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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云梦大江 伊家少年

    季夏之末,初秋之始,在这绵延数千里的昆吾山脉之中,一艘颇显破败的云鲸楼船正从鹰涧渡驶入云梦大江。

    往东再行大船约有七八百里,尽是绵延无尽的山脉,重岩叠嶂,参天耸立,仿佛亘古没有尽头,唯有接近正午那几个时辰,方才能见到浩渺横空的大日。

    此时,经过这连续几日夜不停的连绵大雨,正是夏水漫上山陵的时候,水往东处流动的速度更显湍急,激起的浪花拍打沿岸的岩石,和着这明明朦朦的细雨,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在这一艘破败且沾满古旧血迹和伤痕的云鲸楼船之上,那塌了一角的两层楼阁里,数百位衣衫褴褛,面无血色的人族正在嗡嗡小声说着话。面上瞧去,尽皆有些忐忑和恐惧,又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他们正是黑石堡被妖魔踏灭之后,一路艰难北上的难民。

    沿途,他们经过数座城池和诸多大小城关,原本浩浩荡荡数万人的队伍,如今也只剩下这数百位心中有大恐惧的人类还在坚持。

    楼船船尾上的巨型船橹正在左右摇摆,不断修正方位,不令这好不容易从登龙堡借来的战船撞毁在这弯弯曲曲,滩多流急相击而搏的“鬼哭峡”,水里大小礁石林立,犬牙交错,布置险恶,若非十分熟悉这里,或者有着过人的感知,绝难在这里行船。

    但见船首四十来岁的一人,披头散发,左手拿着发黄的油纸伞,身着褪色的青衣,看上去虽是有着许多补丁但却浆洗的发白,仿佛不曾沾染半点污秽。

    只见他右手持旗,每一指向间,那颇为古旧的楼船左避右让,不断循着缝隙穿梭航行,竟是半分也未曾碰到任何险峻之处。

    在他背后,楼船的檐角下,席地坐着一消瘦的十来岁少年,也披着头散着发,身着破了好几个大洞的麻布衣,正直勾勾盯着眼前这指挥楼船航行的汉子,眼睛亮如星辰,却并无半分羡慕或者嫉妒之意,只是好奇,脑袋空空,也只是好奇。

    此时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但因为这绵绵的细雨缘故,整个天空都被乌云所遮挡,已然看不清往来忙碌众人的相貌。楼船上已经有人开始挂起灯笼,透过那火光,这回过神来的少年能看到每一个灯笼上都有字,只是他不识得这繁复的结构究竟写得是什么,只知道字都是同一样的。

    大概是“镇魔”,或者是“屠妖”,他想到。

    他是铁匠的儿子,姓伊单名一个文字,却不喜欢读书,但灵性不凡,私塾里蒙学时所教的字,他倒是还能记得清楚,但这灯笼之上的两字,是古篆,他未曾见过,私塾里的进修课,他也是能不去便不去,每日只想着打出属于自己的武器,而后仗剑走天涯,妖魔攻破黑石堡之后,又接连连下数座城关,他的家乡汉江关,也是其中之一。

    所幸黑石堡被破的消息传来的很快,远比妖魔北上进攻来得快很多,百族没什么武力的遗民皆做好了心理准备,分散各路逃窜,能不能逃出妖魔的铁爪,只能看这天意如何。

    “伊文,你在做什么?快进来,外面下雨,小心别淋湿了衣服。”

    少年伊文从地面撑起身子,快步走至楼船门口处那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佝偻老人身旁,满脸忧心地说道:

    “阿公,你怎么出来了,你的伤还没好,快进去。”

    老人颇为温和的抚摸着少年乱糟糟的脑袋,笑着说道,只是声音颇为有气无力,

    “没事,没事,阿公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只是小伤,没什么大碍的。”

    “只是这鬼天气,你待在外面做甚么?莫不是想你阿爹和阿娘了?”

    说道此处,老人脸色也逐渐变得低沉,哀叹一声,强颜欢笑道,

    “阿文,你阿爹和阿娘是英雄,他们正在汉江关抵御妖魔入侵哩。”

    “过段时间。。。过段时间,他们就来看你了。”

    十余岁的少年伊文扶着瘦弱老人,摇头闷闷道,

    “阿公,不用骗我了,我知道我阿爹和阿娘已经战死在汉江关了,永远也不可能来这里看我。”

    少年眼睛通红,却强忍着没有流下眼泪,抽了抽鼻子,

    “阿爹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我也是大丈夫!我会好好练功,总有一天我会替阿爹和阿娘报仇雪恨!”

    “而且,我刚才也没在想阿爹和阿娘。”

    “我在看宋大叔指挥楼船呢。”

    说着,少年脸色便变得开朗起来,指着撑着破旧发黄的油纸伞的中年人,开心说道,

    “宋大叔右手一挥旗,这大船就跟着一起转向,好帅气,我也想去试试看!”

    老人看着那中年汉子宋羡阳运筹帷幄的淡然背影,不觉间眉间的忧虑便去了大半,边是斥责,边是笑着对伊文说道,

    “你宋大叔可正忙着正事,干系这一船人的身家性命,阿文,你可别去叨扰你宋大叔!否则,阿公我非打断你的狗腿不成!”

    “不过,等他空闲了,我也不禁止你去请教他,要记得多向他学点大本事,别再像以前上学堂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知道啦,知道啦。”

    少年伊文扶着自己爷爷手臂,嬉笑道,

    “我才不是因为不喜欢读书才这样,我是因为要继承我们祖传的家业,才没有好好读书!”

    听得少年扯皮的话,老人登时横眉一竖,握紧了少年手臂,

    “狗屁不通!你这惫赖性子也不知跟谁学的,我们祖传的技艺都记录在这几份竹简上,皆由古篆书写,你看都看不懂,又怎么继承这份祖传技艺?”

    正当老人还要继续教训自己孙儿,忽然感觉脚下大船一阵颤动,两人不防间,差点摔倒,脸色皆是不由大变,

    “阿公,怎么了,这船不会撞到石头上了吧!是船要沉了吗?”

    少年伊文第一次遇到这种逼至临头的危险情形,不觉间方寸大乱,抓紧自己爷爷的胳膊,小脸上急的快要流出眼泪来。

    只见脸色同样大变的消瘦老人,忽听少年伊文说这般晦气的话,登时喝道:

    “胡说什么!还不赶快收回那句话!”

    少年伊文连忙连拍自己嘴巴,每拍打一次,便说一次:我收回刚才那句话。连连打了十数下方歇。

    消瘦老人看着自己孙儿收回那句妄言的话后,又转身对着夜空茫茫的夜雨,看着飞溅散开的浪花,拱手拜求道,

    “云梦水神在上,小老儿拜求,我等皆是家破人亡的可怜人,还请水神大发慈悲,莫要再让我们这些老幼成了那无根水鬼。”

    在这老人身后,不知何时挤来了十数位白发老人,皆是颇为虔诚的对着这方天地拜求。

    少年伊文,斜着眼睛瞧着,心中倒是并无多大虔诚,但模样却做的一丝不苟。

    而更多的人,却已经做好了跳船逃生的准备,只待这船有半分下沉的趋势,这些惊弓之鸟便会蜂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