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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晚霞流苏(10)灵幡飘动 大地悲歌

    2023年4月14号,一辆救护车刚开进凌云村庄,一群人便尾随其后,都想弄清楚是谁得了重病。当人们发现躺在担架上王邦玉时,顿时感到天空阴沉起来,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在心头折腾……大伙急忙上前询问:

    “王主任,您怎么了?”

    “社长!您感觉怎么样?”

    “邦玉啊!你可别吓唬我们啊!”

    ……

    王邦玉紧闭双目,对所有人的询问、探视“置之不理”。

    ……

    社区的群众在院中焦急地等待着……诊断结果令人大失所望——王邦玉得的是急性脑出血……

    马晓霞本来是不愿意去探望王邦玉的。沈韵竹劝道:“所有的社区人都去了,就您没去,别人会说您无情无义。夫妻一场几十年,我不信您对爸没有感情?你们离婚根本就不怨爸,是您坚持分手的。爸现在就这样了,您还记恨他老人家?”

    “我不是不想去,是怕他不理我。”婆婆纠结道,“自从我泼了那女人菜汤,打那儿他都没正眼瞧过我。”

    儿媳妇流着泪,“他要是能理你就好喽。我倒希望他能打你、骂你……”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还嫌我没受够?”婆婆不高兴道。

    “您去看看就清楚了……”儿媳妇“抽抽搭搭”,“他现在……谁也不……搭理了。”

    ……

    马晓霞来了到病房,见王邦玉鼻孔插着吸氧管,双目紧闭,病情远比她想象的严重,心重的像块石头,迅速下沉……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呼喊:“继辉他爸!快起来啊!起来打我、骂我啊!你睁眼看看,我就是你讨厌的那个女人……”

    奇迹发生了——只见王邦玉猛然睁开眼,深沉地注视她,用力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说出七个字:“晓霞……别恨我……珍重……”

    马晓霞多年来凉透的心一下热乎起来,心中的冰层迅速融化,所有的怨恨瞬间烟消云散……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祝福是纯粹的,没有半点水分与杂质,这就是爱,足够了……

    她一边陶醉,一边注视王邦玉,见他张着嘴,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正要发问,只见他将头一歪,永远地闭上双眼——任凭马晓霞如何呼喊再也不搭理……她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一事实,眼泪“唰啦”流了下来,抱住王邦玉嚎啕大哭……

    她终于想到要追究责任,迅速起身,一把抓住刘思红,“你不是医生吗?怎么没看好他?是你这个野女人害死了他!我跟你拼了!”用头向刘思红身上撞去……

    刘思红形同木雕泥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她的撞击。她真的很后悔——为什么不把那半瓶酒拿走?丈夫的去世,她确实是有责任的。

    儿媳上前拉住婆婆,“妈,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其实她比您更悲痛。”

    马继辉见母亲情绪失控,便和众人把她拥出病房。

    ……

    这下社区的天真的“塌了”,所有人的心都乱了——社长默默地走了,没有给他们留下一句话,只给他们指定一个飘渺的方向,那个丰沛美好的未来会不会真的是个美好的梦想?虽然生老病死是人类无法抗拒的规律,但他们却无法面对王邦玉的死亡。

    ……

    王邦玉的遗体被安放在敬老院殡仪馆的“送行大厅”,这儿是逝者安息、治丧典礼活动的地方。

    按照农村的风俗,孝子首先要做的就是到父亲的“娘家”、继母的“娘家”去“报丧”,并诚邀亲戚、朋友前来祭拜(即:烧倒头纸)、商定出殡日期及与父亲后事有关事宜。

    王邦玉由于“休妻”、再婚、离婚、复婚一系列复杂的婚姻状况,导致两个“娘家”与主家的纷争。按照农村殡葬风俗,离婚后的妻子将来去世以后是不能与原来的丈夫合葬的。但马继辉却想让母亲“百年之后”也能陪伴父亲,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通过殡仪馆主事(既:丧事执事)兆泰平分别向父亲娘家人、继母娘家人婉转地表达了他的意愿。

    王邦华倒是好说话,两个毕竟都是嫂子,所以没有表示反对。但刘敬东的话就不那么好说了——认为这样做是对姐姐不尊重,所以坚决反对。

    马晓霞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恼火,风风火火赶来,她的意见却是坚决反对将来让刘思红去“陪伴”。理由是:他们也是离过婚的。要不是她“插足”自己和王邦玉是不会离婚的;要不是她“插足”自己和王邦玉也是可以复婚的。活着被她“插足”,死后绝不能让她再“插足”。

    她一口一个“插足”,让刘敬东很恼怒:“你说谁插足呢?让你陪伴才是真正的插足!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我坚决反对你将来和姐夫‘合葬’!”

    “你反对也没用!我问你:我陪王邦玉多少年?你姐才陪他几年?她连我的零头都不够!我的资格比她老!”马晓霞盛气凌人,胡搅蛮缠,“你说的不算!丧事是我们老马家办的,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外人无权干涉!”

    刘敬东气得暴跳如雷,用手一拍桌子,“谁是外人?我们可是正宗的娘家人!是你们请来的。你竟敢对我们如此不恭!”他上前拉住刘思红,“姐,我们走!不在这受他马家人的气!将来后事我给你办!”

    在这个节骨眼上,刘思红那能离开。他把弟弟叫到一边嘱咐道:“千万别和马家人翻脸。人已经死了,争那些虚头没有用。我现在心情很糟糕,对生活、事业已失去了信心。我在养老院有三分之一的股份,本打算给你一半。不料沈韵竹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根本不在乎钱,她让我全部转让给你,让你到这儿来帮助她打理。这肯定比你开那个小超市强得多。无论以后马晓霞说什么,你都别和她叫真,一切由沈韵竹做主。”

    兆泰平见双方争执不休,便从中调和:“我看不如这样,让他们各撵风水(即:各立坟墓),这在过去也是常有的事。”

    他的建议却没有得到“三方”认可。在这个关键时刻,沈韵竹征求了刘思红的意见后,立马拍板:“我建议:三人同坑合墓!谁要不同意就‘另立门户’,‘自起炉灶’,到那边自己过小日子去。”

    这一建议让所有人无语,只有马晓霞对此耿耿于怀,怅然若失,问道:“你这胳膊肘怎么能向外拐呢?我可……”

    “我是向理不向人,想不通回家慢慢想去!”儿媳妇并没有给她说话机会。

    马晓霞满肚子委屈没法说,因为这个建议是自家人提出来的实无理由当众推翻,何况等到将来自己死了,人家想怎么办,你哪还管得了,于是心里揣着满满的愤愤不平走了出去……

    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马晓霞总算没有来闹事。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丧事“开门”的当天晚上,马晓霞却大踏步登上喇叭班子的舞台。

    当时吹鼓手们正在奋力表演,见她上台便停止演奏。因为以前她曾在台上演唱过,大家对她都熟悉。“喇叭头子”连忙搬过一只凳子,请她坐下。她却不予理睬……

    沈韵竹对丈夫说:“你看俺妈怎么上台了?这个时候还能想唱歌吗?真是疯了。你快上去把她拽下来!”

    马继辉很无奈,“她心里憋屈,想唱就让她唱吧。让她发泄发泄,不然的话,真的会疯的。”

    果不其然,只见她从桌子上拿起话筒,声泪俱下唱了起来:

    “眼一瞎,腿一蹬,灵魂化作一阵风。

    红情绿意,春漏花径,空床留温,从此睡去不醒。

    打你不还手,骂你不出声,和光同尘,与世无争。

    淋漓墨汁,春蚕丝净,长篇遗作,尘饭涂羹。

    人死草枯,闲云悠空,功名未就,马齿徒增。

    风华流沙,白蜡明经,青松何惧凛冽风。

    荣辱不惊,两袖清风,是非功过任人说评。

    诸事未了拂袖去,家里家外让我咋整?

    不闻下雨,不问刮风,旱了不浇水,涝了不疏通。

    田也不锄,地也不耕,麦黄豆青再也不计收成。

    羊可吃饱,牛可生病,眷恋沉睡,眯眼不睁。

    果树未修枝,葡萄未剪藤,无人打理,放任病虫。

    思念如雨,浑身湿净,你能舍得我,咋舍那妖精?

    只恨当初,糊涂不清,买椟还珠,贱人得逞。

    遥想当年,难免伤痛:命若悬丝,残灯油净。

    煎汤喂药,好言劝奉,黄花少女,空留一片真情。

    倾盆大雨下不停,欢娱茅屋滴水声。

    从此女儿变女人,霜染枫叶别样红。

    直道今生星伴月,孰料乌云遮碧空。

    杠打老虎布缠锤,爱河决堤沙难壅。

    你对我的爱,萝卜炖白菜;

    我对你尊崇,月亮掉水中。

    你对我的情,煎饼卷大葱;

    我对你追捧,猴子去下井。

    原本将你视如拱璧,谁知却落个金漆饭桶。

    莺啼柳枝,痴梦方醒。竹篮打水,出井流空。

    本想膺惩,怎奈忧心忡忡,既弃宋玉,王昌何情?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世上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离后你到俺家去,要喝白酒我应承。

    众多迎驾手中过,放下三星选五星。

    人生无常多变幻,爱恨情仇难归零。

    身无彩翼双飞凤,心有灵犀一点通。

    临终拉住我的手,请求原谅道珍重。

    百日严寒随风暖,高山流水流真情。

    多年积怨烟云散,冰冻三尺顿消融。

    人非尧舜岂无过,略迹原心能忍容。

    本想与你阴间同行,谁知又追来刘思红。

    三人同墓,插足成永恒。

    司马湿蓝衫,我心伤痛。

    哎嗨哎嗨哟,哎嗨哎嗨哟,

    司马湿蓝衫,我心伤痛。”

    马晓霞悲情演唱,让台下人伤心流泪不止,连吹喇叭的都在饮泣。当然也有人想阻止,因为歌词在有不雅实情——“欢娱茅屋滴水声”、“从此女儿变女人”……沈韵竹听到这,忙对丈夫说:“你快上去把俺妈叫下来,你瞧她都唱些什么?真是疯了,也太直白了。”丈夫说:“就让她随便唱吧。她太憋屈啦,这样心里会好受些。”他认为“直白”是真情的流露,那个茅屋可能就是他生根发芽之地。

    当然,也有人愤怒,由于歌词中又羞辱刘思红的成分,所以刘敬东很想上台去找她麻烦,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姐姐吩咐过——“不要和马家人闹翻。”更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想和这个疯女人计较。

    其实马晓霞并没有疯,她的演唱是有准备的。王邦玉刚倒头,她就去找农家花戏楼管理员赵慕岚,她说:“我这个人眼皮硬,哭不出来,但我能唱出来。你帮我写段歌词,让我到喇叭场上去演唱。”

    赵慕岚有点难以为情,“哪有自家治丧自己演唱的?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是我儿子办丧事不错,但我和王邦玉已经离婚了,他又不是我丈夫。”她说道,“我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心里实在憋得慌,就想对大伙说说。我先把我的苦水倒出来,你把它编撰一下。让我当众倾诉,也算给这个死鬼哭灵了。”

    ……

    赵慕岚听完她的诉说后,见她态度很坚决,于是连夜编写了这段唱词。并定名为:《马晓霞哭灵》。想不到马晓霞的演唱竟有如此煽情效果。还好,她没有错过机会,当场录了音、像。

    马晓霞嘴上说王邦玉不是她丈夫,可她心里一直认为他就是她丈夫。因为她这一辈子只有王邦玉一个男人,她是非常排斥别人插足的,所以唱词最后才有那无奈的表白。

    ……

    马继辉作为丧事的主办人,对父亲遗体处理选择了火化。并申请在公共墓区买了一块十二平方米的墓地。因为王邦玉对社区有较大的贡献,又是首例“三人同墓”,经社区两委同意,周和康破例批准。

    王邦玉的墓修成两层、三室,他将在这里陪伴两个女人由阴转阳凤凰涅槃的躯体重生。

    清晨,薄云笼罩的灰蒙蒙天空还遗落几颗稀疏的残星,一对七彩灵幡随着凄凉的晨风在飘动,大地悠悠浮起悲切伤情、低沉哀婉的丧歌——《马晓霞哭灵》。

    王邦玉的追悼大会非常隆重,大厅正面墙上方的黑色屏幕上显示:“沉痛哀悼农业改革者、致富带头人、劳动模范——王邦玉同志逝世”的白色大字。两边对联是:土地化整为零温饱盈余引领头羊宴归,杜鹃泣血;农田归拢成方康富丰沛导航舵手晚驾,杨柳呕伤。对联之间悬挂着逝者遗像。灵棺旁边摆满了鲜花,四周墙角密密匝匝放满了花圈、花篮……

    参加吊唁活动的不仅有周士杰、刘茂林、乡党高官许冉、乡长王奎连以及乡政府其他工作人员和县农委的工作人员,还有社区群众和其他村村民。

    追悼大会由王润芳主持,马潇潇书记致悼词。整个现场充满了号天扣地、视绿如红的庄严浓重的悲哀气氛,哀痛欲绝的哭声几次将悼词中断。

    ……

    马晓霞真的疯了——出殡的时候,当人们祭拜完毕,刚刚移开供桌,即将起棺之际,马继辉还没有来得及伸手,她却抢先把盛满纸灰的“老盆”给摔了。前妻抢了孝子的活,这让所有的人瞠目结舌……

    儿子朦朦胧胧有种感觉——妈妈可能真的疯了。但他依然很镇静,没有丝毫慌乱,示意兆泰平依照出殡程序次第展开……

    成年人举着花圈、花篮、孩子们举着花环排列在路两边,灵车缓缓驱动……晓风残月,柳哀花悲,低沉的哀乐声、凄婉的歌声、如泣如诉的喇叭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们沉没在悲痛入脾的哀伤海洋中。

    ……

    这是一个凄冷的黄昏,刘思红一身玄皂青苍,头带白花,用竹筛端着祭品来到王邦玉墓前,一边燃烧冥币,一边诉说:

    案头文稿墨已绝,从此汉字罢改革。

    弃捐搁置大众车,与谁日暮送嘉客?

    促织哀哀鸣幽篁,乌啼划破云霓裳。

    残妆伶仃立墓旁,触景生悲泪两行。

    凄凉猖獗盈满袖,金针银线穿惆怅。

    冢前把酒黄昏后,黯然销魂诉离殇:

    杏花漂零春意瘦,疾风吹扑彤豆蔻。

    栏栅疏影余晖透,鹣分鲽诀痛永昼。

    病魔是把犀利刀,斩断驰念千万条。

    莲池冷月素光照,小荷才露尖尖角。

    绿柳垂柔轻轻敲,缅思犹幻看郎笑。

    乞巧碧霄见飞驳,漏夜醒来梦如昨。

    茫茫情海寻君额,坠欢重拾幸复合,

    相濡以沫实难舍,天南地北随汝侧。

    而今衾枕又萧瑟,冰冻倏尔封爱河。

    蜡炬成灰良辰尽,再也无心挑红罗。

    愁绪悠悠志消磨,眉笔脂粉束高阁。

    衣带渐宽三围缩,丰腴枯槁菊华落。

    似水流年匆匆过,入更未眠眼婆娑。

    期盼泉台同踏歌,焚膏继晷编简册。

    桥畔驻足等候我,兑现承诺不推脱。

    当你遗作布网络,燕约莺期步奈何。

    ……

    2023年12月(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