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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恶人传·壹

    上等里脊烤好,切片。

    铁板烧热,洒上橄榄油。

    软糯香甜的自制面包一切为二,跟猪肉和火腿一起烤至金黄。

    接下来面包里夹满肉,放一块奶油芝士和几片薄如蝉翼的番茄,抹上蛋黄酱,撒点细碎的生菜叶和调料粉。

    最后放进炉内等到芝士融化流淌,出炉后挤上独家秘制的酱料。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出来的成品更是色泽诱人口感酥脆。

    餐车外面早就排满了长队,这家三明治的口碑在整个下城都是出了名的,甚至有很多食评家慕名而来。

    很难想象这家叫“三藏美味车”的个体餐饮店——如果能算餐饮店的话——在社交网站“三界事话”上已经被刷爆了。

    出圈度堪比娱乐明星,老板唐三藏更是成了最近的网红人物,很多娱乐公司拿着合同千里迢迢赶来签人。

    奈何老板似乎并不感冒,依旧悠闲地卖着自己的三明治,每天上午营业,五十份卖完准时打烊收摊。

    来早了?抱歉,候着吧您嘞!

    来晚了?抱歉,候着去吧您嘞!

    “一份古巴三明治,多放芝士少放芥末。”

    留着寸头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站在车外,插了队来到前方,走上车厢下面的台阶然后缓缓开口。

    插队这种事放在下城区,搞不好会闹出人命,何况还是个女人。这里民风彪悍法纪模糊,死个人就像死条狗那么简单。

    可是今天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他们吓得脸色都变了,顾不上体面不体面,战战兢兢地往后退去。

    仿佛女人身上自带领域,这些习惯了用拳头说话的下城人此刻只想跟她保持距离。

    在她不远的地方,一整列黑色迈巴赫流水般停靠,车上走下来雕塑般的男人们。

    “插个队,别介意。”女人轻描淡写地转头,冰霜般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介意?

    如果你的身后也跟着潮水般的黑道成员,穿着清一色的定制西装戴着艾伦·米可利的昂贵墨镜,笔挺得宛如等待检阅的军队,像皇帝莅临般登场时。

    谁又敢介意呢?

    “玄奘,好久不见。”女人轻声开口,明明很平常的问候,可话里却像是藏着刀。

    留了寸头还能如此英姿飒爽的女人,颜值有多能打自不必说,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

    真正漂亮的女人剪了头发也一样风华绝代,不施一脂一粉仍旧眉眼倾城,那双包裹在正装下的长腿更是不需要高跟鞋的衬托。

    凹凸有致。

    “美女一定是认错人了,你找玄奘,关我三藏什么事呢?”老板很温和地微笑,探出身子指了指车顶的招牌。

    上面印着“三藏美味车”五个浮夸的大字,一看就是手写,歪歪扭扭充满喜感。

    “可是一双做三明治的手,怎么会带着血味呢。”女人淡淡地问着,随手掏出银制防风打火机。

    清脆的声响过后丁烷特有的蓝色火焰喷射而出,那根Insignia的烟丝极速燃烧发亮,黑色的指甲油在火光下泛着冷冷的微光。

    “自己宰猪,手上难免带点血腥味嘛,哈哈,您的三明治。”

    老板笑得很温暖,粉色飞行员太阳镜下清冷的光芒一闪而逝。

    烤炉弹开,热气升腾的三明治被他熟练地装进纸袋。

    细看起来这老板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男人,刚过而立之年的样子,堪比镜面的光头规规整整。

    他可能不是全世界最帅的男人,但一定是最帅的光头。

    一米八五的身高,修长健美的体型,那套红色打底,英伦风金色格子纹的长风衣简直帅到没朋友。

    本就阴柔的脸旁在粉色墨镜的衬托下更多了一股女人味。

    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下意识浮现出一个本不该用来形容男人的名词——美人如画。

    “开着一千万的车卖三明治的人,还会亲手杀猪么?。”女人接过三明治,瞅了一眼这辆奔驰Arocs改装的浮夸餐车。

    白色的烟雾从口中涌出,又回进鼻子里缓缓过肺,最后淡淡的烟气重新吐出来袅袅飘散,长手轻轻一弹烟灰随风落地。

    这女人连抽烟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香奈儿的墨镜,古驰的定制风衣,佰鲁提的手工皮靴。”女人递上一张男人的照片,“这就是三明治老板的假日生活么?”

    照片里男人正在某家酒店的落地窗旁捧着咖啡,阳光透过脸颊,说不出的迷离。

    如此清晰度,如此犀利的抓拍,说这是《西京爱情故事》的剧照估计都有人信。

    “我就知道偷窥狂改不了吃屎,观音啊观音,已经都过去了不是么?活下来的只有三藏,玄奘……”男人用修长的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早就死了,他的碑还立在灵山社的公墓里。”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女人听得见,然后他继续笑着招呼其他客人,可惜没有谁敢挤到女人旁边来。

    “不要紧张,亲爱的,只是有个任务而已,完成这单,老板他就还你自由,以后天高路远,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这句“亲爱的”真不适合她,那语气就好像死神在尸体旁边轻唤,只会让人不寒而栗。

    “不好意思啊各位,今天有事要打烊了,明天再来吧!”男人笑眯眯地朝人群喊话,利落地推起车窗拉下帷幕。

    食客们虽然排队已久但也不好说什么,眼前的情况是个人都知道不对劲,闹事也得看场合嘛。

    只能嘟囔着各自散去。

    “刚才拍照的人,一个不留,媒体那边记得提前打声招呼。”

    女人转身去往最前面的那辆黑白双拼迈巴赫62S,男人们齐刷刷鞠躬,无声地消失在人海中,如墨入水。

    明天下城又该多出几件失踪案了。

    警厅当然会照例宣布查案,然后抓几个倒霉蛋不了了之,媒体们则会像每次那样避重就轻地混淆视听。

    很多人都知道,自称“天庭”的天空城里那帮贵族老爷是世界掌控者。

    但没多少人知晓,名为灵山社的庞大组织亦是权力的编织者之一,他们坐在世界的影子里,写下决定人类命运走向的秩序。

    灵山社这个介于黑道和跨境财团之间的灰色组织,几乎掌控了所有经济命脉。

    从军火到矿业,从金融到交通,从房地产到网络科技……

    只要是个活人,就离不开灵山社布下的蛛网,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空城里的大人物们也不敢轻易实施打压,否则只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灵山社的现任大家长是一个叫“如来”的男人。

    人们称他为“影子皇帝”。

    “车停到老地方,我回来前不要开业。”三藏对着驾驶室里的司机嘱咐,然后下车跟上女人。

    “最近在减肥,你的美味三明治怕是无福消受。”

    观音随手将纸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黑衣保镖恭敬地打开后车门,同时手挡门框防止她碰头。

    “喂喂喂,浪费食物是有罪的!”三藏痛心疾首。

    “你可以捡出来吃掉,没人会介意。”观音低头上车,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吸管杯,轻轻吮吸。

    “传说中的玉净瓶么?别说还挺精致。”三藏挥挥手示意她往里靠。

    结果就被旁边的保镖扯开了,车门无情地关闭,然后对方撇撇大拇指,意思是从另一边上去。

    三藏倒也不在意,依旧笑咪咪,乖乖从另一侧上车。

    这辆跟它名字一样身长6.2米的大玩具,内部宽敞得惊人。

    “出发。”

    观音拿起通话器下达指令。

    驾驶室和后座有一套完整的隔挡设备,上半部分安装了能起落的特殊玻璃,里面有可以导电的塑料液晶膜。

    当施加电流时膜内晶体的排列方式发生变化,瞬间从磨砂玻璃转换成透明玻璃。

    关闭电源后则再次恢复成磨砂玻璃。

    如果没有通话器,玻璃升起后前座的人根本听不见后座在说什么。

    随着观音指令下达,6.0升双涡轮增压V12发动机低吼着启动,这台钢铁巨兽苏醒了,超高的加速度一下子将三藏摁死在座椅上。

    他抬头看去,顶棚三个指示表中最左边的指针开始飞快爬升,没多久时速就破百了。

    “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挑司机的标准还是如此暴力啊!”三藏对这女人实在有些无语。

    “你当年开车可比这暴力多了不是么,连限速器都能拆掉的人还会在乎这些?”

    观音淡然地吸了一口饮料。

    “对了,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交接,到点自觉下车。”

    “本家的审判部那么多年轻人,有什么任务是他们不能解决的。”三藏取出盒里的香烟,“借个火。”

    “柔和七星?能不能别抽这么女人的烟,你已经够妩媚了。”观音将打火机随手丢给他。

    “抽别的咳嗽,何况谁能跟您比呢观音大人,钻石好彩都当零食抽。”

    三藏不以为意,点燃烟丝喷云吐雾,有一说一,这个帅气男人抽烟的姿势实在是……太娘了!

    举手投足间有种女人都自愧不如的阴柔。

    “你该清楚我早就退休了,灵山的事从那时起就与我无关,但愿老师他不要后悔让你来。”男人终于恢复正色,声音陡然低沉。

    就好像瞬间换了个人,墨镜下目光深邃,风衣里肌肉紧绷,穿着休闲的衣物却让人感觉那是一身铠甲。

    独自一人便抵千军万马。

    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伪装在阴柔之下的狠绝,这也才是审判部的年轻人至今还在听的传奇——零号杀手“金蝉”。

    这个看起来三十岁的男人,其实早就活过了漫长的岁月,跟那些天空城的贵族一样,他也是拥有“神血基因”的人。

    作为现任大家长如来曾经最得意的学生,出过的所有任务评分都在“S+”。

    少年曾许凌云志,誓做人间第一流,说的就是年少时的玄奘。

    他曾经也确实张狂,狂得整个灵山都放不下,怼人就怼如来,杀人只杀榜首。

    当年“玄奘必将继承大家长衣钵”的传言在灵山社的高层内部几乎人尽皆知,如来也从未出面解释。

    如此重要的消息,不解释就是默认。

    可谁也没想到玄奘会在巅峰时急流勇退,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灵山社的墓园里至今都还立着他的碑——当然,没几个人相信那玩意儿是真的。

    金蝉者,金蝉脱壳也,谁能杀死金蝉子呢?传言只要他愿意逃,天空城的皇帝来了也留不住。

    至于到底为何离开,当年如来没有公开原因,自然也没人敢多问,档案里更是记述不详,似有未尽之言。

    “年轻人总需要时间来成长,他们不够老练,缺乏足够的经验,而这次要你去暗杀的目标,非常重要,重要到不允许出现失误。”

    观音从座椅旁拉起桌板,将档案袋放在上面,封口烫着火漆,印有灵山社的图徽——一朵刻满梵文的六瓣佛莲。

    档案袋的左下角是一个红色钢印,标注着三个大大的“S”——3S级档案,绝密中的绝密。

    哪怕在灵山社高层,有权限查阅这种档案的人也屈指可数。

    她拿起切刀轻轻剖开封口,将一叠整整齐齐的材料文件抖了出来。

    三藏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翻看,脸色逐渐阴沉,车里空调很舒适,但他却控制不住地脊背发凉。

    “这简直是疯了……”他喃喃自语,再也没有了戏谑的态度,眼中只剩震惊,或者说……恐惧。

    “你有一分钟的时间记住资料上的所有信息,不能拍照不能勾画更不能带走,3S级的档案如若丢失,后果有多严重你很清楚。”

    观音一脸漠然地吸着饮料,正襟危坐。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三藏眼睛依旧盯着资料飞速扫视,嘴里发出木讷的询问。

    “这个问题我无权回答,你只需要知道这次任务越过了议事厅由大家长直接发布就行。”观音摇摇头,多余一个字也不愿透露。

    “老师还真是一点没变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烟头发红变亮,三藏墨镜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缓缓躺进真皮座椅,然后长吁一口吐出浓烟。

    “能当上大家长的人,不是疯子才奇怪吧?”观音收起那些资料,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何况他是出了名的铁腕领袖。”

    在塞进档案袋的瞬间,纸面闪过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面容慈祥些微发福的老人,只是他平静的笑容里却藏着刀剑般的光芒。

    那是只有在铁王座上才能磨炼出来的气场,是握紧权力之剑的人才会有的从容与威严,哪怕笑得再和蔼,生杀予夺都只在一念间。

    他就是天空城的现任皇帝,有着“玉皇大帝”之名的世界君王!

    “你们居然要刺杀皇驾……”三藏语气很沉重,“这任务相当艰难。”

    “自信一点,比你想象的艰难还要难一百倍。”观音贴心地提醒道。

    “老师是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啊……”三藏笑得很温暖,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露出那种只是去杀条流浪狗的平静笑容。

    大概疯子带出来的学生也多半脑子不太正常吧。

    “确实是前无古人的任务,这也是为什么来找你的原因,你的老师大人很信任你呢。”观音的语气很奇怪,似乎话里有话。

    “他这是巴不得我早点入轮回吧?”

    “总之,我的任务就是传话,既然已经完成交接,如果没有别的要求你可以下车了。”观音拿起通话器示意司机停车。

    “如果我拒绝呢?灵山的任务还是灵山的人去做吧,我这种退休人员更喜欢在大街上卖三明治混吃等死。”

    三藏转头看向观音,不知何时一柄沙漠之鹰已经抵在了她太阳穴上,脸上依旧挂着很绅士的微笑。

    就好像他手里握着的不是什么致命武器而是一把大号糖勺。

    “0.5英寸的‘弑神者’子弹,你的神血基因也扛不住顶头一枪哦观音大人。”

    “拒绝的话还是留给大家长去说吧,至少在我接到的命令里,你并没有‘拒绝’这条选项。”

    观音丝毫没有慌乱,只是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然后把它摘了下来递给三藏。

    “伯爵满钻Polo,送你了,应该能提升一下你的时间观念,一分钟已经到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车你就先坐着,可以让司机送你去任何地方。”

    话音落下,没有半分犹豫,观音提起档案袋起身,早就等候在外的司机赶紧拉开车门。

    一直到她消失在视野里上了后面的车,车队扬长而去,三藏也没有扣动扳机,他保持着举枪的动作默默地呆在那里,仿佛是一块雕塑。

    时间漫长如海,寂静中只有他的心跳鼓动胸膛。

    “先生,现在我们去哪?”通话器里传来司机的声音。

    “老师啊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究不肯放过我么……”三藏轻声叹息,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初春的阳光虽然明媚,空气里却依旧透着寒意,他拉起高领抵御冷风,颀长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孤独,很快便消失在街角的人海里。

    于此同时,观音的座驾内。

    “先生,需要我们试试他的手么?”

    副驾的男生拿起通话器问道。

    “如果能直接除掉他,那么金蝉的名号也不过是夸大其词,审判部有的是人代替他执行任务。”

    “先生”一词用来称呼女人的时候,有着很重的分量,灵山社敢直呼观音大名的可没多少。

    那头的观音沉默良久,然后慢悠悠地开口:

    “年轻人想出头是好事,玄奘的命也迟早要交出来,但做我们这一行,无知和傲慢是最大的敌人。”

    男生自然明白观音话里是什么意思,他强压不快,握紧了拳头。

    他是审判部最出色的新人之一,本该最有希望成为下一届的部长,而且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部长!

    到时候财富和权力会像海潮般涌来,漂亮的女人和璀璨的生活都将唾手可得。

    他一辈子都在渴望爬上高处。

    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也足够拼命。

    可是,每次当他以为自己要够到那宝座的时候,总会被一个人挡下,一个压根儿就不存在的“死人”!

    玄奘。

    大家总是拿他跟玄奘比,可所有人的结论都出奇得一致——他的能力不及玄奘当年百分之一。

    玄奘那么牛却拒绝了部长一职的邀约,他木吒有什么资格年纪轻轻就觊觎此位?

    看看名人堂里那张同样年轻的照片,看看那个传奇人物玄奘,大家长宁愿让部长的位子空出来,也不愿给他们这些后起之秀机会!

    凭什么?

    这些年木吒把自己当牛马一样使唤,在枪林弹雨里完成了那么多任务,他虽为审判部的名人,却放弃舒适日子过着苦行僧般的自虐生活。

    不就是为了当上部长么?

    凭什么自己的命运要被一个早就退休的混蛋碾在脚底!

    “上山的人不要瞧不起下山的神,玄奘就是审判部历史上永远也绕不开的那个神,你们这些所谓天才,只配给传奇当陪衬。”

    有人曾这么说道。

    神么……

    神又怎样?!

    他木吒一样是在天才堆里爬出来的精英,神不也退休了么?不躺在骨灰盒里安睡,却挂在墙上阻碍年轻一辈上升的通道?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家伙,木吒一定要亲手了结所谓的传奇。

    审判部长的位子,他要定了!

    “我……并不认为一个卖三明治的家伙能担大任。”

    木吒小心地反驳,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这次任务到底是什么,以他的履历根本没资格接触3S级的任务细节。

    通话器里观音冷哼一声:

    “是啊,说不定这些年玄奘早就荒废了呢?我送给他的手表里装了定位器,多带几个人去,金蝉要是死了,你无疑将成为审判部的新传奇。”

    木吒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先生会答应得这么快,本来已经决定偷偷去做这件事了。

    不过机会来了就要抓住,他来不及多思考,兴奋地接下了任务。

    直到木吒下去带走几车人马,坐在观音旁边的身影才开口说话:“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勇敢么?”

    那是个精瘦的老头子,穿着一套普普通通的黑色唐装,绣满金色的祥云纹,脚上则踩着千层底老布鞋。

    观音看向窗外,木吒已经带着人远去,她无所谓地喝了口吸管下面的饮料,脸色淡然:

    “去了也好,玄奘要是真就这么被干掉,倒也没什么后患了,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但……谁又杀得了玄奘呢?”

    老人笑着继续问道:“凡事总有万一,万一玄奘被杀,皇帝那事就不管了么?”

    “一个不听话的皇帝,终归要换,但不一定要他死,说到底这不过是大家长给自己爱徒设的局而已,能不能杀了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成为整个天庭的敌人。”

    观音脸色逐渐阴沉,杀气弥漫。

    老人倒是不动声色:“对付一个玄奘,这么做有些大费周章了吧?”

    “没人能真地杀死玄奘,况且光杀死他可不够,他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谁能保证这些年他没有将脑子里的东西备份呢?”

    “那看来我还是得出手推一把了。”老人的声音略带感慨。

    “太白老先生,您的付出灵山社不会忘记。”观音转头微微致意。

    “倒也不必,我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无欲无求,只希望皇帝下野后,灵山社安排的新皇能有颗慈悲之心,不要再把下城人的命当作蝼蚁来看待了。”

    老人一直平静的声音出现波动,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悲伤。

    “不会让您失望的,灵山社向来以大局为重。”

    ……

    于此同时,郊外某处的独栋别墅内。

    三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默默沉思,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薰衣草地。

    身后的房间充斥着一股浮夸的土豪味。

    所有东西包括墙体的边框都是金色和淡棕色,全都刻满夸张的浮雕,主体则普遍是白色和淡金色。

    典型的巴洛克风格。

    金色真丝帷幔下是独立在中央的法兰绒圆形大床,墙体上镶着古典的欧式壁灯。

    旁边的黑檀木架上除了精装书籍,还有大大小小的油画,传世名画算不上,但也都是当代名家的作品。

    家具是清一色的RocheBobois古典系列。

    复古的真皮沙发,手绘巨幅名画的墙壁,旁边立着古典的花边长镜。

    弧形顶壁,悬挂着晶莹剔透又华丽繁复的巨大水晶吊灯。

    紫檀的名家雕花酒柜,上面摆满各种年份的名酒,从红葡萄酒到白葡萄酒再到香槟,还有朗姆酒、龙舌兰、伏特加……

    应有尽有。

    低矮的黄檀长桌,边上同样刻满浮雕。

    厚重的羊绒波斯地毯上绘着鸟兽山海。

    梵尼诗留声机里播放着“猫王”的《HardHeadedWoman》,那张黑胶唱片算得上古董了。

    三藏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转身来到书桌旁坐下,打开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阅读网站。

    网站的封面印着一个写意的“起”字。

    他深呼吸,然后在网站的搜索框里键入了一串网址,原本红白相间的页面飞快刷新,一个全新的黑色网站出现在屏幕上。

    冥事所——业内鼎鼎有名的杀手中介平台。

    各路杀手和无数阔佬都在上面注册了账号,这里每天上演着赏金与死亡的灰色交易。

    老板们用匿名ID发布悬赏令或追杀令,真金白银在同一时刻转入冥事所的官方平台。

    当有人接下任务并顺利完成一单,冥事所会将抽取佣金后的钱如数打进杀手的预留账号里。

    而今天,活跃在冥事所的恶徒们都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情——一个名为“金蝉”的远古ID在沉寂多年后重新上线。

    站内瞬间沸腾起来,因为这些人都知道金蝉的名号,那是当年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界传奇。

    一个神秘失踪的杀手之皇在今日回归!

    三藏的站内邮箱里很快收到成千上万的留言,金蝉复出的消息沿着光纤传遍了整个黑暗世界。

    他无意去关心这些吵闹的琐事,轻轻点开了站内的金融账户,一串夸张的数字安静地躺在余额栏中。

    一亿世界货币。

    交易目录里转账者的信息为空白,也就是说这笔钱没有经过银行中转,有人用别的手段贿赂了冥事所的管理员,利用冥事所内部资源拨款给三藏天价佣金。

    最后的账目备注里只有一句简单的问候:

    “Goodluck.”

    祝你好运。

    ……

    这只能是灵山社的手笔,他们的势力如今甚至渗透进了冥事所这样的万年中立组织,实在让人细思极恐。

    三藏很清楚拿这笔钱的代价,但他也没得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窗外不知何时慢慢昏暗下来,仿佛夜幕提前降临,厚重的积雨云从天边滚滚而来,在低空涌动,很快遮蔽了最后一丝阳光。

    屋里没有开灯,三藏粉色的镜片在屏幕背景的映射下泛着清冷的光。

    他轻叹一口气,退出了冥事所的官网,倚靠在椅背上缓缓点起一根烟。

    “发现不明身份者正在靠近!发现不明身份者正在靠近!”

    从四面八方传来清脆的电子声,三藏望着外面昏暗的天空,有雷暴闪过照亮黑色的世界,雨声铺天盖地。

    “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暴雨会冲走一切罪恶的痕迹。”,他扔掉烟头起身,“准备迎接我们的客人。”

    “安保系统已启动,武器库解锁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大屏幕的红外监控里出现了一整列疾驰的车队,溅起半人高的水墙迎着暴雨前进。

    车里的每个人都全副武装。

    三藏并未慌乱,似乎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切,他摘下观音送的手表,轻松捏碎后扔进了垃圾桶里。

    看着监控里军队般的队列,他的镜片闪过寒光,随即身影消失在了阴影里。

    雨越下越大,这远在郊外的别墅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寂静,暴雨隔绝一切,这里变成了一座孤岛,杀气弥漫在每个角落里。

    木吒的的车停在了那座古希腊式建筑的大门外,司机拉开车门艰难地撑起黑伞,手里还提着一双雨靴。

    狂风哀嚎,电闪雷鸣,伞骨在巨力的拉扯下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木吒冷冷地推开司机,黑色的昂贵定制皮鞋毫不犹豫地踩进泥水里,西装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提起后座那沉重而修长的皮箱,转身没入雨幕。

    后面是肃穆如夜枭的男人们,他们的风衣下面都穿着防弹背心,手里握着各式武器。

    或许,夜幕已经提前降临,今夜他们要狩猎一个从未面对过的危险目标,或者说……一个怪物。

    虽然他们中没人见过那个只存在于审判部传说中的男人,但没有人敢掉以轻心,也没有人敢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这是一次死战!

    钢铁的大门居然是敞开的,静默在那里无声矗立,似乎在迎接客雨中的来客。

    木吒轻轻挥手,众人立刻散开,带上夜视仪悄然前行。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拥有神血基因,可以裸眼夜视。

    别墅的入口居然是一条幽深宽阔的走廊,黑色的穹顶延伸到高处,两列拼花玻璃将绘画中的透视演绎到极致。

    让人怀疑自己走近了某座古老的庄园,吸血的恶魔蛰伏于黑暗中等待猎物。

    不知道为什么,木吒觉得那是一条黄泉古路。

    闪电撕裂大地,刺眼的白光从无数玻璃外涌入,视野亮起的瞬间他们看清了走廊尽头的场景。

    一个光头的男人忘我地弹奏着红色的水晶钢琴,曲子是威尔第的《安魂曲》。

    难道这人在做弥撒么?

    为某些死人……安魂!

    所有人都进入了警戒状态,那个光头应该就是金蝉了吧?

    木吒打开提箱,取出两柄长刀,刀鞘抖落,一黑一红,寒光仿佛活物般在刃上游走。

    弑神双刀,一曰鬼斩,一曰神切!

    不知道多少自诩无敌的对手死在了这两柄利刃上,木吒靠着它们成为了审判部的明星。

    这种级别的长刀,正常人根本无法同时使用,历史上使双长刀的刀客,一只手数得过来,威名赫赫的更是无几。

    除了那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刀客”卷帘,木吒自信没人能比自己更擅长这种重量的二刀流!

    不过卷帘早就死了,如今他自己就是天下第一!

    只要握着刀,他就能主宰命运,哪怕对手是金蝉!

    木吒握紧双刀,拖地而行,刺啦刺啦的响动在雨声的遮盖下若隐若现,他知道金蝉早就发现自己了,也没打算隐藏。

    来吧,来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

    两边的男人们早就扣动扳机了,大口径的子弹从冲锋枪里倾斜而出,毫不吝惜这些造价高昂的特制弹药。

    他们知道犹豫的后果。

    乐声骤停,上百公斤的子弹幕布宛如死神的披风,呼啸着将走廊尽头覆盖。

    钢琴在火光中分崩离析,男人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迎着弹幕前进!

    他的身体一点点破碎斑驳,已经不成人形的残躯还在前进,摇摇晃晃。

    所有的弹夹在瞬间射空,弹壳抛落的声音密集如雨,抢手们并未停手,训练有素地换弹。

    然后举枪齐射!

    木吒只是死死盯着,握刀的手更紧了几分。

    良久良久,硝烟散去。

    男人在火光中化成了血水。

    “这就是当年的第一杀手么?可惜啊前辈,时代变了,怎么能轻视子弹的威力呢?”木吒惋惜地叹气。

    已经没机会和前辈对战了么?早知道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那是……航空机枪上膛的声音!

    “不、不对!快撤撤撤撤撤撤撤撤!!!!”身边的抢手声嘶力竭,吼出的话因为恐惧而破音。

    他当然知道用来撕碎飞机的武器有多恐怖,那玩意儿要是打在人身上,连火化都省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红外感应的机枪由人工智能操控,早就锁定了他们。

    高处墙壁上无数黑洞洞的枪口亮起了火光。

    这种距离下的航空机枪,拆掉一栋楼都够了。

    走廊变成了人间炼狱,一个个高大的身影如脆纸般被撕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木吒无心思考,怒吼着挥刀。

    领域全开,五感暴涨,隆起的肌肉几乎要撕裂西装炸出来,他能成为审判部的明星当然不是靠嘴,实力还是相当惊人的。

    气浪般扩展的领域挡下了大部分子弹,剩下的漏网之鱼竟也被他一一劈碎!

    手上的力道有多恐怖,双刀的工艺有多惊人,此时已展现了出来,神血基因之所以被称为神血基因,就是因为拥有它的人早就脱离肉体凡胎,飞升成神!

    终于,最高亢的嘶吼爆发而出,声音里带着神的愤怒

    木吒如鬼魅般跃起,踏着空气弹射,手中刀光如水,编织成密集的光影,每一刀都会废掉一架机枪。

    当一切再次陷入死寂,走廊的地板已经被染成赤红,粘稠的液体如小河般流淌。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青年的身影立在那里,刀刃滚烫如岩浆。

    “好久没有闻到鲜血的味道了,真美啊,那么,我会留你一命……”

    有微弱的声音从木吒身后传来,无数红色的液体从地上涌起,慢慢凝聚成人形。

    他笑得那么狰狞,眼中透出无法言说的兴奋。

    是金蝉!

    “早该猜到的……这就是你不死的秘密么,前辈?”木吒苦笑,缓缓转身。

    “这算是你的遗言么?”金蝉轻笑,手中各握着一柄沙漠之鹰重型手枪。

    如果那能算手枪的话。

    毕竟见多识广如木吒,也没听说过枪管长如机枪的沙漠之鹰。

    金蝉握着那枪倒像是握着长刀。

    “大家长居然把锦斓宝衣送给了你。”木吒站直身体,缓缓朝金蝉走去。

    没错,三藏那身绣着金纹的红色风衣并非凡物,穿上它的人可以从地狱归来。

    此刻风衣敞开,漏出底下绘着夜叉的彩色衬衫,简直就是恶魔现世,三藏也缓步前进,獠牙满面的夜叉在这一刻如同活了过来一般。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时间似乎跳档,真地来到了夜晚,血色的红月从云层中露出。

    月光透过高处的拼花玻璃洒落下来,窗框的阴影投下,走廊上两个男人的脸庞都被照亮。

    谁也没有抢先动手,就那样缓缓擦肩,那一瞬时间好像放慢了万倍,命运在这一刻停滞。

    “你感受过恐惧么?”

    “我猎杀过很多神,前辈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们甚至没有去看对方一眼,就那样走过。

    起风了,风里带着血腥味。

    几乎在同时,已经背朝对方的两人骤然暴起!

    火光,刀影;硝烟,爆鸣。

    三藏举起双枪边退边射,浓烟带着突破音障的火舌倾泻而出,旋转的子弹呼啸着划出致命弧度!

    木吒的双刀交织成网,喉咙里发出高亢的嘶吼,手上青筋暴起,他不退反进,将子弹劈得四散飞溅。

    爆鸣声此起彼伏,灼热的火星灿烂如刃上的烟花。

    “你挡我的路了前辈!挡路的人……都该死死死死死死!!!”

    你怎么敢蔑视我?恐惧?握刀的手从未有过恐惧!如果有,那就将其通通砍碎!

    愤怒就写在他的脸上,这么多年的憋屈,全都注入挥舞的刀刃,一刀比一刀更快,几乎看不见划出的轨迹了。

    只有幕布般的风声,那是死亡的声音。

    终于,他追上了金蝉,一直在防守的架势改为大开大合的进攻,紧绷的身体高高跃起,无视子弹流窜,双刀顺势旋转反握,凌厉地齐刺!

    寒芒从夜色中闪过,子弹击穿了木吒的胸膛,同时利刃也刺进了三藏的躯体,一刀心脏一刀肺叶。

    红色的液体泼出很远很远,从大动脉里出来的血简直像是破裂的高压水枪在喷射。

    两个人满脸血污,剧烈地喘息。

    “好刀……真是好刀,可惜用刀的人不够强啊。”破碎的肺片从三藏嘴里咳出来。

    他抬手顶着木吒的脑门连续开枪。

    木吒拔刀踉踉跄跄地后撤,三藏也跟他拉开了距离。

    如果是普通人,这种程度的伤势早就死透了。

    但他们已不能称为人类,破碎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子弹从木吒身体里一颗颗褪出,三藏的刀口也瞬间愈合。

    陷入寂静的走廊里飘来几声短促的提示音,是三藏衣服里的手机响了,来了一条短信。

    有这个提示音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太白,短信的内容只可能是一条。

    看来不能再玩了,要开始干正事了。

    “我赶时间,游戏该结束了。”三藏双枪交叉成十字,嘴里念诵起古老的梵文。

    是的,他认真了,木吒还没意识到终局已经来临。

    金色的光幕笼罩了木吒,符文漫天飞舞,他只觉得脚下的重力瞬间增加了数百倍,别说行动,此时他连站立都要拼尽全身力气。

    不知道哪里来的符文裹挟着他的全身,几乎要将他淹没。

    传说中的紧箍咒。

    “该死!怎么会这样!”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其实只是个愚蠢的猎物,实力的差距宛如鸿沟,他根本没有胜算。

    可怕的威压让他喘不上气来,只想弯腰下跪来缓解不断增加的重力。

    在死亡边缘游走的经历他有过无数次,曾经那种感觉只会让他更兴奋,更有斗志。

    但现在他只剩绝望,他确实害怕了,确实恐惧了,多少年没有过这种凡人才有的情绪了。

    面前的男人,根本不是他可以挑战的。

    木吒还在努力硬撑,但三藏的压迫随着更高声的吟诵一下子跃迁了几何倍数,他再也支撑不住,痛苦地跪倒在地。

    膝盖被可怕的重力压进了地板,陷得很深很深,双刀早已脱手,寒芒渐熄。

    “我说过会留你一命。”三藏一步步走来,镜片被红色的光芒浸染,那其实是他眼睛里燃起的烈焰。

    长枪抬起,扳机扣动,硝烟喷吐而出,一颗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子弹撕裂木吒的胸膛,洞穿了他的心脏。

    世界仿佛安静了,重力在开枪的瞬间散去,但他再也无法爬起,全身的力气都随着心脏的洞口流失,沉沉倒地。

    那是一颗罕见的子弹,被毁掉的心脏根本没有愈合,他现在只是靠着神血基因苟活。

    世界上能造出这种子弹的只有一家公司——兜率重工,或者说只有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老君,是兜率重工的创始人。

    木吒已无法思考三藏为何能搞到兜率重工的特供军用货,他只知道自己要死了。

    三藏收起双枪插在腰上,抓起木吒的衣领拖着他往外走去,那身昂贵的西装破烂得像是块抹布,不断有血从里面涌出。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短信里只有两串带着小数点的数字,没有发件人的信息。

    一个坐标。

    这个坐标的保密级别堪比核弹发射秘钥,透露它的人会以叛国罪被处以极刑。

    当然,有能力泄密的人在整个天庭也屈指可数。

    坐标指示的地方是某处大洋的禁区,那里洋流紊乱气候多变,没有任何一艘船只或飞机的航线会经过。

    偶尔有迷失航线的商船或客机经过,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地图上则找不到任何跟这个坐标有关的痕迹。

    三藏来到车库,将奄奄一息的木吒扔进后备箱里,开着那辆改装过的悍马驶出了别墅。

    审判部造访过的地方肯定不能再住了,能来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里已经进入灵山社的资料库了。

    三藏按下了仪表盘旁的按钮。

    剧烈的连续爆炸摧毁了身后的别墅,火光冲天照亮夜空,黑色的悍马在气浪中颠簸飞驰,柺上公路后停在了树林边。

    一具残躯被人从车上丢了下来,死狗一般滚了几圈后撞在树上。

    三藏给最近的救护中心打了电话,用不了多久木吒就会被带走接受抢救。

    他的神血基因可以让他保住性命,但他的实力恐怕再也无法恢复了,从此变成一个废人。

    对于木吒而言这比杀了他跟难受。

    随即那辆悍马加速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