻财重义,慷慨有志节,常周济贫困,深受乡党宗族敬重。

    初次见祖逖,司马伦就油然生出一股好感,他的语调和动作干净明朗,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态,给人一种强烈的豪侠冲云天的气概。司马伦特别和气微笑:“久仰大名,士稚,赞世之才。”

    祖逖闻言,放松了全身的力气,旋即也还剑入鞘,作揖道:“拜见赵王,恕臣下失礼。”

    “就是跑了一个奴隶而已,不知者无罪,”司马伦扶起祖逖,轻拍他的肩膀,脸部笑出了花,“士稚文武大才,可与王敦一起随我去金墉城办一件大事,我保举你做大司马掾。”

    现在司马伦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尽快赶到金墉城。

    金墉城是三国魏明帝时筑建,为当时洛阳城东北西北角上一小城。魏晋时被废的皇帝、皇后以及嫔妃都安置于此。城小而固,为巩固戍守要地。

    “金墉城”!

    祖逖内心一阵忧虑,他极具政治天分,家族基因的传承,又在官场历练,从三个字已把人物关系事态发展预估了几个假设。

    只能是为了一个人,金墉城冷宫里囚禁的那位残忍而极端的小少妇:

    贾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