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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雪北歌 22-23

    洛阳守将石超仅率数百骑逃回河北。

    司马颖说:“我看石超精明豁朗,卓尔不群,具有非凡的见识,有大成之风,是我最依仗的五虎上将。他麾下那么多军官怎么就轻易被策反了?”

    他召集紧急军中会议,东安王司马繇说:“天子亲自征伐,应当放下武器身穿白色衣服出去迎接,然后向皇帝请罪。”

    大军师卢志则劝司马颖迎战。他长七尺余,声作洪钟,言多慷慨。

    成都王盘算完之后,派石超再率五万兵马赴荡阴对战。

    司马颖最开始号称20多万,和司马乂火并后被消灭了六七万,战后不过十二三万左右,分了洛阳五万,自己手中不过七八万。

    他没多少家底了。

    东风西吹,东海王的大纛旗呼呼作响。

    兵家必争之谷地,在拂晓时分,梁臣率领的二千名先锋骑兵,抖擞着长戟突然偷袭成都王军。

    出其不意掐死司马颙,吞并河间王军后,司马越实力大增,等不急东赢公鲜卑兵,就挟持晋惠帝持节讨邺,他吩吩乘轺车疾驱,兵贵神速,诚恐缓不及事。

    “主公,前方是峡谷,还记得宣帝追诸葛亮上方谷教训呢!”

    军师潘滔言辞恳切。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司马越被胜利冲昏头脑,“我东海大军数倍于成都王,可围而攻之,灭掉司马颖正在今日。”

    潘滔心内骂道,掉书袋子功夫真是一流,纸上谈兵!

    “主公,不可大意呀!”

    太阳旁边忽然出现大朵的乌云,天空顿时就阴暗了下来,山谷里的林木开始摇晃身子,树叶哗啦啦摩擦摆动,发出凄切的哀鸣。

    起风了!

    “风是雨兆头,军师勿虑,我们让司马炎的白痴儿子随大军追击,谅他司马颖不敢火烧惠帝。司马颖不擅领兵,昔日曾数败于长沙王,迄今没有胜仗业绩。”

    戎装打扮的女武士们敲起太鼓,司马越不停地挥舞着令旗,趁敌人撤退阵脚大乱时全军立刻进攻,猛打,猛冲!

    “成都王中军不稳,能取司马颖首级者,封万户侯!”

    他命原属河间王旗下将领们簇拥着晋惠帝进谷追击,司马越本部人马按兵不动。司马衷穿着色彩鲜艳的盔甲,他身旁的硕大旗帜用楷书撰写“大晋帝国皇帝陛下”八个朱红大字。

    主力大军进谷后,果然中了埋伏,漫山遍野的成都王军弓弩兵,号角声、鼓声和呐喊声响彻云霄。

    司马颖站在半山腰指挥弓箭兵,敌军盔甲较好,整体防御力很强。射衣甲无用,给我专射面胁。

    箭雨密集从头顶飞过,司马衷很少狩猎,他养的骏马不太听他使唤,惠帝心内焦急,双腿几乎从马镫上站立起来。

    惠帝忽然感觉脸部钻心疼痛,他伸手摸了把,鲜血淋漓。司马衷委屈地放声大哭,“我是皇帝,朕要回宫!”

    虽然一箭射中司马衷,可箭射的并不深,人没射死。弓箭射入人体,如果不是重要内脏或动脉,基本受伤不会要命。

    “河间王被东海王梁臣弑杀,你们应该为主公报仇!”

    “你们已被包围快快投降!”

    成都王军官兵不停喊话,已有部分士兵哗变,倒戈相向。数十年来,司马家这些败家子孙们争来斗去,造成几十万帝国优秀军人丧命。

    士兵们早已厌倦了。

    侍卫早就四处逃散,司马衷坐在辇车上根本就没人管他,脸部受伤,身上又中了三箭。

    司马颖的伏兵尽出,“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儿子嵇绍挺身而出,誓死保卫天子。当时都杀红了眼,乱兵不由分说,上来对着嵇绍就是一顿乱砍,鲜血溅到司马衷身上到处都是。

    惠帝司马衷急得大喊:“这是忠臣,不要杀。”

    他的喊话虽显幼稚,但却充满了真诚。

    可那些个乱军哪里听他的话,手脚不停,嘴里回答说:“奉成都王皇太弟的命令,只是不伤害陛下一人而已!”

    司马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嵇绍被杀。

    司马越的后军已是方阵大乱,原河间王部将张方率领数千骑及二万步兵偷袭了东海王军。

    敌军铺天盖地地涌来,东海王军被前后夹击,在混战中可观察到包围圈外几乎都是敌兵。

    败局已定。

    司马越仅带数骑逃出生天。

    成都王大获全胜,还俘获了晋惠帝,司马衷半边脸都是血污。他穿着那件沾满了嵇绍鲜血的衣服走在俘虏群里,司马颖请皇兄乘坐自己的车架,劝说他把旧衣服脱下来清洗,暂且换一件普通衣服,可司马衷就是不干,哭着说:“这上面是忠臣嵇绍的血,千万不能洗掉啊。”

    司马颖及众将百官,听了无不动容。

    琅琊王司马睿,也成了俘虏!拥挤在投降的队伍里,他白皙的脸庞,端正的五官,笔挺的鼻梁,外观是个有男子气概的青年人,只是看上去有些焦虑与沮丧,脸色带着黯然,眼睛充满倦意。

    能够与叔父东安王司马繇相见,让他抱有期待的是,在邺城可以得到叔叔的庇护。

    ……

    这个年代,车马很慢,自从叔父废除贾后失败,被司马伦流放到邺城,司马睿就很少见到这个叔叔,也不去拜访。

    他少年丧父,家里大小事都仰仗叔叔,对叔父有着父亲的情感。每次去洛阳,也要专程去河北探望,时间匆忙,也只是随意寒暄几句而已。

    后来有一次司马睿尝试着和叔叔聊起近来发生的事,发现东安王的回答言辞精湛,让他非常惊讶,于是继续深入话题,越聊越感觉叔叔的思想精彩微妙。作为侄子,年少的他之前对叔叔并没有太多了解,此时听到了叔父的高谈阔论,不禁肃然起敬,心服口服。

    东安王虽然素来才俊过人,比起侄子来还觉得自己有所不及,于是慨然感叹:“自己家里有如此名士,我竟然二十多年了都不知道。”

    司马睿离开时,叔父送他出门。东安王的随从中有一匹马,非常难以驾驭,很少有骑手可以驯服。司马繇随口问侄子,“喜欢骑马吗?”

    司马睿说:“很喜欢。”

    司马繇就让侄子试试骑那匹烈马,结果司马睿不但身形美妙,甩鞭回绳之类的动作,甚至不亚于那些出名的骑手。

    东安王越发感叹,“司马睿是人中水镜,见到他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此人亦深不可测,不仅仅在一件事上。”

    往事只待成追忆,司马睿沉浸于过去,不勉伤怀。

    23

    赢得此次战役,关键是策反了张方。司马颖也是惨胜,成都王军损失好几名久经沙场的心腹战将。全军押解晋惠帝和琅琊王司马睿等宗室俘虏,他们迅速撤退回邺城。

    为了防备外部的抢夺,将士们向下深挖护城河,在四周大兴土木搭建角楼,加固城池的防守,并派出行动敏捷的斥候,去小心翼翼地注视东赢公联军的动静。

    邺城宫殿,山川半夕阳。

    宫城位于全城北部中央,西边是铜雀台,当年是曹操和小少妇嫔妾吟唱欢愉,建安文人饮酒赋诗的地方。

    司马家夺取了魏宫家产。

    极栋宇之弘规的文昌殿,飞檐拂云,图以丹青,色以轻素。司马颖在这里举办朝会,庆祝打赢了讨邺战争。此外,宫城还频繁地举行射箭,蹴鞠、剑术等各类集会,几乎每日都大摆酒宴。

    “今军无事,就使蹴鞠,列入兵家技巧,以立攻守之胜者也。”司马颖经常告诫将领们,练兵强军不可懈怠。

    东海王部将梁臣在谷中被流箭射中,他的脑袋被整颗割下来。因为弑杀宗室河间王,司马颖命人把梁臣的脑袋用香料处理后,做成了蹴鞠给士兵踢比赛。

    前两年与长沙王征战,司马颖吃过几次败仗后,就开始发奋军事努力。除了苦读兵书,他把蹴鞠用于军中练兵。他认为,蹋鞠,兵势也。所以训练武士,丰富军中生活,使战士保持良好的体力和情绪。

    “东安王,我要敬你一杯酒!”司马颖冷笑说。

    东安王司马繇,字思玄,晋宣帝司马懿的孙子,琅琊武王司马伷第三子,晋元帝司马睿的叔父,曹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外孙。按辈分也是司马颖的堂叔。

    正襟跪坐的司马繇也未起身,从容淡定答对,“暂时的胜利,后面要迎来更大的危机。”

    “前几天,堂叔曾力劝我向司马越投降。现在成都王军很快就击败了司马越朝廷军队。你不觉得羞愧吗?”

    “贤侄打算怎么处置我,不妨直说。”

    司马繇享受富贵半辈子了,他性情刚毅,有威望,博学多才,不是一个贪恋繁华的人,对危险无所畏惧。

    司马颖说话刻意压低声音,控制着语调,透着杀气腾腾,“即刻处死,我如果听你的话,现在就已经被钉在楠木棺材里了。”

    司马繇捋着漂亮的胡须说,“赐毒酒,火烤,砍脑袋,割破喉咙,还是掐死?”

    八王之乱以来,司马家子孙死亡方式各不相同,可毕竟也算是殊途同归。

    司马颖脱口而出,“勒死!我们总要与众不同,玩点新花样。你是叔叔大王,不能见血,给你留全尸。”

    “什么罪名呢?总要给全族一个合理的解释,等我见到宣帝爷爷也好说话。”

    “东夷校尉文鸯与您的外祖父诸葛诞有杀父仇,堂叔司马繇生怕文鸯为舅家之患,故构陷其为杨骏一党,夷灭三族。”

    “无懈可击的好由头!”

    ……

    司马睿独自在曾关押曹植的房屋里看书,有志难伸的抑郁,悲哀的苦闷,仍旧挥之不去。

    几案上铺满了竹简、素绢和麻纸,还摆着韩非子,诸葛亮治国理政的手抄本,虽然夕阳无限红,房内仍略显昏暗。司马睿将阅读架贴在窗户下,借着日光阅读手抄本上的文字。

    治理藩国的能力,只能自己领悟。

    晚秋的时节,寒气从地板内钻出来,他不时偷偷搓着双手,或者反复踱步。因为若是一直坐着不动,手脚会变得冰冷难耐。

    夜幕来得比夏天更早一些,她已彻底笼罩曹魏旧宫城的寻常巷陌。

    鲜卑老奴仆拎着准备好的食盒来送饭,黄花梨木制成的食盒,由数格屉盘层叠组成,可分隔盛放不同的食品。

    老奴依次取出,连同碗筷摆放在案桌上,非常丰盛,菜肴都是司马睿平时爱吃的,胡饼,莼羹、鲈鱼脍,羊酪酥,肥羊胡炮肉。

    忍饥挨冻半天,司马睿腹内空荡,的确有点饥肠辘辘。他表示感谢后,开始狼吞虎咽。

    “我叔父东安王怎么没过来?”

    老奴侍奉在一旁说,“琅琊王先吃饭,等会儿给您汇报。”

    美食有种特殊的治愈能力,饱腹享受让司马睿焕发出神采,他喝了茶水,漱口后问,“叔父计划怎么把我救出去?”

    “东安王已被处死了!”

    老奴眼泪一滴滴流下来,东安王有恩于他。当年,他只是农奴,每天像黄牛一样干苦活,生病也不得休息。司马繇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让他在身边做些端茶送水省力气的工作。

    司马睿表情惊愕,他不明白,这人都是犯什么邪,叔伯兄弟何其狠毒,血缘骨肉相残。

    他低声啜泣,恐怕让巡逻的武士听见。

    “城门守卫是东安王旧部,琅琊王赶快逃命吧,行李盘缠已准备好。”

    “您跟我一起回琅琊国吧,我替叔父照顾您?”

    鲜卑老奴热泪盈眶,“深谢琅琊王,我还要半夜替主人收尸。您赶紧逃命,再晚,恐遭毒手!”

    ……

    明月高悬的夜,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值夜班的巡城者全都避雨去了。

    琅琊王逃出了邺城!

    司马颖不屑道,“司马睿无兵无权,他是个懦弱温良,多愁善感的贵公子,琅琊王半点狼性都没有,在他身上找不到鹰视狼顾司马家性格。胆怯的贵族子弟最终只会落得被除掉的下场。成不了气候,随他去吧!”

    司马睿朝着琅琊王国的方向赶路。

    他只带了一把剑,背着一张弓,几本书和干粮,看上去就像是流浪的剑士。

    他不敢走官道,恐怕有追兵,一个人摸黑走小路,南下琅琊。

    气温很低了,午夜冷风冻人。司马睿心想,汉家的贵族公子就应该饰冠剑,连车骑,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坑谷,不避猛兽之害。

    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的沉静,在天空留下靓丽的长弧。

    那应该是叔父已回到了银河族大家庭。

    在群星闪耀的银河系,即使做一个暗淡无光的星星,也可以点缀夜空吧。

    他的仲父王导让他在动荡险恶的政治环境中,为避杀身之祸,采取恭俭退让的方针,尽量避免卷入斗争的旋涡。

    等待时机,成就王侯霸业。

    司马睿冲着银河呼喊,“我才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离开司马家,我就是一文不名的士子而已。”

    一口气跑出数里远,突然一个庞然大物从黑暗中闯出来。司马睿吓了一跳,仔细查看,原来是匹马。

    一匹没有主人的胡马,也是走失了回家的路。司马颖手握缰绳把马拽了过来,他翻身上了马,疾风一般飞驰而去。

    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这一段旅程,行走在那片星空下的自己。一颗炽热闪耀的恒星,长夜里照着他朝前赶路。

    半月后,他回到了琅琊王国,自己的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