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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借一步说话

    应天府,怡和坊。

    中年阔佬、何涛等十二人,与张掌柜带领的二十个强壮的伙计,在店内对峙。

    双方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

    店外,几十多个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林子大了,甚鸟都有。居然还有人敢在钱老爷的店里耍横?”

    “恁看仔细喽!这是官府在抓差办案!俺瞧这光景,钱家是摊上大事儿啦!”

    “听说,钱老爷胞弟在吏部当左侍郎,目下正是万岁爷眼里的红人……这些小小捕快咋敢出来造次?”

    ……

    张掌柜眼睛微眯,摇头晃脑咧嘴哂笑,道:“这位客爷,您这是唱的哪出?是来买画还是砸场子啊?!

    你要瞅准喽,这可是钱起钱大官人的店铺!

    他老人家在应天府地界儿,跺一跺脚,地皮都得颤三颤,连府尹大人都得给三分面子。

    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来这儿撒野?!”

    说着,他向身后的众伙计瞟了一眼道:“哼!识相的早点滚蛋,否则,别怪本大掌柜不客气!”

    对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张掌柜立刻抬出钱起的名头来狐假虎威,心里的胆怯也少了几分,嗓音也陡然拔高了八度。

    同时,他微不可察给身旁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微微颔首,缓缓退出人群。

    中年阔佬嘴角上挑,皮笑肉不笑。

    非但对张掌柜的威胁充耳不闻,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扯去身上华丽的员外袍和幞头,露出内里的捕头服。

    竟然是一名衙门的公差!

    津津有味嚼瓜的人群突然发出惊呼。

    有的不明所以面露惊诧之色,有的则恍然大悟,脸现果然如此的表情。

    张掌柜嘴角不住地抽动,心想,别说你是个差役,就是府尹来了俺们也不怕!

    一念及此,他眉头霍然舒展,轻蔑地以手点指喝道:“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中年阔佬得意冷笑道:“尔等听好!俺是开封府雷横雷捕头!这位是应天府何捕头!这是搜捕令和俺的腰牌!”

    说罢,雷横自怀中掏出一纸钤盖官府大印的文书,以及一块刻有“开封府府衙”字样的银制圆形物什。

    旋即,他又瞅着桌上的古画,声色俱厉道,“这幅《游春图》是涉案财物,我等奉上头命,将它查封取回!”

    张掌柜暗暗吃惊,但很快恢复镇定,道:“雷捕头,久仰大名!您莫说笑!除非撂下万两白银,不然,没有俺东家发话,你就是带着皇帝圣旨来,这画不能白白拿走!”

    说罢,麻利地将《游春图》装入檀木匣,并紧紧抱在胸前,活脱脱像个护食儿的老母鸡。

    雷横只是奉命来取画,哪来的万两白银?!

    于是,口气强硬地回应:“那俺不管,俺只奉命来抓差办案,尔等有何冤屈,给俺们府尹大人讲去。跟俺说不着!”

    一时间,大堂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

    坊外,挤满了吃瓜群众,乌泱泱塞满了半条街。

    不明觉厉的围观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嘎嘎,以讹传讹,越说越离谱。

    “啥鸟画有这许多魔力,能让官府和怡和坊反目?”

    “开封府包老爷,掐指算出这画是妖物邪祟,涉及命案,特派人来捉拿。”

    “可是,这画值万两黄金!差役强取却不给银子。怡和坊岂能吃这哑巴亏?”

    ……

    某一刻,张掌柜福至心灵,突然发现雷横身手的何涛,似乎想到什么,故意放声大笑。

    “嘿嘿,这位可是何涛大哥?”

    他如同找到对方死穴,腰板瞬间挺直,声量也拔高了不少,奸笑道:“老何,你干得好事!俺们东家平日待你和府衙的兄弟都不薄,何故带着外人来为难自家人?!”

    这话语间盛气凌人,充满了上位者的傲慢。

    何涛等人均是身形一滞,仿佛被发现做了坏事的小学生,脸上表情尴尬难堪,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

    张掌柜所言非虚。

    在应天府混的官吏,有几个屁股干净?

    更别说捕头快手,这些不入流的临时工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关键时刻,何捕头和捕快们突然集体失声,不言而喻。

    张掌柜一方嘚瑟看着雷横、何涛等人,像是打了一场漂亮反击的将士,正饶有兴趣地欣赏俘虏灰头土脸的样子。

    雷横吃惊地望着蔫茄子似的何涛等人道:“你们?”

    “咳!咳!”

    何涛干咳两声,不失时机地凑近雷捕头,尴尬笑道,“雷兄!怡和坊老板是钱起!他家有钱有势,俺们李大人也不敢得罪!你我二人何必触这个霉头?要不先回去……”

    说完,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畏葸地向后挪了挪僵硬的身体,转过脸去不敢再看雷横。

    雷横是个老江湖,早就明白这里边的猫腻!

    然而,他生性正直耿介、充满正义,对于这种官商勾结的龌蹉勾当十分痛恨。

    “何捕头!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哼!俺雷某人身负重任,怎能有辱使命?”

    他严厉斥责何涛,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然而,雷横不会知道,正是他的坚持,才给李斯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张掌柜,本捕头奉命听差,今日必须取走这《游春图》!”

    雷横转头看向张掌柜道,面色铁青,义正言辞。

    “呵呵!笑话。俺就是不给。你奈我何?”

    张掌柜脖子抻得老长,口气强硬,十分嚣张。

    “啪!啪!啪!啪!”

    雷横身形暴起,瞬间跳到他的面前,抬手就给对方油腻的脸颊重重四连击!

    然后,闪电退回原来位置。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哎呦呦,你,你竟然胆敢动手打人?!”

    张掌柜腮帮立时肿胀起来,痛得龇牙咧嘴,直学狗叫。

    “打的就你!狗仗人势的东西!”

    雷横一阵冷笑,回头向众快手大声说道,“兄弟们,抄家伙,随我抢来那个画匣!出了事,我来担!”

    说完,雷横抽刀作势向前冲。

    “站住!俺看你们谁敢轻举妄动?哪个瞎了狗眼,胆敢往前一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掌柜脸上青筋暴突,声嘶力竭、狂妄至极地叫嚣着!

    他身后的二十多个伙计,也都挥舞棍棒,呵呵怪叫!

    ………………

    应天府,城东,钱府,

    内宅花园。

    几名赤膊的小斯,正卖力地两两捉对厮杀……

    “打啊!你个饭桶。人家都勒住你的脖子了,你还不还手?真是怂货!哈哈。”

    主人钱起正斜倚在湘妃竹榻上,饶有兴趣地嗑着瓜子,欣赏着小斯们的缠斗,不时点评几句。

    他约摸四十岁,满脸络腮胡,身穿绣金曲领藕荷色云锦袍,腰束朱色虎纹革带,虎背熊腰,身高九尺,魁伟挺拔。

    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凑到钱起耳边说了什么。

    他薅住小厮衣领,厉声问:“此事当真?!如有一句假话,我扒了你的皮!”

    钱起性如烈火,沾火就着,一手将小厮推得滚了老远。

    “大官人,确有此事。您借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撒谎啊。”

    小厮迅疾爬起来,哭丧着脸道。

    钱起猛然坐起,一脚踢翻捶腿的丫鬟,双眼圆睁,高声恨恨道:“李玄遂小儿!哼!孩儿们,跟老子走!”

    ……

    六月廿一日,未初。

    南京应天府(今商丘)府衙。

    打发走雷横、何涛等人,李玄遂心绪颇不宁静。

    他将批阅公文的朱笔一丢,靠到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想到钱起,就是一阵阵心悸!

    在应天府,钱起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此人仗义疏财,黑白两道通吃,而且是出了名的滚刀肉,有仇必报,人送绰号“钱不吝”“鬼见愁”。

    不过,他爱憎分明,性格耿直,和你好起来,搂搂抱抱,恨不得和你穿一条裤子。

    然而,一旦耍起横来,就会立马翻脸,六亲不认,“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怪哉!雷横、何涛二人,为何还未返回?”

    李玄遂心头一凛,预感不妙,当即朝外仆役喊了一声,“快!更衣,备轿!到怡和坊。”

    ………………

    应天府,怡和坊。

    张掌柜故意虚张生势,像疯狗似的一顿狂吠,确实唬住了何涛及十名捕快。

    雷横虽然心里捉急,无奈孤掌难鸣,一时也没了主意!

    下一刻,他突然感到背后恶风不善,急忙闪身。

    “砰!”

    一枚石子擦着他的帽沿,深深嵌入身旁的木柱上。

    人未至,声先闻。

    “哪儿来的撮鸟,竟敢来你钱爷爷的地盘找碴儿?”

    一声洪亮的吼叫从店外丢进来。

    围观的群众立刻逮到一个大瓜,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钱大官人!哎呀,带来这么多大汉,那些官差可要有苦头吃啦!”

    “好样的!打死这些作威作福的官差,打死这些八五孙儿!给咱老百姓出口恶气……”

    “不会的,钱大官人和府尹大人亲如兄弟,应该不会难为这些捕快。他们也是奉命听差,身不由己。”

    ……

    闻声,张掌柜像得了救星,赶忙跑到店门口迎接。

    “大官人!您可来啦。官府欺人太甚!口口声声说《游春图》是涉案证物,不给钱就要白白拿走!甚至还动手打人!”

    他指着肿胀的双颊,又指着雷横,道,“他威胁不给就要抢!他哪里是在打小人,分明是在打大官人您的脸啊?!”

    张掌柜恶人先告状,趁机拱火。

    钱起脸罩寒霜,冷哼一声,龙行虎步走进怡和坊。

    无视雷横、何涛等人,径直走到金丝楠木太师椅旁,大马金刀地坐下来。

    方才,他甫一听到有人闹事,便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小厮家丁,一路快马加鞭,气势汹汹地赶来。

    刚到怡和坊门口,就听到里边吵吵嚷嚷。

    于是,钱起便给雷横来了一个下马威。

    此时,几个机灵的伙计,赶忙端茶倒水递毛巾,忙得不亦乐乎。

    张掌柜见主人撑腰,小人得志,又凑上前来,指着雷横等人,愤愤道:“大官人,这群王八旦明显就是来挑事儿的!可不能轻饶了他们!在场的,还有应天府一群忘恩负义的龟孙儿……”

    一言未毕,钱起眉头一皱,打断张掌柜道:“滚一边去!废物,竟给老子丢脸!”

    说罢,挥舞鞭了“啪”地狠抽了他的脊背。

    张掌柜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地躲到柜台里边,疼得“唉呦”直哼哼,嘴角咧到耳根。

    一旁的伙计都强忍着,没敢笑出声来。

    坊外有看热闹的百姓,见到平日不可一世的张掌柜,此刻却狼狈模样,不禁心满意足,大声叫好。

    随即又有人跟进附和。

    “这泼皮该打!解气!”

    “这狗娘养的,平常没少仗势欺人。真不是个东西。”

    “大官人为民除害!”

    ……

    钱起撂下马鞭,朝围观百姓拱了拱手,回头狠瞪了一眼张掌柜。

    随后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侧身不慌不忙地端起桌上的青花瓷盖碗茶杯,右手捏起碗盖,轻轻刮了几下,将浮起的茶叶拂开,呷了一口茶水。

    接着,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悠闲地道:“怎么着?不给银子,就想拿走俺家价值万两的古画?恁官府这是明抢?还先动手打人?”

    突然,一鞭从钱起手中甩出。

    这鞭子快如闪电,急似星火,仿佛长了眼睛,饶过众人,直朝着一丈开外的雷横脑袋袭来。

    雷横早已觉察,一个矮身堪堪躲过鞭击。

    鞭头则撞到身后的立柱上。

    “啪”

    一声脆响过后,立柱上的朱红油漆应声脱落,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

    激起的木屑纷纷落下。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发出尖锐的惊呼,不约而同地将嘴巴张成“O”形,错谔地盯着鞭子和地上的碎屑。

    这是一条弹性极佳的可伸缩软马鞭。

    鞭子不受力时仅两尺,谁知用力甩出居然长达丈许!

    雷横见状,心头一凛,鼻子、额头立刻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钱起是个练家子!

    那貌似平平无奇的一鞭,却蕴含着强悍的内力,如果抽到身上,不唯皮开肉绽,甚至骨断筋折!

    说时迟,那是快!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接着,钱起手腕突然轻轻一翻,鞭头在空中急停,蓄力回抽,犹如电钻的金刚钻头,高速旋转地朝着雷横后脑奔来!要是被它沾着,不死也得脱层皮!

    雷横霍然感到脑后空气扰动,旋即下意识的向前躬身缩背,低头弯腰,躲过鞭击,顺势做了一个前滚翻,卸掉身体下坠的力道。

    同时,他右手甩动腰刀刀鞘向上一磕,弹开鞭头。

    但手臂也传来一阵酥麻。

    腰刀差点被崩飞脱手。

    “本大官人的手下,可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钱起眼神阴翳,言语凶狠,再次挥鞭发力。

    雷横心里叫苦不迭,身体本想左侧躲避。

    然而,还没等他站稳身形,鞭子飞来如同飞舞的蛇,狠抽打在雷横身上。

    雷横小腿顿时皮肉裂开,鲜血溅出,洇湿裤管。

    他疼得嘴角一抽,心道不妙,刚想来个原地腾空。

    谁知对方的鞭子借助惯性顺势敏捷地回旋,如蟒蛇一样紧紧箍住他的小腿肚。

    雷横再想挣脱,已然来不及!

    “今日给恁个教训,好教恁知道恁家钱爷爷的手段!”

    话音未落,钱起抓牢鞭柄,催发内力往回一带。

    雷横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被一股巨力拉扯而下,顿时成了断了线的纸鸢,身体倒飞,重重摔向店内石柱上。

    危急中,雷横双腿一较力,在空中转体翻滚两周,才化去鞭子的力道。

    然而即使这样,他在落地时,也连退七八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样子狼狈不堪,惹得哄堂大笑。

    怡和坊的伙计挥动手里的家伙,欢快地口嗨!

    “大官人,好身手啊!”

    “打死这个狗捕快!”

    “狗捕快,起来受死!”

    ……

    围观的百姓,也不住地大声叫好!

    “恁看,俺早说过,大官人武功盖世,身子不动,仅靠一条鞭子,就将这捕头治得服服贴贴。”

    “那鞭子好生诡异,像游龙,像惊凤,鞭法超绝。下来,俺也拜师学艺,好像大官人一样人前显圣。”

    “就恁?恁的小身板还没有大官人一指头肚粗,恐怕连鞭子都甩不动。学什么艺?”

    ……

    有人突然洪亮地大叫一声:“大官人,鞭下留人!”

    只见一位身着秀云纹朱袍、头戴平翅乌沙的官员,急急忙忙分开人群,风风火火地冲入店内。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如牛,像是刚跑完马拉松!

    而且,官帽歪到一侧,额头鬓角挂满豆大汗珠,官袍和皂靴溅满泥污……

    全没半点官威和体面!

    围观群众像滚沸的开水,顿时爆发出嗡嗡声。

    “他是谁啊?太滑稽啦,像个小丑。哈哈!”

    “撮鸟!恁不要命啦?胆敢笑话李府尹?!”

    “就这?还是咱大官人面子大啊!”

    ……

    坊内,雷横一干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望着李玄遂,等着他发话。

    怡和坊伙计们则面露得色。

    “呦?李大人来啦?!”

    钱起皮笑肉不笑,仍就坐着不动,只是拱了拱手,冷声道,“大人到来,有失远迎。在下正在教训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不如李大人也来一起看看这场好戏?”

    也不让座,也不上茶,没有一点客套。

    缓了半天,李玄遂元神归位。

    听着钱起阴阳怪气的腔调,倍感尴尬。

    “大人!”

    何涛赶忙凑到李玄遂耳边,低声耳语。

    后者面无表情,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赶紧走几步,向钱起抱拳施礼道:“哈哈。大官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今日是一场误会,是本官考虑不周,干扰了大官人的生意。请大官人莫要见怪!”

    说毕,打躬作揖。

    赔罪?

    你府尹向一个身无功名的奸商兼地头蛇赔罪?

    雷横满脸写着鄙视和不屑。

    张掌柜和店伙计,更加神气十足,洋洋自得。

    围观的百姓继续交头结耳,想知道这场好戏如何收场!

    李玄遂当众给他赔罪,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钱起心中的怨气稍稍缓解。

    随即赶紧起身还礼,假意惊骇,道:“李大人,恁这是何意?何故向俺一介草民赔罪?”

    李玄遂讪讪一笑,顺势道:“大官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本官有要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