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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古路(上)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到现在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其实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真地经历过。

    想了想倒不如把它写出来,信的就信,不信的就当看个故事了。

    时间是2010年的2月6号,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距离除夕只剩一周了。

    那天爷爷打电话问我说今年来不来呀阿羽,听声音老人家的身体估计是不太好。

    我老爹一拍大腿,今年回老家过年!

    “只有站票了……”我妈一脸懵,春运站票体会过的人都知道是个什么概念,况且要整整30小时!

    “嘿嘿,刚买的兰德酷路泽不就派上用场了?”我爸一脸得意,但说实话表情有点贱贱的。

    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和老妈跟着老爹踏上了横跨大半张地图的驱车回家之旅。

    我还是挺兴奋的,沿途要经过很多城市,有点公路旅行那意思了。

    但我没想到会因此经历人生中最匪夷所思的诡异之事,说出去都没人信的那种。

    第一天还是蛮顺利的,出了高速直接上国道,以防万一我爸还备了一桶98。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兰德酷路泽还分柴油版和汽油版。

    为了赶路就没住酒店,晚上是我爸和我妈换着开。

    凌晨的时候停在了服务区,然后三个人一块儿眯了一觉,第二天上午吃完东西简单洗漱了一下,接着出发。

    那天傍晚车开到了荒无人烟的戈壁,一眼望去除了灰尘滚滚的国道就只剩遍地的碎石红土。

    太阳正在散发最后的余热,白天的时候就没多少温度,这会儿直接凉意阵阵。

    我爸望着通往天边的公路,骂了句脏话。

    我还从没见他当着我的面骂脏话,一直以为他们大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啥叫脏话。

    然后他直接踩起油门加速,在不见一辆车的国道上飞驰起来。

    我妈让他开慢点,我爸只是说着没事没事,根本没车嘛怕啥。

    “爸,慢点吧,又不急这点时间。”说实话我也有点担心。

    “看导航,要离开这里还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这种地方还是越快离开越好,大半夜碰上啥歹人给你把车劫了,到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爸表情很严肃,平时在家都是听老妈的,但当我爸摆出这表情的时候我就知道老妈会听老爸的。

    果然,我妈不再说啥,抓住侧上方的握把安静地坐着。

    但真的应了那句“担心什么来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啥事呢,车子骤然开始减速,我爸只来得及说句“操”,赶紧踩住刹车。

    我妈吓得惊叫起来。

    我也吓坏了,只觉得头晕目眩,轮胎和柏油路剧烈摩擦后的焦味在车里也闻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系着安全带估计我都把脸嵌进前面的座椅靠背上了。

    等车摇摇摆摆地停到路边的沙石地里,我妈才慌乱地问我爸咋回事。

    “不知道,忽然就失控,冒了一身冷汗我都。”老爸下车去检查,捣鼓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啥问题。

    “奇怪,没出现毛病啊,怎么会失控呢?”我爸嘟嘟囔囔回到车上,“算了,这次开慢点吧,快车果然危险。”

    “嗯,慢点开,别慌。”我妈安慰道,其实我看她比谁都慌。

    但怪事就出现了,这辆酷路泽就像一匹遇到了猎食者的铁马,我爸踩了好几次油门,它只是发出空洞的呻吟,车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就是不启动。

    仿佛这匹铁马在害怕着什么。

    我不知道当时脑子里头怎么冒出这么奇怪的比喻的,直到后来细细去想这句话时才觉得真他妈一语成谶。

    我爸又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圈,愣是没发现问题。

    “小军,你这导航怎么回事?”我妈忽然问道。

    “导航咋啦。”我爸往车里一瞅,原来GPS无法定位了,找不到信号,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果然也没信号了。

    “完蛋了,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我爸一拍脑袋,沮丧地靠在车门上。

    此时天空已经变成了橘黄色,夕阳从这里看去出奇得大,我半躺在后座上,只觉得天地间真他妈安静。

    当然不是真的安静,只是形容那种置身于荒凉自然中而产生的空旷渺远的感觉。

    歪歪扭扭的路牌,稀稀拉拉的灌木,风沙中屹立千年的巨岩,公路上偶尔窜过的小蜥蜴……

    天地万物都染上了一层夕阳余晖的朦胧滤镜。

    “今晚就在车上过夜吧。”我爸打开双闪,又把空调热风和天窗都开到最大,然后去后背箱里取三角警示牌了。

    结果没走多远我就听见他激动地大喊:“来车了!来车了来车了!嘿!师傅!师傅!这里这里!”

    我一听,噌得一下坐起来,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啊!

    一辆巴士从远处的巨岩后面开了出来,朝着这边疾驰,一路扬起的灰尘几乎将整个车身都吞没。

    我想着这下有救了,坐着巴士去下一个服务站找人来拖车。

    车越来越近,我一愣,居然是辆解放牌大巴,车身的上半截是白色,下半截墨绿色,已经有很多地方掉了漆,露出下面锈蚀的钢板。

    这玩意儿……得有三四十年了吧……

    那大巴像一头器官衰竭、肺部炸裂的老黄牛,全身都在哐哐当当地响,两块前挡风还碎掉一块,玻璃碴都没拔干净。

    报废回收的车都没这么破吧?

    我赶紧躲酷路泽后面,真怕它刹车的时候直接原地散架。

    “诶……诶?诶诶诶!停车!停车车车!操!”我爸骂了句脏话转身撒丫子就跑,因为他发现那辆报废货似乎刹不住了。

    “小军!”

    “爸,小心!”我心都提嗓子眼了,不会是遇到土匪了吧?

    以防万一我溜到后备箱去拿出了一把工兵铲和一根长扳手。

    眼瞅着这辆解放牌大巴终于锁死了轮胎,却在地上疯狂地打着转,排气管里那黑烟像是祖坟烧着了一样不要钱地往外冒。

    像个一百岁高龄的老东西拔掉氧气管从床上跳下来,然后榨干身体里最后一点生命力参加百米冲刺。

    肺泡都他妈吸炸了!

    整个车身一直在颤抖,每一块钢板都在惨叫,不知道从哪里崩出来的螺丝钉沿着公路继续向前高歌猛进。

    什么疯子敢开着这种车上国道?这时速没有一百二也有一百了吧?!

    万幸大巴最后艰难地停住了,几道焦黑的轮胎印从公路那边一直飘逸到我们这边的盐碱地上。

    距离我爸只有不到一米。

    前边的车门轰然弹开,同时又掉落几颗铆钉……

    “廉颇老矣,而尚能饭,哈哈哈,老廉啊老廉,我还能再开你个五十年!”

    一个看起来比这车还老的大爷穿着机车夹克和牛仔裤走了下来,踩在踏板上都能让车门吱吱呀呀地响。

    听他那意思,这辆大巴叫“廉颇”……

    “你怎么开的车?!”我妈气急了,她老公差点被这老东西撞死,换我我也急。

    哦不,作为她老公的儿子,我其实也急,但没办法我妈抢先太多了。

    “哈哈,我开了几十年车,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老头豪迈地笑了起来,腰背笔直不似耄耋之年,摸着他那白色的络腮胡一脸欠揍的表情。

    你有个der的分寸啊你,不吹牛逼能死么?我当时对这老头真的很无语,心说你倒是活够数了不怕死……

    “好了废话也就不唠了,上车吧,一人一千块,不要外汇不要抵押,现金最好,转账也可。”老爷子也是直接,开口就要三千块!

    “多少钱?”我爸走过来,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人一千块,onethousand,OK?”老头伸出干枯细长的食指晃了晃。

    “你这是黄牛转职了是吧?还是说以前干土匪的?”我也忍不了了。

    就这破车,免费载一程我都不一定敢坐,张口就要三千?2010年的三千块啊各位!

    “你们来错时间来错地点了,凶星移位,地劫将临,这里已经进不来其他车了,我冒着大危险来搭救你们,一千块换一条命,良心价了。”

    老头蹲下来拿指头蘸了点土,直接塞进嘴里舔了个干净。

    “我嗅到了黄泉的味道。”

    你那是尝到的吧……

    直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们可能遇到了一个精神病,我妈皱着眉往回走,她大概也意识到这老头精神不太正常。

    “真不走啊各位?”老头在后面有些急了,“那实在不行的话打个九折也不是不可以,九折怎么样?”

    “神经病”我和我爸也一起回到了车里。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这也就是遇到了个疯子,要是遇到打劫的,可就麻烦了。”上车后我妈小声说道。

    “我的错,不该搭理他的。”我爸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把车门都锁了起来。

    “吃点啥,这里有泡面、蛋糕、牛奶咖啡、干果、卤肉……”我正翻着后面的包裹,忽然被敲玻璃的声音打断了。

    是那个老头。

    我妈警惕地看着他,我爸警惕地看着他,我也警惕地看着他。

    只见他手里提着三个玉佩在指指点点地说着啥,可惜隔着玻璃听不清。

    最后我爸降下我这边的车窗,老头子笑得很是意味深长:“既然你们不愿走,也罢,相遇便是缘分,这三枚拘灵璧你们戴在各自身上,在天亮之前切记不可摘下来。”

    “不用了,我们不要你的东西你也别纠缠!”我妈没好气地驳回。

    老头却并未在意,直接将那玉佩扔我后座上了,把头探进来神神秘秘地说道:

    “天亮之后我会回来取走这拘灵璧,但愿到时候你们还活着。”

    说完潇洒离去。

    “老头你到底是干嘛的啊?!”我实在看不懂他的操作。

    老爷子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上天尊!无上天尊!”

    他的声音裹挟在晚风里,飘荡在旷野中,空灵渺远,余音悠长,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些看不懂谁才是那个无知之人了。

    是他还是我?

    大巴卷着灰尘渐渐远去,一切又重归寂静。

    简单吃过晚饭,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消散,夜幕终于笼罩大地,没想到月夜之下的戈壁滩竟如此醉人。

    头顶星空慢慢旋转,四周虫鸣此起彼伏,远处岩石的巨影静静矗立,近处夜风的轻响安抚人心。

    老爹在车里放起舒缓的民谣,跟老妈聊着那些遥远的往事。

    我则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也许睡了很久,也许只是晃了个神,总之迷迷糊糊中我被滋滋滋的声音惊醒,起身看去老爹老妈已经裹着羽绒服沉沉睡去。

    前后的车灯似乎出了故障,亮起又熄灭,闪着奇怪的光,中控台上的收音机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指针在空频上毫无规律地跳动。

    就是它的声音吵醒了我。

    然后我看到了这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一幕:

    旁边的公路上竟然矗立着一座暗红色的鸟居!

    整个戈壁滩都泛起一层粼粼波光,散发着各色微光的物质飘浮在周围的空气里,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

    老天……

    我以为还在梦中,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清晰的疼痛告诉我这根本就不是梦!

    “爸……爸!妈!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当时是恐惧还是惊奇,只是下意识去晃前座的老爹,脑子里一片空白。

    “老天……”

    “老天……”

    我爸妈睁开惺忪的睡眼,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话,嘴里只剩啧啧的惊呼,看那样子他们比我还懵逼。

    “这是怎么回事啊爸?”

    “不知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场景……”我爸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目光呆滞。

    “海市蜃楼?”倒是我妈反应快,试图从科学的角度给出一个解释。

    “不不不,晚上不可能有海市蜃楼,因为没有阳光可以反射。”我立刻否定了这点。

    “走我们去看看。”我爸直接推开门走入月色之中,根本来不及拦他。

    但说实在的,我也早就想下车了,如此奇景真的太有诱惑力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再遇见一次。

    我妈本来拿出手机拍照了,结果我一回头她也跟了下来。

    人对神秘的超自然现象是没有抵抗力的。

    但后来回想,才明白什么叫好奇害死猫。

    我爸在周围走来走去,哇哇哇地叫着,像极了那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这里怎么会有个鸟居?小羽,白天的时候明明没这东西吧?”我妈走到公路边,看着那巨大的红木建筑一脸疑惑。

    “没有,肯定没有。”

    “那上面写的啥?”我妈又问。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鸟居的第二道横梁上挂着黑底白漆的牌匾,隐约刻着什么。

    我拿手电筒一照,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头发都他妈炸立了:

    四个古意的大字刻在上方,猩红狰狞——黄泉古路。

    “这是小篆,写、写的啥黄泉古路……”我回头告诉老妈。

    “什么人开这种玩笑啊!”我妈脸色都变了,深更半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也太诡异了。

    “没有没有,可能是风俗啥的,鸟居这东西本来就是日本古人迷信的产物,建起它们的人相信这种门一样的东西连通着人世之外的国度,上面刻点这东西也很正常。”

    我故作轻松地给她解释,虽然自己心里怕得不行,但咋说咱也是家里的男子汉,不能怂。

    鸟居这东西跟牌楼啥的是同一类建筑,远看其实就是一个繁杂化和艺术化的门框,属于概念上的“门”。

    一般都是漆成朱红色。

    在日本,古人认为人在死后的魂灵会化作飞鸟,这些飘荡在世间的无根之物有纯洁的自然就有肮脏的,所以不能让鸟进入神社叨扰神明。

    故而在神社的参道入口建起“开”字型的牌坊,名曰“鸟居”,飞鸟来此栖息,就不会进入神社了。

    看得出来,鸟居是连通神域和人界的门,当来访神社的旅人们踏入此门,就该明白自己已离开了俗世,言行举止都要有分寸。

    这时我爸也过来了。

    “你们说这些飘着的水母一样的发光物到底是啥?”

    “鬼知道,小军咱回车上去,把门窗都锁紧,我总觉得这地方怪怪的,都怪你啊,非要开车回家,早知道买黄牛的卧票算了。”

    我妈表情罕见的严肃,脸都有些惨白了。

    “哈哈你们城里女人也这么迷信吗?”我爸倒是笑得豪爽,一点也不怕,还调侃起我老妈来。

    “陈小军!你别有事没事就城里人怎么怎么的,你自己都半辈子没回过你们农村了!女人怕鬼怎么了,我就是怕咋啦,你还有心思笑话我。”

    唉,这两个人真的是,我爸确实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娃,我妈则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

    当年我爸也是神勇,家里人砸锅卖铁供他上学——那年月能有这觉悟的农村家庭绝对是少数,大多爹妈都更愿意让孩子退学来帮家里干农活。

    我爸不负众望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毕业后进了国企,认识了当时傻白甜的老妈。

    老妈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个“恋爱脑”。

    毕竟从小就被家里照顾得很好,不愁吃不愁穿的,可不就一天到晚幻想着爱情嘛。

    她被我爸的美色所惑(我爸自己说的,就我从他们以前的照片来看,应该是他高攀了嘿嘿嘿)。

    尽管她家里人极力反对,但两人依旧迅速陷入爱河。

    后面的故事少儿不宜,我就不讲了,反正你知道我出生了就行了(知道你们不差那点阅读币,但还是打住吧)。

    可惜她结了婚后变成了唠唠叨叨的家庭主妇,永远地跟那个无知少女告别了。

    婚姻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咳咳,说远了啊,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我爸自然是不怕这些的,别看他长得文质彬彬,骨子里根本就是个糙汉,小时候跟那些脑子缺弦的狐朋狗友没少干半夜睡坟地的事。

    如今场面虽然惊异,但绝不至于让这个糙汉害怕。

    既然老爹你不怕,那我更不能怕了,咋俩都是爷们,怎么能跟老妈一样胆小!

    (如今想来,跟着糙汉真不一定就是勇敢,也可能单纯就是莽夫……)

    我妈无奈,只能拉着我爸的手,然后,掏出手机拍照……

    唉,女人呐。

    我绕着鸟居转了一圈,嗯……啥也没有,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建筑。

    我爸抚摸着红色的木柱,感叹道:

    “这东西看着也有些年头了,你看这表面都有朽掉的地方,还真是神奇啊,怎么会……”

    “怎么会啥?”我刚回到正面,身后老爹的声音戛然而止,后半句话像是随风飘散了一样。

    没有回音,只有寒气透过衣服渗进来,死寂得可怕。

    我转身一看,两个人都不见了……

    就好像原地蒸发了一样。

    “爸?爸!爸!妈!妈!”我吓傻了。

    我用最大的声音呼喊着,可在夜晚的戈壁滩上这声音太渺小,没传出多远就被风吹散了。

    我人都麻了,只觉得肾上腺素疯狂飙升,心脏几乎要爆炸!

    我他妈一定是在梦里吧……

    一定是在梦里。

    恐惧和慌乱让我有些分不清这些是真是假,只能绝望地喊着爸妈,扯开嗓子喊,疯了一样喊。

    这时那些发光的物质开始聚集,漫天的“水母”从我身边涌过,海潮一般挤向那鸟居,穿门而过消失不见……

    果然这个鸟居有问题,如此突兀地立在那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早该明白的。

    此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脑海里只是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我要进去!

    很奇怪,当时我坚定地认为老爸老妈是进了那道鸟居。

    我返回车里去取一样东西——玉佩。

    种种诡异之事让我忽然间觉得,那个老头一定知道些什么,搞不好是个世外高人。

    三枚玉佩我都装进了衣兜里,然后整了整那并不存在的衣领,就像武士踏上战场前整理自己的盔甲。

    绝境会激活一个人的意志,也可能是肾上腺素分泌太多驱散了恐惧,此刻我怀着一腔孤勇,把自己想象成了即将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

    或许愚蠢,但足够勇敢!

    脑子里各种宏大的bgm轮番播放,我俨然已经是那冒险片里的主角,准备与任何危险做斗争!

    就差喊一句“我命由我”了……

    系紧鞋带上最后一个结,拿着后备箱里翻出来的工兵铲,我踏上了征途。

    心一横,抬腿,闭眼,迈步而过。

    没有任何过渡。

    我小心地睁开双眼。

    我的世界安静了,不,是我的心脏停跳了。

    因为震惊。

    那一刻之前所有的过往似乎皆没有了根基,我的世界观崩塌了,以前相信的一切都完全破灭。

    原来世界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原来人在震撼到极致时是不会叫出来的,也不会有任何表情,只是莫名其妙地想要跪下。

    神啊……

    神啊……

    我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信仰神明,当遇到的事超出认知的极限时,或许只有信仰神明才能给内心带来一丝丝宽慰。

    这是一个只该存在于电影小说里的世界。

    远处的城市破碎崩坏,楼宇的残骸飘浮在虚空之中。

    漫天的水母闪烁着炫丽的光芒,月亮所在的地方黑幕笼罩,太阳升起的疆域白昼永恒。

    我只身立在半人高的草丛中,那城市目所能及,却似乎遥远到无法抵达。

    身后还是那扇巨大的鸟居,可惜再没有什么戈壁滩和国道,我折返后穿过朱红色的建筑,周围依旧是没有尽头的高草丛。

    原来鸟居是单向通道,进得来,出不去。

    风从南方吹来,压低了茂盛的长草,仿佛绿色的海洋泛起滚滚波浪。

    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黑暗中有人在窃窃私语,又像是地狱之门洞开,迷失的精怪们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表达饥饿。

    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嘈杂,整个世界都在哭泣。

    有黑影在月光下站起,那些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草,这他妈是些什么鬼东西?!”我四下看去,头皮都快被瘆掉了。

    说它们是人吧,根本没有五官,面部模糊一片,说它们是怪物吧,却又有着人类的体态,甚至能分辨出男女。

    不断有黑影站起来,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

    我神经紧绷,心跳如雷,我似乎听懂了它们的低语,尽管那根本不是人言。

    “痛啊……好痛……谁来救救我……”

    “好饿……好渴……血肉在哪里……”

    “我感觉到你了……活人……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灵魂……我要你的灵魂……”

    ……

    我拼了命地往身后跑,踩倒的绿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立起,这大概是有生以来我跑得最快的一次。

    忽然眼前一黑,有个怪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子将我扑倒!

    我才看清这些家伙都长着匕首般的利爪,好在它们没有嘴,我一手抓它一根胳膊,飙升的肾上腺素让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求生欲竟然碾压了恐惧和害怕。

    好在这玩意儿没有嘴啊……

    我正跟它僵持着,这家伙下半边脸忽然裂了开来,腥臭的气息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裂口处刺出里三层外三层的长牙,直接突到脸的外面来。

    草!不讲武德啊*东西!

    尼玛这他妈的属鲨鱼的吗这么多牙齿!

    情急之下我一记膝顶狠狠撞在它胯下,既然是人形的,那就该有同一处要害!

    果然它似乎吃痛松了下来,我趁机摸起工兵铲玩了命地朝它的头铲下去,噗噗噗的声音让我意识到这玩意儿的防御似乎也跟人没啥区别。

    黑色的液体一下又一下地往外溅,喷了我一脸,应该是血吧,不过这汁液简直比冰水还冷。

    我慌乱地起身,也不管它死没死只顾逃命!

    可惜这些畸形的怪物阴魂不散,跑着跑着我就发现没路了,我被包围了!

    完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干一个已经如此费力,这么多我怎么对付?

    我朝着另一个方向连滚带爬,狼狈得像条狗,但没跑多远前面就被潮水般的怪物堵住了。

    我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反正视野能看到的地方除了长草就是怪物!

    身后刮起风,我想都没想挥起铲子转身就砍!

    那没有脸的怪物扑起在半空被我一铲子削掉了半截脖子,黑色的墨汁泼出妖冶的花朵。

    但他居然还能动!脑袋都耷拉到肩膀上了,靠一层皮连着,在风中皮球一样晃来晃去,但还伸着爪子胡乱挥舞!

    妈的真是见鬼了!草!

    我只是下意识地吼着,本能地挥砍,脚下早乱了方寸,好几次差点自己把自己晃倒。

    但没有用,这些东西不仅没有五官,似乎也没有意识,根本不知道恐惧,砍倒一个上来一个。

    圈子越围越小。

    我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骂脏话,很难听很难听的脏话,不,不是骂出来的,是吼出来的。

    估计把毕生所学都骂了出来。

    完全就是无意识地在骂,嘴不受控制。

    我的腿应该被抓破了,血流得满裤子都是,但竟然没有感到疼痛,手起铲落拼命挣扎。

    体力消耗太快了,我的速度开始跟不上了。

    背后刺啦一声,我都觉得那玩意儿的爪子碰到脊椎了,这下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反手将铲子塞进它嘴里,一边怒吼一边撕扯撞击,长牙掉了一地,最后直接铲飞了半个首级。

    我从未想过自己如此暴力,也从未想过自己如此勇猛!

    求生的欲望总是惊人的,激发出来的潜能连自己都不清楚。

    但这些只是更加衬托出败狗的无助罢了,我没有活着走出去的希望了。

    难道说,二十多年的人生,到此就要画上句号了吗?好不甘啊,我还有很多事想做呢。

    我还想谈更多女朋友,还想和老爹喝顿酒,还想带老妈去旅行……

    老天爷,给我个机会吧。

    我的思维已经开始涣散了,天知道是不是要回光返照。

    铲子终于被拍飞了。

    我跪在草里扑倒最近的那只,用这辈子都没想过的攻击方式结果了它。

    我用咬的。

    死死抠住它的脖子,用尽所有力气狠狠撕咬着它的脖子,可能我疯了吧,在绝境中谁又能说自己还是个人呢?

    穷寇莫追穷寇莫追,都告诉你*的穷寇莫追了!你他*不怕死就来啊!

    我没想过自己会拥有那么强的咬合力,硬生生将它连咬带扯,身首异处。

    然后我就听到了什么东西呼啸的声音,好像是……汽车引擎的嘶吼!

    那么清晰那么潇洒,如同钢铁的巨兽冲出黑暗开始狩猎,而且还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

    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吧,失血太多确实会出现幻觉。

    我的胳膊几乎被扯断了,怪物们一个一个扑上来,遮蔽了视野中的天空,亢奋地嘶叫着。

    去你*的吧……

    我用最后的力气骂了句脏话。

    忽然刺眼的光亮袭来,如同利剑出鞘,破开黑暗破开绝望破开……死亡!

    引擎轰鸣,枪声爆响。

    怪物们丢下破抹布一样的我,颤抖着低吼,往后面的草里缩去,但依旧不愿放弃到嘴的鲜肉离开。

    老天啊,你不会真地派天使来救我了吧。

    我躺在那里胡思乱想。

    混乱中那辆熟悉的大巴直接划出凌厉的弧线漂移而来,压倒一大片草丛稳稳停在我身旁,热风拂面,低效率燃烧才会有的汽油味差点把我原地熏死。

    一张脸出现在我眼前,不断放大。

    当然不是漂亮的天使姐姐,而是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家伙。

    竟然是那个卖黄牛票价的黑心老头……

    “活着没?!死了得话我找谁去要车票钱!”老头一边吼着说话,一边抬起双管猎枪砰砰乱射,每一次火药亮起的瞬间都映出他那苍老却坚毅的脸。

    不,不是乱射,枪法实在惊人,开枪必爆头,而且我从未见过那么快的填弹速度。

    我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了,只能尽力扯出一个微笑示意他我还活着,想必那笑比哭还难看吧……

    “咱可说好!这次没有活动价!不会再打九折!一千就是一千!少一块钱我都不带要的!!!”

    老头几乎是怒吼着说出来,也没办法,不吼我根本听不见,太混乱了。

    他完成第n次装弹,将一个胆大扑上来的怪物一枪托撂倒,枪管塞进它的大嘴扣动扳机……

    场面有多血腥多暴力我就不描述了。

    这可比天使帅多了。

    然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管堪比胳膊粗的注射器,毫不手软地扎进我后颈,粗糙至极地推完药剂。

    “站起来跟我走!”他边打边退。

    一股狂暴的力量随着药剂在我体内涌动,每一个细胞都似乎获得了新生,垂死的身躯再次活了过来,我不敢耽搁爬起来就跑!

    “上车小子!”老头靠在门边收起了枪,我以为他准备跟我一块上。

    但我终究低估了这老疯子。

    他竟然从背包里扯出一串手雷——鬼知道他哪来的这些暴力玩具,所有拉环都串在一起,老头气定神闲地轻轻一拽,顿时青烟四起。

    “草!快扔掉啊!”我人都傻了。

    “怕什么,我有分寸。”老头轻描淡写地瞅了我一眼,等了片刻才将那堆串得跟花圈一样的致命玩意儿扔了出去。

    然后头也不回地上车关门。

    剧烈的爆炸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怪物们痛苦地哀嚎,气浪震碎车窗将玻璃掀了一地。

    而老头只是无所谓地拍掉夹克上的玻璃渣,坐上了主驾。

    还真是有分寸啊……

    这是下地狱的分寸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小伙子,白天的时候我跟你们说啥来着?”老头点上一根香烟,翘着二郎腿抽了起来。

    “要不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聊吧?”刚经历生死的我哪有心思跟他侃大山。

    “不用怕,这车里有我做的炼金矩阵,它们不敢上来。”

    我这才放下心来,缓缓坐在车椅上看了看四周,车内部已经改得面目全非了。

    只留下前面的几个座椅,后面拆成了起居室,吊床、洗手间、煤气灶、单人沙发……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内壁上到处都刻着晦涩难懂的咒文,顶棚吊满了黄底红字的符箓。

    两排行李架塞得满满当当,还扩大了天窗,一个可折叠的梯子架在天窗下面,从那里看出去车顶也全是包裹和生活用品。

    “老头你早就知道这里面的蹊跷吧,当时干嘛不说清楚啊?”我真得心累。

    “首先,叫我无为真人,而不是老头。其次,我要真说了你们就会信么?我见过太多跟你们一样的旅行者,都只当老道是个精神病。”

    老头……哦不,无为真人随手弹掉烟灰,回过头来挑了挑雪白的眉毛,加上一脸络腮胡和那身机车党一样的穿搭,实在很难想象他已经是个老人了。

    等等,无为真人?还有这满车的符箓和咒文。

    这老头是个道士?!

    这跟我想象中的道士差别有点大啊……

    他要说自己是个老牛仔我都信。

    “唉,谁能想到真有这么怪力乱神的事啊。”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确实,当时我真以为他是个精神有问题的老疯子呢。

    “怪力乱神的事情多了去了。”

    老头叭叭叭几口吸得只剩烟蒂,随手从破掉的前挡风扔了下去,好巧不巧砸进了一个怪物张开的大嘴里(也可能他是故意的)。

    车里充斥着烟草的味道。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你说周围这些蠢货吗,跟你一样,都是不听话的人类。”老头又续了一根烟……

    “什么?!”我再次被震惊到。

    人类?

    哪里的人类他妈长这逼样啊,丑也得有个限度吧?真就谁也看不见谁随心所欲地长啊?!

    然后我意识到了他话里的细节:跟我一样不听话的人类。

    难道……

    “不是谁都愿意付一千块坐我的车啊小子,当黄泉古路打开之时,人间和灵域连通,亡灵的世界开始入侵现实,他们就被送进灵域了。”

    我越听越迷糊:“啥意思?这里就是灵域?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老头从车内后视镜里注视着我:“听不懂是吧?听不懂就对了。”

    接下来他给我讲了一个再次颠覆我认知的奇葩概念。

    搁以前我肯定是不信的,可现在这些离奇的经历之后,我已经不知道何为真实何为虚假了。

    老头说人们所谓的“意识”跟“肉体”并不是同一套东西,意识是高维活体的低维映射。

    它们要干预低维时空就必须找到载体——大脑。

    每个人脑中的意识都来自同一个“蚁后”——高维活体,可惜跨维度的操控是相当困难的,于是映射下来的意识体在三维时空组成新的“蚁后”。

    所以客观而言人类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意识,整个人类族群是一个完整的意识体。

    个体组成整体,整体便是个体。

    当然我们自己根本察觉不到这点,毕竟“你是个拥有独立思维的人”这种观念,就是意识通过大脑这个载体告诉你的。

    我们已知的科学规律其实便是高维活体映射成意识时定下的“出厂设置”。

    如果有一天全人类都不再相信这些科学规律,那么人类意识体的“蚁后”就会被迫修改“出厂设置”,到时候会诞生新的科学体系。

    也许是魔法体系或者仙侠体系,谁知道呢。

    当所有人坚信世界是魔法的世界,那么就会真地颠覆科学大厦,从此进入魔法时代。

    想想就刺激。

    最初意识(们)选择了恐龙作为宿主,怎奈这玩意儿肉体太过强横,走了“体修”的路线,意识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最后恐龙玩砸了,被一颗小行星灭掉。

    寻寻觅觅意识又找上了古猿,寄宿于它们的大脑中。

    古猿好啊,没有强如恐龙的肉体,便只能跟随脑中意识的指引,开始了朝着精神文明进化的道路。

    这也是为何古猿的进化速度会如此惊人,几乎一夜之间从动物变成了智人,快到没能留下化石痕迹。

    意识长存不灭,肉身短暂脆弱,当一个人类的肉体消亡时,意识就会脱离出来寻找新的宿主——胎儿。

    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从精神层面上能够长生不死,意识才是宿主,这玩意儿没有记忆没有情绪甚至没有感官。

    单纯就只是高维活体的映射罢了。

    记忆和感情依附在肉体上而非意识上,当肉体死亡,这些东西也就随着肉体终结了。

    所以死了就是死了,烟消云散天人永隔。

    毕竟寄宿在你脑中的意识,曾经也在恐龙的小脑瓜里睡过觉。

    老头讲到这里我已经彻底混乱了。

    “老……哦不,真人,无为真人,咱们假设你说的是真的,那跟咱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想提醒他赶紧想办法逃命啊,我爸妈生死未卜,多耽搁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啊。

    甚至他们可能已经……

    不不不!不会的!老爹老妈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

    “大大的有关系,别打断我的科普OK?我讲完你自然就懂了OK?懂了才能去救你那老爹娘!”

    老头一脸“你懂个屁”的不屑表情,似乎早就看透了我的想法。

    没办法,我只能让他继续说下去,虽然我真的不太愿意相信这些鬼扯。

    于是从他的絮絮叨叨里我终于知道了所谓的“灵域”到底是什么,老头大概很久没跟人说话了吧,讲起来就不停。

    不过他很有说书人的天赋,讲得还挺有意思。

    原来并非所有意识都能找到宿主,意识是非常非常多的,那些找不到大脑可以寄生的意识会长久地飘荡在三维时空与高维时空的夹缝中。

    老头称这个地方为“灵域”,大概他是用“灵”来代指那些无主的意识吧。

    夹缝时空里由于没有“蚁后”,自然也就没有“出厂设置”,所以这里的物理规则甚至数学规则都是混乱的,不符合已知的现实世界。

    混乱的规则创造出混乱的物质,混乱的物质创造出光怪陆离的世界,它们有人类世界的影子。

    但又如梦境般不可捉摸。

    灵域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会与现实世界重叠,此时如果有哪个倒霉蛋人类——比如我们一家——正好处在交汇空间。

    那,就会进入灵域。

    那扇鸟居是老头自己建起来的,是最先开始重叠的位置。

    他修道多年,脑中的意识已有些突破三维时空的迹象,虽然这远远不足以使他“飞升”,但也带来了远长于正常人的寿命。

    (一旦个体意识与高维母体取得联系,那便是所有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飞升,思想、感情和记忆将脱离肉体与意识融合。)

    (此时的人类将无限地接近于意识母体的能力,同时保留自我记忆,那时人也就成了“神”,可以言出法随,可以不死不灭,可以畅游宇宙。)

    (所以老头说人类要想进化成高级文明,就必须走向抛弃肉体升维精神的修行之路,化学燃料永远无法载着人类征服宇宙。)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从未有人真正取得与意识母体的联机,自然就从未有人真正完成飞升。)

    而我遭遇的怪物,就是上千年来误入灵域的倒霉蛋们。

    他们的意识在灵域中会慢慢脱离宿主,变成无主的“灵”,这些失去了意识的人类就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来历,最终在漫长的时间里失去五感失去情绪。

    因为如今早已不是古猿时代,意识成了人类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了意识的肉体在灵域会介于生和死之间,发生可怕的异化。

    它们遵循着模糊的本能聚集于这片高草丛,变成互相猎食的行尸走肉。

    老头称这片无边的草丛为“迷失域”。

    刚进来的新鲜人类由于携带着意识,对这些行尸走肉来说充满诱惑力,它们都想得到意识——尽管那不可能。

    它们只会害死这些“新人”,把他撕成碎片。

    ……

    “可是……我并没有失去意识啊?”我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意识的脱离需要时间,更重要的是你拿着我的‘拘灵璧’,才将意识困在大脑里。”

    老头缓缓开口。

    “造这玩意儿可花费了我不少精力,那么多年走遍山川大河才发现了可以拘灵的矿石,本意是想修行用的。”

    此时我忽然想到了爸妈,一下子恐惧起来:“三枚拘灵璧都在我身上,那我爸妈岂不是危险了!”

    “这里没看到他们的尸体,至少说明他们进来时没有落在迷失域,那就只能往灵域的深处走了。”

    老头不再耽搁,踩下油门发动大巴。

    “来副驾,系好安全带!那里的规则远比迷失域要混乱,但愿你那老爹老妈没有出事或者迷失,不然我找谁去要车票钱!”

    大巴亮起远光灯,发动机轰隆隆地响着,下一刻猛然启动!

    高速之下周围的迷失者们来不及躲避,被碾进车底发出咔咔嚓嚓的爆响,听得我惊心动魄。

    “不用担心,没人会找我们要赔偿费的,它们已经不算人了!”老头说话间又是一个大角度甩尾漂移,噼里啪啦撞飞大堆迷失者。

    “廉颇”还真是给力啊,岂止“而尚能饭”,这是要掀桌子的节奏!

    “看到远处那座城市了么?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老头再次加速。

    我坐在副驾上被晃得直想吐,风从旁边那块碎掉的前挡风刮进来,吹得我精神恍惚。

    再看老头,白发和烟灰一起乱飞,他却更兴奋了,嘿嘿嘿地笑着拧动方向盘。

    “为什么……要走弯路!”我尽量张大嘴吼着说话,但在劲风里依旧模糊不清。

    “这里的规则跟外面不同!走曲线才更近!走直线你永远也到不了!”老头也吼。

    果然,原本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草丛,在高速的S形绕弯漂移之下似乎变小了,草丛的边际正在向我们收拢而来!

    接下来我们都不再说话,没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多说话,一张口嘴里先被冷风填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巴已经快抵达草丛与城市的交界线了——如果那能算城市的话。

    这是一座没有地基的城市,往下飘浮着无尽的破碎建筑,往上依旧如此,头顶的天空被倒立的废墟遮蔽。

    日月同辉,昼夜齐在。

    混乱,纯粹的混乱,如梦如幻,匪夷所思。

    “坐稳了小子!”老头的声音将我从震撼中拉了回来。

    下一刻大巴越过草丛飞上虚空!

    奇异的事情就此发生。

    时间似乎在顷刻间变慢了,周围停止移动的灰尘,老头几乎凝固的表情,喷出的唾沫星子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粘连、下坠……

    连噪音都被拉长扭曲。

    我们在粘稠的时间里飞驰、飞驰、飞驰,整个世界成了慢放的科幻电影,每一帧都清晰如画。

    那杆双管猎枪正在加速度下起飞,很慢很慢,但坚定不移。

    如果它真地嗑在中控台上,到时候扳机回拉,就他妈直接走火了!

    为什么倒霉的事总让我遇上!

    我一个扶老奶奶过马路、期末考试从不作弊,路上遇到光着大白腿的妞儿都不敢用眼睛去亵渎的新时代好青年。

    为什么麻烦事总他娘跟我过不去啊?!

    草!

    我拼了命伸手去抓猎枪,才发现抓个屁啊,枪管移动得慢,我自己更慢啊!

    动作和思维一起降速,就好像某个梦魇中被冤魂缠绕,除了着急没有半点用。

    眼睁睁看着猎枪最终被击发,枪口露出浓烟和光焰,一点点扩散膨胀,从火簇变成火莲,白色的硝烟慢慢炸成团。

    褪掉的弹壳无声下坠,滚烫的大号铅弹挣脱烟火的束缚一点点向我旋来,死神般精准。

    老头在那里大吼,嘴张得比蜗牛还慢,脸上每一片肌肉的运动都像是被高速摄影机拍了下来一样。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我知道自己要完犊子了!

    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被一颗移动起来比乌龟还慢的子弹爆头,那得多惨?

    我都能想象到这铁疙瘩一点点掀开我的头皮,一毫米一毫米地钻进颅骨,然后裂纹沿着伤口蔓延的场景。

    最后我的脑袋会变成一朵血与肉的炫丽烟花。

    “言律·移位!”

    老头的话我终于听清了。

    原本朝向我的子弹竟似听懂了人话一般拐了弯,在我眼前漫步而过,良久良久,贴上车窗,雾化的雪花纹出现在那一点之上。

    随后雪花开始在玻璃上攀爬,裂纹一格格扩散。

    怦然碎裂,渣子四溅!

    这一刻时间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流速。

    重力加速度陡然归位,大巴朝着下方错乱的城市坠去,我叫得像条吓傻的狗,人在飞,魂在追。

    真·过山车。

    “不要慌,知道为啥让你系好安全带了吧!”老头淡定得一手抓住猎枪一手握死方向盘,任凭它继续砸向下方。

    就在我两眼翻白口水乱飞的时候,大巴忽然被后面的一股巨力扯过,90°大旋转后稳稳停在了街上。

    好吧也不是太稳,我被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这是怎么回事?

    透过前挡风依稀能看见街道尽头是一片虚空,虚空里满是破败的街区,那就是我们刚才本该掉下去的地方,但现在看来这个方向是水平的。

    大巴现在好好地停在这里。

    “我们被这片街区的重力捕获了,这里本来跟大巴下坠的方向就是平行的。”老头松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听了他的话我才意识到,这些魔方一样混乱的街区建筑都在各自的角度飘浮,有竖直的有水平的。

    嗖嘎,我明白了!

    重力在哪里朝下的方向就在哪里,没有了重力自然也就没有了方向,在这片混沌中方向是一直在变的。

    靠近哪片街区和建筑就会被那里的重力捕获。

    刚刚的下方,也许下一刻就变成了上方。

    “这里看着挺眼熟。”

    “那当然,这里的街区都是从现实里映射的。”

    面前立着一个绿瓦飞檐、白柱方砖的牌楼,昏暗的灯光中依稀看出中间挂着的那块牌匾——“天下为公”。

    没搞错的话,这里是某处唐人街。

    我们没有再说话,大巴穿过牌楼往街道深处驶去。

    这里只是座空城,街道两侧挂着大大小小的汉字招牌,横的竖的,高的低的,拥挤中带着有序。

    有的还亮着灯,多数已残缺不全。

    红色的灯笼在夜风中飘摇,像是遥指晚归人的路。

    “这样的地方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真人,我们怎么办?”

    “会有人知道的,从我进来这里他就应该察觉了。”老头点起一根烟,操纵着大巴在夜晚的唐人街缓慢前行。

    听老头的意思,这里居然有另外的人。

    “好了,就在这里下车吧,我可不想把陪了自己几十年的伙计报废在里面。”

    老头踩下刹车,将猎枪塞给了我。

    “会用枪么,这里也有迷失者。”

    “我、我长这么大还没摸过真枪啊!”

    “不会也得会,到时候鞭长莫及,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小命不会丢在这里。”老头说完就下了车,朝着对面的一家拉面馆走去。

    我只能战战兢兢地抱着枪跟了上去。

    揭开破旧肮脏的门帘,穿过布满灰尘的桌椅,越过锈蚀殆尽的后厨,我们沿着浑浊的黑暗来到了一扇铁门旁。

    那应该是面馆的后门了。

    老头轻轻推开尘封多年的铁门,吱呀声响,沉重破败,带着久远时光留下的痕迹。

    一瞬间阳光洒落,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外面竟是贯彻天地的白色荒原,狂风呼啸,望不到头的冻土覆盖了一切,白色的日轮高悬在天边。

    我懵了,回头去看面馆外,依旧是夜色凉如水,满目星辰辉。

    一花一世界,用来形容此刻的场景大概不为过吧。

    冰雪的世界中央立着一棵参天的古榕树,而且是从未见过的白色,白皮白叶白落花。

    按理说榕树该生长在气候温暖空气湿润的地界,这种鸟不拉屎的极端环境里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乔木?

    等等,一路走来我遇到过正常的景象吗?

    那我还纠结个屁啊,极地里长棵大树在这里也不算啥稀奇事吧。

    “老朋友,好久不见。”老头挥挥手,朝着远处那棵树打招呼,呼出的白气在瞬间就结了霜挂在络腮胡上。

    “你朋友是一棵树?风这么大,它听得见么?”我戴起羽绒服的兜帽,拉上了颈部的拉链,抵御这刺骨的风寒。

    结果没等老头回话,我的脚下忽然大震,周围一片模糊,站稳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白树之下。

    树下居然是水晶般的冰层,隐隐看得见深处幽暗通透的海水。

    好家伙,冰上种树,还长这么欢实,是我见识短浅了。

    “嘘……”

    我这才看清树荫下居然有个人,因为穿着雪地迷彩,戴着同样颜色的贝雷帽,脚蹬白皮马丁靴,在远处几乎等于隐身。

    他坐在折叠椅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言不发地握着海竿,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个暖手炉。

    这是……在钓鱼?

    我顺着长竿看去,远处的冰面上开了个规规整整的大圆洞,但海竿前端连根鱼线都没有。

    这……钓的那门子鱼?

    姜太公钓鱼还知道要拉线挂钩呢!

    这时无为真人也出现在了旁边,我疑惑地瞅瞅他,但老头并未说话,反倒示意我静静观看。

    看来他说的老朋友就是这钓鱼不挂线的傻缺吧?真可怜,鱼没钓到脑子先给冻坏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男人前方,居然是个长相俊美的中年,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只有呼出的白气证明他还活着。

    “你……没挂上线好像……”我悄咪咪提醒他。

    “可曾听闻愿者上钩?”男人依旧闭目养神。

    哈……哈?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这姜太公见了都得来句牛*。

    “听,猎物要上钩了。”男人忽然睁眼,白色的瞳孔妖冶诡异。

    “不是吧,空竿也能……”

    我的槽没能吐完,因为冰层下的海水开始剧烈涌动,仿佛洋流来袭,隔着厚厚的冻结面依旧能感受到水在拍打。

    “那、那是什么声音!”

    我发誓这辈子没有听过如此荒凉的声音,似乎是整个冰原在共鸣,穿透脑海直抵灵魂。

    那样的空灵,那样的孤独,如同枯朽千年的号角,带着漫长岁月留下的痕迹,让人产生一种跌落深海的窒息感。

    “那是鲲歌,是大海的灵魂在歌唱。”男人淡淡地说道。

    远处的冰层似乎变成了黑色,而且这黑色还在不断扩散,面积大得惊人。

    不……不对!

    那不是冰变色了,那、那他妈是水底下有什么巨物在朝这边移动过来!

    我的妈呀。

    我从未听过有什么水下生物能达到这种体积,这黑影已经堪比足球场了吧?

    “你到底在钓什么……”我已经腿软了。

    说真的不是我怂,我只是有严重的深海恐惧症,对这种水下怪兽莫名恐惧,此刻心脏像是被死死攥住,从头凉到脚。

    这是你钓鱼还是鱼钓你啊大叔!

    “这条鲲我守很久了。”男人丢下暖手炉,兴奋地挥着鱼竿,还不忘回头来一句,“等下都别走,碳烤葱爆铁板烧,清蒸水煮切刺身,随你们选,今天我请客!”

    我有点怀疑水底下那玩意儿也是这么想的……

    砰!

    冰层发生剧烈震动,我一个不稳直接摔倒在地,黑色巨影已经来到了我们下方。

    在我爬起来之前又是一次堪比地震的猛烈撞击,深色的裂痕开始四处蔓延,世界摇摇欲坠。

    我宁愿被塞进狮子园也不想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里喂鱼!

    “真人!真人!”我他妈声音都在抖。

    老头倒好,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转身就跑!

    草!

    我连滚带爬地往远处逃。

    可是晚了。

    第三次撞击简直就是世界末日,方圆百里厚如城墙的冰块冲天而起,山崩地裂,天地颠倒!

    黑夜提前降临,原本的太阳忽然不见了,因为整个天空都被那跃出冰海的巍峨身影遮蔽。

    在如此恐怖的力量面前我渺小得像一片落叶,随着漫天的冰块一起飞上了高空,耳边只有寒风在呼啸。

    那是……怎样的怪物啊……

    “言律·袖里乾坤”

    清朗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白昼重新降临。

    男人凌空而立,轻轻一伸手,用匪夷所思的动作将那巨怪塞进了自己腰间的鱼篓里。

    我以为今天遇到的事情已经够魔幻了,但眼前的一幕感觉已经不是魔幻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他妈是神迹吧?!

    姜太公算啥,您这是姜太公Plus版加Max版加Pro+版加保时捷联名典藏版啊!!!

    直到事后回想才觉出此人之生猛啊,当时我飞在空中,脑子里一片凌乱,哪有心思想其他的。

    下一刻这老baby直接闪现到我旁边,一把提住我的裤腰带,像拎小鸡一样抓着,缓缓向漂满浮冰的海面降去。

    我心还在嗓子眼里,忘了感谢这老哥。

    总之。

    大哥你斗地主必王炸,逛窑子必不会碰到扫黄,去公厕必有坑位,嗑瓜子必不会嚼出苦仁儿,以后钓鱼必有收获……呃,这条还是算了……

    反正,谢谢你啊大哥!好人一胎生108个凑齐梁山阵容!

    大恩咱不言谢!

    “言律·千里冰封。”

    随着淡淡的话音落下,极寒侵蚀海面,原本已经崩坏的下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凝固,重新成为“陆地”。

    直到这时我混乱的脑子慢慢恢复清醒,才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言出法随吗?!

    难道大哥已经渡劫飞升,完成精神升维了?!

    老头不是说历史上根本没有人做到过么。

    “无为,出来吧,你什么时候如此滑稽了,连条鲲都要躲,难不成带来的这孩子也不管他死活?”

    我们落到冰上,男人对着空气说话。

    “这不是有你么?救这孩子还不是小菜一碟。”老头跟个鬼一样忽然出现在我身后。

    “今日我心情尚好,救也便救了,若是你们来错了时候,生死全凭天命。”

    男人背过身去,口中念诵古语,前方赫然出现一面长镜,他略微停顿:“可有兴趣吃烤鱼么各位?”

    “我是来救人的,一个人一千块,耽搁了你给我钱么?”老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了我丢掉的猎枪,话里似在拒绝,可我看他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凡人生死皆有定数,你又何必为此奔波。”男人并不停留,大步走去,迈过了镜子消失不见。

    “愣着干什么,跟上啊,这鬼地方他比我熟悉多了,不想让你老爹迷失在灵域的话还不赶紧抱大腿?”老头给我使了个眼色后跟了上去。

    如今我也只能听他的。

    前方的镜面微波荡漾,老头跳了进去溅起层层涟漪,我随后跟上,咕咚一声跳入水幕。

    这……是哪里?

    我觉得自己的下巴已经掉在了地上,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震惊到没法说出一句话。

    巨大的月轮孤悬在海面,倒影荡漾,那种角度的月亮我只在绘本里见过,大到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上面的陨石划痕和环形山。

    就仿佛我们身处世界的尽头。

    万物寂静。

    远处鲸群游弋,唱着古老的鲸歌跃出海面吞吐鱼虾。目所能及皆是海水,我们站在海中的白色月台上,被隔绝于人世之外。

    无意间回头,身后竟然是横贯波涛上接穹宇的反光面,是这个世界的镜像。

    镜中是一样的月台一样的三个人,一样的巨月一样的鲸群,我呆滞的表情清晰可见。

    怎样的伟力可以将万物映在镜中?

    “太梦幻了吧……”我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惊叹出了声音。

    “在灵域,无主的意识们因为没有统一的‘蚁后’而乱成一片,它们有的随着本能聚集,形成微缩的蚁后,创建自己的法则。”

    男人缓缓开口。

    “不同的意识群落创建不同的法则,所以灵域是混乱的。而多年的修行则让我的意识变得异常强大,已可以独立作为蚁后存在,也就可以在有限的领域内自创法则。”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所谓的“言律”?

    “那你岂不是成神了,言出法随啊!”我是发自内心地崇拜。

    “不,只限于灵域中,现实世界的意识们有一个共同的蚁后,它创建了现实世界的法则,所以离开灵域我的这些能力就失效了。”

    “切,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掌控感和自欺欺人的神性,你就留在灵域当个单身汉这么多年?”老头相当鄙视。

    “无为,你我都活得够久了,人世的丑陋也见过太多,与其被红尘羁绊,倒不如在这无人的时空里禅修。”男人依旧不急不缓。

    “我是个大俗特俗的俗人,就喜欢吃口热乎饭瞅瞅漂亮妞,半夜跟那些忙碌一天的人们并排坐在夜市上撸串喝啤酒。”

    老头靠在镜面上说着,然后又点起了一根烟,眼神迷离地吐着眼圈。

    “倒是你,你为了避世留在灵域?骗鬼呢,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是想在这里完成意识升维,从而飞升成神好吧!”

    男人听到老头的话,脸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但很快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的姿态。

    随即他轻声说道:

    “那是每个修道之人的信仰,只有飞升,才能证明先辈的理论是对的,才能证明历代修行之人不是在追寻一个梦幻泡影。”

    老头倒是不接话了,脸上罕见地露出落寞的神情,海风拂过,吹乱了他的白发。

    风烛残年的人,大概更能体会何为有心无力吧,之前那生猛的操作都让我快要忘记他是个老人了。

    此时脚下的月台忽然开始微微震颤,旁边的海水激起细碎的波纹,就好像列车即将进站。

    果然,轰鸣的笛声响彻天地。

    我扭头去看,却连个鬼影都没有。

    “在那边。”男人看出了我的疑惑,抬手一指。

    我滴个妈呀!

    一辆黑色列车诡异地从镜中飞驰而来,大灯雪亮,身长如龙,就那么行驶在海上,沿途溅起巨大的水花。

    明明里面还能看到我凌乱的表情,明明老头的一举一动都跟镜中一致,明明那他妈就是一面巨镜而已啊!

    下一刻列车越过边界,世界的镜像瞬间破碎崩塌,我惊叫着抱头鼠窜,因为漫天的玻璃片像下刀子一般乱坠。

    太疯狂了。

    “真人小心!”我这才想起老头还靠在上面。

    “瞧你那出息样儿。”一个烟蒂扔到我脚下,没有燃尽的烟草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我回过神来,哪有什么碎片哪有什么崩坏,镜面还是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完好如初。

    而那趟列车也根本没有镜中那般蜿蜒曲折,只有两节而已。

    此刻它静静地停靠在月台下的海水中,车灯照亮夜色车门悄然弹开,里面却漆黑一片。

    别说车厢里空无一人,连驾驶室都没有活人的痕迹。

    “我们……不会是要上这趟车吧……”这鬼气森森的玩意儿真地能带我们去吃烤鱼?

    “这是通往镜界的幽灵列车,连我也不能轻易踏入,没人能保证镜界里会发生什么,它有自己的法则。”男人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老头和他的脸上都显得很凝重。

    “那我们在这等什么?”

    “等正确的那趟车。”

    良久之后,车门重新关闭,列车鸣着长笛启动,缓缓朝远处驶去。

    但奇怪的是,平静的海水再次波动,水花以极短的频率震颤着。

    不是吧?又来一趟?!

    可这次并没有列车的影子。

    “奇怪……啊啊啊!”我刚站到边上去看,身后忽然被人大力一推,直接失去平衡掉向海里。

    最后扭头的瞬间只看到男人没有表情的脸,还有老头在那里坏笑。

    “车来了。”他纵身跃出站台,一个极其标准的俯冲入水动作。

    接下来我就什么都来不及注意了,刺骨的海水包裹了身体,耳膜被水压猛挤,周围只剩气泡涌起的声音。

    隔着海水那站台和上面的世界一起渐渐扭曲折射,而不会游泳的我正不断朝着月光照不进的海底沉去。

    到底在搞什么鬼!

    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却都不会再有答案。

    我越是挣扎沉得越快,视野内逐渐变成黑暗和混沌。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冷,真他妈的冷。

    可我却有种非常怪异的错觉,就好像自己根本不是在下沉,而是在……上浮!

    怎么回事?我不会游泳啊,怎么会开始上浮呢?

    短暂的黑暗过后,头顶的水面出现了光,亮如白昼,我胡乱地摇摆身体,浸湿的衣服完全束缚了行动。

    但我只有一个念头——游上去!

    上去了再跟他们理论!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我没来得及擦掉脸上的水,张开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老天,我命真够硬的!

    忽然头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车马上到站了,你确定还要呆在上面么?”

    我抹掉眼睛上的水睁眼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我怎么在天上?!而且从上一刻的夜晚变成了白天!

    看起来这是在上万米的高空啊喂!

    头顶云海翻滚,那是只有在飞机上才能看到的场景,是真正的云团之海而不是比喻!

    云海的空隙里能看到它们上方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地面,星罗棋布地矗立着密集的钢铁森林。

    那根本就是一座超级都市!

    倒立在云海之上……不,是云海下面分布着一整座城市!

    我再抬头看看云海中那座倒立的月台,老头和男人同样倒立着站在那里,似乎完全不受地心引力的束缚。

    等等……

    反向推断,也就是说其实只有我是倒立着的?!在一片代替了天空的海洋里!

    “卧槽!怎么回事啊!”

    “放松身体,理顺呼吸!”男人一样抬头看着我呼喊。

    我只能照他说的做,尽量平静下来。

    怪事发生了,我的身体似乎真的摆脱了重力,逐渐飘出海面,身体完成了180度的缓慢旋转,与这个倒立的世界完成对接。

    重力恢复,我在男人释放的能量中缓缓落到月台上,依旧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头顶居然是波涛汹涌的海洋,脚下是浮在万米高空的月台,一条不知道被何种力量固定于云层之上的铁轨穿透浓云经过月台,又钻进远处的云层。

    已经有趟白色列车沿着铁轨朝月台驶来。

    云的下方还有很多漂浮在不同高度的云,再往下是让人头晕目眩的高空。

    再往下才是一座城市。

    “这、这、这这这……”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行啦,上车吧小子。”老头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冷静下来。

    白色的地铁,不,空、空铁停在月台边,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上了车。

    空铁带着我们飞速驶离,车厢颠簸得很厉害,我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朝外看。

    透过车窗看去,外面被白云包裹,一瞬间有种坐在飞机上穿越乱流的错觉。

    “不会掉下去吧真人?”

    “有可能啊,你最好赶紧写遗书。”老头露出标准坏笑。

    就在我心还没放回胸腔的时候,列车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大角度俯冲,吓得我死死抓住扶手惨叫起来。

    耳边只剩老头畅快的大笑……

    最后列车停在了地面,我已经晕头转向,摇摇晃晃地起身,结果一个趔趄差点摔在车里。

    尼玛慢几分钟能死啊?!

    下车后站在马路上,面前是一座空旷无人的城市,不过这里出乎意料的干净,就好像刚刚还住满了人类,只是被某种未知力量神秘抹除。

    但橡皮擦过的素描纸上都能留下痕迹,何况一座如此繁华的城市。

    露天咖啡馆的桌子上还摆着冒气的热饮,街上停着引擎未熄火的公交车,红绿灯倒数着时间转换,广场上鸽群起落争抢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