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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公主的第一堂思想政治改造课

    满堂寂静,

    安雅·勒梅站在礼堂中,以一种女王般的威严和气势震慑着四周,窗外原本悠扬的小步舞曲之声此时都变得微不可闻。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凌厉,更没有搭配那些充满煽动力的演说家喜爱的在讲话时做出的各种肢体语言。

    可是她纤薄的嘴唇中吐出的不紧不慢的宣言,自然而然的就带着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力量。

    连一边的多洛莉丝看到这一幕都心中微微一动——和这样的女孩比拼魅力,克雷蒙确实大概会输的彻底。

    “没有男人能拒绝我这样的女人的诱惑。”

    安雅挑了挑眉头,她伸开双臂,大大方方,豪不羞怯的的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然后她伸出一只手指,挑起克雷蒙的下巴。

    “但你不是我唯一的选择,没有你,我还可以选择钢铁大亨的儿子,甚至还有一整排的未来的公爵侯爵让我随便挑选。现在,趁我对你还有些兴趣,摘下面具,单膝跪地祈求亲吻我的手指,告诉我你会愿意全心全意的爱我,侍奉我。”

    她用命令的语气吩咐,口吻像是大法官面对走投无路的囚徒下达的判决书:“如果你这么做了……我或许会考虑回报你一丝丝爱意。否则你将永远饥渴在情感的荒漠中。”

    要是对于一般的姑娘,这种宣言未免太过有个性,还会因为没有说服力而显得装腔作势或者放浪形骸。

    这个社会对于一个理想中的姑娘的规训,应该是成为一个听话的女儿,贤良的妻子,慈爱的母亲。

    高不可攀的威严和钢铁一般不可阻挠的意志并不是女孩的美德。

    可是放在安雅的身上,就成了她四周高悬的闪亮光环。成为了她无可阻挡的女王的魅力或者说更准确的说,是威势。

    这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特质,是一种只有生下来就呆在金字塔的塔尖上,年复一年的俯瞰脚下的芸芸众生才能养出来的逼人气势。

    她就是天生的统治者,注定应该统治一切,无论对方是爱情还是臣子。

    “漂亮。”

    看着光彩照人的安雅,多洛莉丝心中都在暗暗的喝彩。

    她非常喜欢这样的自信而夺目的姑娘。

    纵使在女仆堪称漫长的人生中,所见过的拥有类似气质的存在也屈指可数,他们每一个都永远是人群中最瞩目的焦点,比如说自己的主人,克雷蒙的母亲。

    这种自信,这种尊荣,要比任何世俗意义上的美丽容颜更能征服男人。

    这样棒极了的姑娘就算姿色平庸也绽放着无可阻挠的魅力。

    更何况,那位安雅殿下的姿色一点也不平庸。

    克雷蒙怎能不爱上这样的女孩?

    多洛莉丝从心中觉得,她要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也会不可自拔的喜欢这样的姑娘的。

    女仆小姐微微叹了口气。

    小姐和伊恩已经为他们的孩子考虑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考虑好克雷蒙毕竟只是一个在普通人家长大的小孩子。

    这样的人和帝国的公主殿下天生就不站在同一个水平线。

    多洛莉丝可以为克雷蒙找到体面的礼服,拿出红宝石雕琢的袖扣,找到黄金面具和有着白银车辕的马车来把他打扮的人模狗样。

    这些东西体现的财富的冲击力或许能迅速的勾搭上街上的甜妞,可要是想在皇室面前耀武扬威,无异于关公面前舞大刀。

    那瓶炼金香水本来应该是足以成为一锤定音的神器,只是没想到,对面公主也用了相同的东西。

    于是,在征服对方或者被对方所征服的这个战场上,二者又回到了同样的位置。

    而安雅公主说的没错,在相同的领域内,克雷蒙注定只是一个失败者。

    他们二者的见识,他们的才学,他们对于异性的吸引力……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跟安雅殿下相比,克雷蒙简直会被全方位的碾压。

    “计划改变,克雷蒙,我们走。剩下的事情我们回去后再说,她不是你所能驾驭的姑娘。”

    看着呆滞在那里的年轻人,多洛莉丝有些怜悯的叹息道。

    放弃婚约,固然很可惜。

    皇室的公主,如果运用得当不仅能解决克雷蒙的身份问题,而且也将是很大的助力。

    但这种野心勃勃的女孩是完全不可控的,多洛莉丝不愿意承担风险,她知道再呆下去,克雷蒙就要变成对方的提线木偶了。

    “不,我拒绝。”

    不出所料,对女仆的提议,克雷蒙表现出了抗拒。

    哎……

    多洛莉丝摇摇头,她知道克雷蒙已经被安雅殿下的魅力所俘获了,被心中欲望冲昏了头脑的孩子,别说跪下亲吻人家的手指,就算让他学狗叫他也会做的。

    这就是他的父亲伊恩·斯坦坚持把孩子丢在维也纳老家的缺点了。

    一个小男爵家没见识的侄子一辈子都生活在小小的维也纳之中。他只是个普通人,即没有见识过女人,也从没有见识过权利。

    在如星星般闪耀的安雅面前瞬间化作一只舔狗也就在预料之中。

    可看着克雷蒙没骨气的样子,多洛莉丝还是有些失望。

    她正准备不顾皇室男仆的阻挠,也要强行将克雷蒙带走,终止这次失败的约会的时候,多洛莉丝又一次的停住了脚步。

    这一次不是因为皇室男仆,而是因为她突然发现,克雷蒙的话是对公主说的。

    “我并不认为你的说法是正确的。”克雷蒙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

    “连正视自己的心的勇气都没有嘛?吸血鬼氏族的公子也不过如此嘛,我开始怀疑自己应该把那瓶珍贵的炼金香水用在外面的爱德华少爷身上更合适。至少他家的财富是货真价实的。”

    安雅语气中有些不屑。

    “不,我真的非常不喜欢你的表态。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浸泡在骨子里的优越感,好像所有人都是你的农奴。”

    克雷蒙站了起来,他盯着眼前的安雅,耸了耸肩。

    “有的是人想要做我的农奴,这是你的荣幸。”安雅歪歪头,“还是说这是你想要吸引我注意力的另辟蹊径的尝试,到是个不错的努力。”

    “说真的,我真的对你们的价值观感到厌烦。你们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种赤裸裸的尚力(注)政治之中,一切都是不平等的。就像创造世界的时候,每个人都被扣上了三六九等的印章。你让我想到了我自己的婶婶,她就是这样一个非常讨厌的女人,一想起她我就想要呕吐。”

    (注:崇尚力量为尊的政治。)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安雅的价值观有问题,除了克雷蒙。

    作为穿越者,他真的不喜欢这个时代。

    过去的几个月中,这种贵族式的自大狂一样的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一直像是拴在他脖子上的锁套,让克雷蒙很难融入这个社会,并带给他大量的心理压力。

    他的婶婶有一种天赋,天生就能把人分作三六九等。

    爵位更高的先生小姐就是天然的上等人,走在大街上遇到了一定要满脸谄媚的冲过去对他们问好,出入剧院时要恭敬的侧过身让人家先走。

    那些开橡胶园办纺织厂才发达了的商人虽然也很有钱,但地位就不如她们这样的有爵位的贵族,所以可以趾高气扬的从他们的身前走过,嘴里在嘟囔一句土包子。

    而像克雷蒙这样的侄子就被归类到了不是人的第三阶级之中了,要是婶婶有决定的权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个侄子生下来那天就丢进甘草河里淹死。

    眼前的这位安雅公主比婶婶更优雅,更尊贵,也更漂亮。

    但她其实只是婶婶这种男爵小姐的进阶升级版,除了安雅天生站在了阶级金字塔的最顶端以外,骨子里没有两样。

    要是娶这样的女孩做为妻子,每天回家像是侍奉主人一样侍奉,或许有些人会乐在其中。可克雷蒙却觉得是一种苦行。

    “你是在故意羞辱我么?”安雅的脸冷了下来。

    在灵视之中,她的灵魂的火焰的颜色已经从代表中性与理性的绿色变为了更加负面的湛蓝。

    “不,这只是我的看法。”

    安雅盯着克雷蒙:“人当然生而就是不平等的,要不然为什么有些人四岁就能开始弹一首流畅的钢琴曲,有些人这个时候连话都不会说?众神赋予了帝国皇室更优越的血脉,更优越的力量,我们生来就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我说的是一种更广义上的平等。你们看上去更优秀,只是因为你们占用了更多的社会资源。看上去天生高贵的贵族恰恰就是造就了不平等的原因。富人们的巧取豪夺,贵族们对于财富无尽的贪欲在不断的挤压着下位者的生存空间。当小麦和铁器诞生的那一颗,有产者和无产者的界限就出现了,巨人和矮子在同一条道路上行走,他们每走一步,巨人都必将拉大他与矮子的距离。”

    克雷蒙想了想,引用了一段卢梭对于贵族社会的著名观点来表达自己的看法。

    他曾经不喜欢卢梭,因为卢梭太过激进。启蒙运动三杰中另外两个躺进先贤祠中的伏尔泰和孟德斯鸠都要比卢梭更加温和,也更加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现在,克雷蒙却完全理解了卢梭。

    当小贵族伏尔泰和超级大贵族孟德斯鸠还在庄园里享受小牛肉和世袭议会议长的职位的时候。卢梭做为小市民阶层的修表匠的儿子还在为了面包发愁。

    直到卢梭十六岁时,因为英俊被高贵的华伦夫人相中,才真正的接近了法国的上流宴会,在那里见识到了那里的贵族老爷们奢靡,浮华以及道德败坏又高人一等的嘴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克雷蒙的经历和那位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有些近似的相同点。

    所以他说起这段话来竟然也有些情真意切的意味。

    “奇怪,我怎么不知道吸血鬼还有这样的同情心?”安雅继续冷笑。

    她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克雷蒙所说服,可是,她心中深处却对对方有了些正视。

    安雅这样的人不会真的计较歇斯底里的辱骂,辱骂只是失败者丢失最后体面的哀嚎,但对面的那个家伙的说法确实蛮有趣的。

    克雷蒙不知道,他现在突然引起了安雅争强斗胜的好胜心。

    安雅从小就接受着最纯粹皇室教育,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在学识上输给任何一个人。

    她此时不再把克雷蒙当成想要抓在掌心的玩物,而是当成了辩论的对象。

    公主的人生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奉承,有资格和她争论人却少之又少。

    这让她心中甚至有些突如其来的激动。

    安雅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对方说的哑口无言,就像是坐在皇位上的父亲总是能说服那些讨厌的想要唱唱反调的大臣一样。

    “你把小麦和铁器称作不平等的开始,可我却把它称作文明。如果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不平等,那么这就是文明所必须要支付的代价。这是社会的进化,如果想要消除这一切,就像让一个人重新爬在地上用四肢行走。”

    安雅侧过头,说道:“可惜,我已经丢掉这个习惯十几年了。”

    很漂亮的一番说辞,完美展现了自己的机敏与观点,配上最后那个冷幽默的笑话,如果这是一场皇室沙龙,她一定能引起满堂的喝彩。

    可惜,安雅辩论的对象是克雷蒙。

    谈论艺术,谈论音乐,安雅公主有无数种可以战胜克雷蒙的方法,唯独关于社会契约的辩论,这是最错误的方向。

    很遗憾,作为一名穿越者,克雷蒙脑海里的知识不能帮他改良蒸汽机,发明摄影机或者做个阑尾炎手术这样能够快速变现的技能。

    然而文科生也有文科生的好处。

    他并非只是一个骨骼纤细的少年人,克雷蒙的身后站着能将个体道德张力、历史张力、生命冲动融合为一的司汤达;站着清晰、讽刺而又严肃的普希金;站着激进、有趣、充满煽动力的卢梭;站着伏尔泰,站着大卫·休谟,站着……

    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站着启蒙精神高高绽放的时代里所有伟大的哲学家和文人的灵魂。

    只有在这一点上克雷蒙是无敌的。

    “小姐,我必须指出,你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世界并非一成不变的,文明也是如此……”克雷蒙清了清喉咙。

    “……就像奴隶制的消亡一般,如今国王-贵族-市民所形成的稳定结构总用一天会被新的体型所取代,至高无上的公共意志将以无上的法理取代君王的意志……”

    “……在人民与国家所建立的契约之中……”

    一开始安雅还能和克雷蒙维持着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到了后来,完全变成了克雷蒙一个人的舞台。

    连一边的皇室男仆都被克雷蒙所说的新奇有趣,甚至大逆不道的观点所吸引,脸上那种看着年轻人争执的玩味神情都变得严肃了许多。

    多洛莉丝的更是脸上闪过了一抹惊奇之色,面纱后微微长大了嘴,看着克雷蒙的眼神开始不同了,光彩流溢,灼灼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