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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淮州盐帮

    次日,高咏鑫依旧干净体面的出现在了中书院里。

    问还是不问?陈宥有些纠结……要不要先跟婠㜳商量商量?陈宥有些犹豫……

    问,无异于把自己和高咏鑫都推上明面,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各自警惕,愈发严守各自的秘密。

    商量,婠㜳会更加肯定她对高咏鑫的判断,从而加倍防范他的一举一动;作为“等价交换”,高咏鑫也会刻意与婠㜳保持距离,那么陈宥想从他身上得到解答的两个疑问,会变得愈发困难。

    一个是他为何会持有太子的御令,另一个是他到底是不是李玄忠的嫡系。

    因为根据密信残页透露的信息,太子与丞相,应是不同的利益集团,高咏鑫周旋其中,其正主究竟是谁?或者说,他意欲何为?

    在这个节骨眼上,加深高咏鑫的心里防备,亦或是拉开与他的距离,都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一层,陈宥的纠结和犹豫顿时有了答案:不问,不商量!

    于是,他隐瞒自己昨夜的发现,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与高咏鑫保持接触。他相信,时间总能让他找出破绽,从而获得他想知道的答案。

    襄信十五年十二月上旬,中书院向信王呈递了一份洋洋洒洒,写满了十几张纸的结案告示。告示里除了包含刑部案件通报中的内容,还附上了三个死者的身份、关系、背景等信息;把命案的来龙去脉、缘由始末用文字编排得通俗易懂,交待得淋漓尽致。

    信王阅后十分满意,遂唤来了太子刘澄:“澄儿,这份告示何人主笔?”

    “回父王,主笔之人,中书院学士婠㜳。”

    “略有耳闻。仅凭她一人,竟能调查得如此周详!?”

    “据儿臣的线报,她有一个帮手,亦是中书院学士,叫做陈宥。”

    信王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露出甚为满意的表情,嘀咕了一句:“可堪大用。”

    太子刘澄听到了这句话,但不确定信王指的是谁,于是故作疑惑状:“父王刚才说什么?”

    “这份告示,以你的名义发出去,年关已近,大事当前,需要稳固的民心,结案吧!”信王没有正面回答刘澄,而是把话题导回了正事上。

    三日内,各州太守都拿到了这份结案告示。一时间,各州主城和重要驿站,都纷纷进行张贴和宣读,民间亦口口相传;襄国上下,家喻户晓。

    这虽然是一桩李玄忠口中那种“不足为道”的命案,可结案告示中所表现出的严谨,恰恰反映出朝堂对民生民意的重视和关注;随之带来的安全感,更是博得襄国民众的一片赞许之声。

    这番操作下来,原本对于王权更替十分不利的局面,竟出现了逆转之势:它不仅化解了京城近郊突发命案所引起的惶惶之心,还趁机展现了太子刘澄德才兼备的统御能力!

    另一方面,在京城各省各部眼中,这份告示结尾的落款虽是中书院,可众人看到的却是“婠㜳”这个名字。

    刘澄得到了民众的认可;婠㜳得到了朝堂的认可!可谓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淮州淮安城东门,一个身着银灰色罩褂的熟悉身影,混在围观告示的人群中,默默地看完了那十几张纸的内容,又默默地挤出了人群。

    那件银灰色罩褂的工艺,与李礼的斗篷如出一辙——此人正是相府师爷,骆钦文。

    看到骆钦文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两个民夫打扮的人立刻凑了上去:“师爷,现在去哪儿?”

    “去程帮主府上,收拾行装,准备返京。”骆钦文边说边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出城后,沿石板路继续向东而行。眼前的地势逐渐平坦开阔起来,远方低洼处可见面积广阔的滩涂,三三两两的制盐工正在滩涂上忙碌着。

    此处便是淮州的盐田,由盐帮代为看管、开采、经营的襄国“钱袋子”之一。

    出城约六、七里地之后,一条向南的石板路将马车导向了一处青石高墙围砌的院落。

    说是院落,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城寨——坚固的青石高墙后面,矗立着四座哨塔,两两一组持弓负箭的守卫居高临下的监视着任何企图通过青石墙那个门洞进入院落的不速之客。

    门洞虽然没有厚重的门板,可是上方挂满了手臂粗的铁链,被几股麻绳卷缠着,藏于缝壑之中。细细看去,铁链上不规则的分布着刺状凸起,若是被其砸中,非死即伤!铁链垂下之时,宛如门帘,亦可有效阻挡意图冲闯侵入之人。

    眼看骆钦文的马车靠近,门洞两侧的持矛守卫绕过拒马,包夹了过去。这些守卫全都身披轻便的皮甲,显得相当精干。

    “盐田重地,请配合查验!”一名守卫伸手做出阻止状。

    驾车的民夫勒停了马匹,接过骆钦文从车内递出的令牌,径直来到守卫跟前。

    “碧鳞军参见丞相!”查看了令牌的守卫,毕恭毕敬的对着马车内的骆钦文说道,随后转身挥了挥手。其余碧鳞守卫见状,立刻挪开了门洞前的拒马,为马车打开一条道路。

    进得门洞之后,向东是一条通往海滨滩涂的石板路;向西是青石砖房和油布军帐混杂组成的碧鳞武库和营房,其中一间砖房上,“监盐”二字相当醒目;向南则是一片用篱笆扎围的,被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近一丈高的珊瑚树高篱。

    这片珊瑚树高篱有左右两个绿门造景。哨塔上的一名守卫注视着马车逐渐向高篱靠近,随即抬起左手,展开了一面绿旗。

    驾车的民夫见状,便将马车停在了左侧的绿门处。骆钦文下车,步行进入了高篱内那仅可供两人并排而行的石子小径。与此同时,高篱中部呈方形排列的四根高耸立柱中间,缓缓升起一个平台,一个碧鳞守卫手持一红一绿两面旗子站在其中,似是向导。

    顺着石子小径前行十数步,一个岔口出现在了骆钦文眼前。

    骆钦文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平台上的碧鳞向导,只见他左手持红旗,右手持绿旗,微微张开双臂挥舞着。

    骆钦文取岔口右道继续前行。

    往后每到一处岔口,平台上的碧鳞向导总会用旗语为骆钦文指明正确的道路,只不过经过三个岔口之后,骆钦文便已无需参看向导指引,自顾自取道前进罢了。

    看着骆钦文轻车熟路的在这弯弯绕绕的高篱中穿梭,随行的民夫只得紧紧跟着,还时不时抬眼看看向导的指引,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在这绿色迷宫中失了方向。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骆钦文便穿过了一个青石拱门,算是走出了这片珊瑚树高篱。

    民夫“吭哧吭哧”的跟了上来,喘着粗气问:“师爷,你是如何知道哪条路是对的?”

    骆钦文回头看了看高篱中部那缓缓落下的平台,略带自豪的说:“这可是相爷独创的‘囚龙伏虎阵’!此阵有两个入口,五个出口;入口对应龙、虎,出口对应龙、虎被困住的四爪;有且仅有一个出口可以‘逃出生天’!战场上,可以通过轻骑站位调整,带来十种不同的变化!一旦被困阵中,且不论方向难寻,光是疲于应付刀兵,都足以令‘困兽’力竭而亡!眼前这片珊瑚树,不过是静态布设的阵法而已,毫无变化,只需前三步的指引,我便知其生门所在!”

    看到民夫随从那崇拜而又不明所以的眼神,骆钦文“哼哧”一笑,补充道:“不过有碧鳞军守卫,此处用以隔绝闲人,保盐帮周全,已是绰绰有余了。”

    说话间,两个身着皮袄的仆人迎了上来,将骆钦文引进了程府那名贵的红木门扇之中——此处便是盐帮与官府的管辖分界点。

    程府主宅坐落在邻接海滨滩涂的低山丘陵上,风景与视野极好,安全与私密俱佳。

    滩涂上晒制的粗盐,通过与珊瑚树高篱中部类似的升降平台输送至宅内,进行去粗取精的提纯步骤;再经由碧鳞营房处的监盐官检视查验后,方可送至淮安城内存放和结算。

    结算回来的银钱,由帮主程严召集众盐商,根据其占有的盐田面积进行摊分。

    这个规矩,自李玄忠扶持程严上位帮主后沿用至今。见识过李玄忠手段的盐商们,从未敢有任何异议。

    幸而程帮主为人还算厚道,虽不能说摊分得毫厘不差,但起码在大数上从未昧过良心;至于零数嘛……识相的就当送给程府小姐做个彩头,不识相的,就“被”充公成了盐帮四处活动打点的“公共经费”。

    按年算下来,这笔“公共经费”约摸能达到整个盐帮经营份额的十分之一左右,甚是可观。至于“公共经费”用在了哪儿,恐怕只有被仆人一路引至客堂的这位贵客最清楚了。

    还未及踏进客堂大门,骆钦文就听见里面一阵“乒乓”乱响,像是叩杯砸盖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就是程严的呵斥声:“让你好好跟先生学习茶道,三天不到你就自称学成把先生给赶走了,你看看你现在整的像个什么事儿!?”

    “爹爹,不就碎了个杯子嘛!换一个就是咯!”一个女声顶撞道,态度甚是顽劣,“我这还没开始呢!妹妹还教不教啦!”

    觉得有热闹可看的骆钦文,向引路的仆人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们悄悄退下,自己则轻手轻脚的跨进了客堂。

    只见客堂正中摆有一桌,桌上放有一套茶盘茶具,程严背对着客堂大门,正训斥着桌后那坐姿不端的姑娘:“行行行!你继续,我看你能教出什么花样来!”

    被训斥的姑娘大约十八、九岁,面对程帮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左肘支在桌沿上,手掌微微握拳撑着脸颊,手指还不停地把玩拨弄着珠串;右脚则踏在了椅子上,弓起的膝盖,成了右臂的支撑物;整个身子歪向一边,神态慵懒,完全没有茶道所讲究的那种端庄典雅。

    她发现了悄悄进门的骆钦文,却并未声张,而是慵懒的对着身后那昏昏欲睡的小妹说道:“你好好看着啊,姐姐就教你一次!”随即用右手一点茶盘上的茶杯盖边缘,使其翻身上手,迅捷且华丽的绕着杯托杯沿打起圈来,熟练的进行着“刮沫”这个步骤。

    随后,搓茶、摇香、入海、蝶舞、展茗,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

    步步都到位,却步步不对味!看得程严是连连摇头。

    直到她把一盏茶杯冲着骆钦文放下,抬手挑眉做了个“请用”的手势,才令程严察觉了骆钦文的存在。

    “师爷,您什么时候进来的?!”程严有些尴尬,“本想让这娃儿给师爷展示一下茶艺,不曾想……让师爷见笑了……”

    骆钦文得看了个热闹,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些让程严颇感尴尬的礼数,径直上前端起了那盏茶,细嗅后抿了一口:“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杊州的摩崖云针吧?程帮主让令嫒用这么好的茶叶练手,倒是挺下血本呀!”

    骆钦文这话,让程严吃不准是夸是贬,只能尴尬的赔着笑。

    “是不是恰到好处?”泡茶的姑娘倒是自信满满,端正起坐姿问道。

    骆钦文饮尽盏中茶汤:“清香而不浊,味甘而不苦,叶舒而不展,全都恰到好处!”

    姑娘得此褒扬,得意地冲程严挑了挑眉。

    程严瞪了姑娘一眼,可是心里的石头却算落了地:“带妹妹耍去吧,爹爹与客人有事要谈。”

    听到可以去耍,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妹顿时来了精神,拽着姐姐的袖子,麻溜的“逃离”了客堂。

    “我这大女儿,宠溺过头了,小时候跟着她那武人出身的远房叔父玩野了,一身痞气,本想着让她学些琴棋书画收收性子,结果就是坐不住,真是让师爷您见笑了!”程严自嘲道。

    “大小姐性子粗犷豪迈,也算是别具一格;程帮主真要想培养一个温婉淑德的女儿,还是考虑考虑二小姐吧。”骆钦文呵呵笑着说。

    “嗐……想我程家在淮州也算一方名流,女儿却难登大雅之堂,实在是失礼……”程严叹了口气。

    “程帮主,请问令嫒芳名?”

    “大女儿叫知瑶;二女儿还没有合意的名字,想劳烦师爷给取一个。”

    “唔……程帮主你看‘淮秀’此名如何?”

    “淮秀?淮州之闺秀,甚好哇,甚好!”程严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