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听说
“各位小伙伴午安呀！”
不知名的热心网友一进来，青春活力的小主播就乐开了花。
屏幕那头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扎两麻花的主播悠哉游哉地走在小路上，再定睛一看，她发辫上还别着采来的小野花。
真是人美花娇，好不靓丽！
直播间镜头一转，主播脚下是连绵的花海，再那边，瑰丽如城堡的宅邸矗立尽头。网友眼一热，赖着不走了。
“这儿的花可真漂亮！”小主播感叹一声，又抬头笑容灿烂地说，“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直播间！我是正在旅行的美食家朱朱——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吃和远方！”
“我是朱朱！人生苦短，再来一碗的——”朱朱咬下重音，满面含春，“猪猪！”
热心网友戳开粉色猪猪头像的主播主页，确定眉飞色舞的这位简介没打某传销公司等字眼才放心地敲字。
朱朱往评论区看，回复道：“这位……嗯……猛男的小可爱，我是在前往庄主家的路上哦！”
“朱朱流浪到某个小镇，善良又热心的居民告诉我，山上有一座庄园，庄园住着比他们还要善良热心的夫妇。”
朱朱将镜头对准前方的别墅：“他们说，庄主拥有巨大的财富和不会凋零的花。他的博古架上，收藏着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朱朱被佣人接待在玻璃长廊里的茶室，她把镜头朝向花海，在七嘴八舌的留言中认出哪一丛是白蝶波斯菊，哪一丛条纹糖果波斯菊里混了几株贝壳波斯菊。
朱朱远望，品种繁多的花儿们昂着头，被微风一吹，激起一道道花儿的浪波。她瞧见花海那头碧绿的山坡尖尖，瞧见烈日当空。
片刻，再一低头，直播间吵翻了天。朱朱赶忙上拉瞧瞧原委，边忙不迭地说：“怎么吵起来了啊？！”
“黑色波斯菊？有黑色的吗？”
那一汪姹紫嫣红令人眼花缭乱，指不定看瞎眼也找不出一抹墨黑。直播间一团乱糊，有人非说看见黑色波斯菊。
朱朱望眼欲穿，白的红的黄的紫的，就是没有黑的！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足音响起。
这声响像是昂贵的定制鞋与昂贵的地板砖碰撞，敲出非常昂贵且盛气凌人的声音。朱朱下意识站起来，待瞧清来人，手不受控制地端起手机。
直播间画面随动作晃了一下，随后，有人影入画。朱朱几乎是脱口而出：“黑色波斯菊！”
屏幕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接待的佣人落后两步，一身长裙的女主人往前再踏半步。最后一道足音重重敲在心头，宛如经久不散的大钟。
庄主夫人端庄华丽，她身上的黑色复古蓬蓬裙层层叠叠，衬得人神秘高雅。若钻进花海里，就是那朵独一无二的黑色波斯菊。
朱朱隔着手机对上她的眸子，不禁冒起鸡皮疙瘩。庄主夫人眼神冷而空，习惯垂着眼皮瞧人，跟站在云端似的。
但一开口，那股睥睨苍生的劲又没了：“你是朱朱？”她吐字慢，因为字正腔圆所以语气显得比较和缓。
“是的。”朱朱绷紧身体，把“老师”两字吞咽回去，差点以为自己是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无他，庄主夫人的语气实在太像她以前的特教老师。
那种说不上严肃，也谈不上多温柔，但总觉得口蜜腹剑的口吻。朱朱怕得不行，不知道是尊敬更多还是畏惧更多，她咬了下舌尖：“是的庄主夫人，我叫朱朱。”
庄主夫人颔首以示回应。佣人把茶和点心上好，再请主人和客人入座。
朱朱屁股只坐凳面三分之一，一顿慌乱地架好手机，使镜头角度能将两人照进画面就算准备好。
朱朱挪了挪屁股，见对面的庄主夫人面沉如水，想了想，又把手机一拨，让镜头全对着庄主夫人，自己不再露脸。
见她不再动作，庄主夫人呷口茶，说：“朱朱小姐是一名主播？”
“一名小主播。”朱朱有点拘束，又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学习不努力觉得能在手机里讨到未来，后来带着手机去流浪，才发现少带了个碗。”
庄主夫人勾了勾唇角。朱朱说：“不过走都走了，干脆就把路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再后来，就专门往这方面发展了，到现在也算是小有所成。”
小有所成？庄主夫人说：“朱朱小姐有多少粉丝？”
“全网吗？”
朱朱说了一个大概数目，庄主夫人在心里将这个数字重复，莞尔道：“您知道我先生花费多少资金才将这座山头包下来的吗？”
“开垦，建设和精修所需的人工和金钱……”庄主夫人优雅地用杯盖轻拨茶面，遥遥往山下望去，吁叹一声，“可比镇上的人多多了。”
朱朱愣了愣，庄主夫人转头问：“您知道镇上多少人口吗？”
朱朱羞赧地说：“……比我的粉丝还要多。”或者说，她的粉丝比镇上的人口少。
“是的，朱朱小姐。”庄主夫人说，“我和我先生接受过不计其数的采访，也上过报道。在我们的庄园，高门子弟隔三岔五前来做客，大人物会偶尔登门拜访。可像您这样的……小主播还是头一回。”
不知道是不是理错意，朱朱突然有点坐立难安。庄主夫人抬眼瞧见对准自己的镜头，露出一抹隐晦的微笑：“但我很看好您。”
她说：“您知道吗？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您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活泼、善良、简朴，拥有这些品质的您，朱朱小姐，我相信您会在这条路上越来越成功。”
语毕，朱朱震惊地抬头，庄主夫人面露微笑，阳光下的面孔显得极其温柔。
本以为是嗤之以鼻，没料到峰回路转！朱朱振奋地说：“会的夫人！”
“朱朱会在这条路上一直探索，不忘初心，会用热爱浇灌梦想。”
“朱朱一定会成功的！”
少女的声音在长廊响彻，如果不曾被玻璃隔绝，怕是要冲到云霄上去。
“好孩子。”庄主夫人说，“您所追求的一定会美梦成真。”
就像鱼儿追求水，蝴蝶追求花，太阳追求月亮。庄主夫人将饮好的茶合上盖，目光深炯：“那么朱朱小姐，您能告诉我您前来拜访的目的吗？”
哎！差点忘记正事！朱朱赶忙说：“我来到镇上，贩卖良知和后悔药的老爷告诉我，您的庄园里收藏着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贩卖良知和后悔药？庄主夫人忍不住笑道：“只是能满足口腹之欲的风味，竟然让一个江湖骗子夸大其词，还传到外人口中，真是——”
庄主夫人掩了掩唇，却藏不住弧度越大的嘴角：“令人恼羞成怒。”
朱朱换个位置思考一下，如果拥有令人垂涎的宝贝的主人是她，那么她肯定将其烂在肚里也不说出去。但如今这个秘密被公之于众，加之大肆宣传，确实很难让人不气愤。
相比之下，盲目听从，还厚颜无耻上门讨教的自己更加可恶。朱朱倏地站起来，万分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夫人，我不知道……”
“您误会了。”庄主夫人抬起一只手遏止朱朱的歉意。佣人把挪动的椅子复位，邀请客人重新入座。庄主夫人这才说，“我并不反感让人知晓此事。”
那，令夫人恼羞成怒的是？朱朱来不及发问，便听庄主夫人说：“截至今日，我拥有的美好数不胜数，最美味的食物在我这不足挂齿。如果朱朱小姐感趣，我很乐意将它分享给您。甚至，我乐意将它分享给任何人。”
庄主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您知道的，我和我先生都是好客之人。”
朱朱张张嘴，却见后庭那边一溜烟闯入什么，钻进花丛冒出“咯咯咯”的声音。
庄主夫人斜斜地看过去，含着笑意说：“只是您来的很不巧，那道最美味的食物还需要时日去酝酿和雕琢，短时间是吃不成了。”
“没关系的！”朱朱摆手不在意地说，眼神和心思被那声响吸引。
波斯菊丛中像是钻进一只小兽，压弯了一丛，扑倒了一片，正在闹腾地撒泼。庄主夫人深深瞧了一眼，候着的佣人就退后离开。
不出一会，佣人从花海里捞出一条短短胖胖的小人。庄主夫人说：“那是我收养的一个孩子，性情很是顽劣。”
那小人被佣人牵着走，似乎蛮不情愿。朱朱看着，冷不丁见她回头做了个鬼脸。
是冲她做的吗？朱朱哭笑不得，口里说：“长的还是很可爱。”
“我和我先生都是看脸的庸俗人。”庄主夫人直言不讳地说，“我们从来不收养残次品。”
收养也要看脸？还得分等次？朱朱开玩笑地问：“那夫人您看我如何？”
“你不行。”庄主夫人回答得干脆利落，连习惯的“您”的称呼都被舍弃。
她直勾勾地看过来，嗓是温柔的嗓，话是尖锐的刀：“你长的不够漂亮，气质不算出众，还很……单纯。”
您这莫名的停顿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吧？是她理解的单纯吧？！
朱朱自讨苦吃，吐血三连。庄主夫人补上最后一刀：“而且，你的年龄大了。”
连中数刀，朱朱气若游丝地说：“夫人，我今年才18……”
庄主夫人正襟危坐，朱朱竟然能从她没什么波动的眼睛里看出两个大字——老、了！
在夫人的眼里，到底多大才能算年轻？
朱朱想起刚刚那小孩，估摸有八九岁，粉雕玉琢的。虽说顽劣，但顽劣中透着机灵，讨巧的很。
果然只有像这样的人，才能得到夫人的青睐吗？
朱朱脑内风暴，庄主夫人从位置上起来。离开的佣人周而复返，待朱朱回魂，忙不迭跟着站起来的时候，庄主夫人递过来一件小物。
一时没理清思绪，朱朱傻傻地接过，再三确定这包装精巧的礼物是给自己，她才敢小心地拉开缎带。
漂亮的红色礼盒里面装着一块漂亮宝石，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把朱朱的眼睛映得闪闪发光。
它实在是太漂亮了，用深海的至宝来形容也不过如此。但是，朱朱说：“这实在是太贵重了，夫人，我不能收下。”
“你很喜欢它。”庄主夫人说，“喜欢为什么不收下？”
“喜欢就能接受夫人的礼物吗？”朱朱反问，笑了笑说，“如果我喜欢花，就要接受别人送的花吗？如果我喜欢星星，会有人摘下来送给我吗？如果我喜欢海，喜欢山和庄园，夫人会当作礼物赠予我吗？”
朱朱嘴上乱讲一通，手里却捧着礼盒递还回去。庄主夫人垂着眼睛，听见她继续胡说八道。
“我的喜欢并不重要。”
这简直是，一个好听的笑话。庄主夫人发出短促的笑声。
佣人见主人没有任何举动，擅作主张地想要收回礼盒。庄主夫人率先越过她的手，将朱朱伸直的双手推促回去。
“喜欢胜过一切，欲望大于理智。”
庄主夫人微微抬起眼睛，原来一双如此无机质的眼睛也能将人吸进去：“朱朱小姐，就如您刚才所说，您是觉得前言更重要还是后语？您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被庄主夫人这样一动，手上的礼盒砸到心口，朱朱心念微悸，恍然觉得里面的宝石不是宝石，是潘多拉魔盒的心脏。
“我……”
朱朱想说什么，还能说点什么呢？
庄主夫人抬手捻了一朵她发辫上的花，又把花别到她耳畔上去：“您还很年轻，资质尚浅。但朱朱小姐应该要明白一句话——利用属于您的，一切的优势。”
朱朱感觉有点发痒，并不止耳廓。
庄主夫人瞥一眼还在直播的手机，似乎话外有弦音：“我很羡慕朱朱小姐如此讨喜。如果您喜欢花和星星，想必一定有很多人双手奉上。”
“如果您喜欢庄园，那您为什么不在这儿住下来？”
庄主夫人后退回去，面容温和地说：“我该去忙了朱朱小姐。您知道的，我和我先生得到了富可敌国的财宝，相对应的，我们将失去某些东西。譬如宝贵的时间，譬如失去作为普通人的资格——我们总是那么的忙碌。”
庄主夫人离开前，按照惯例说了一句欢送客人的祝福语：“您将面临一条艰难险阻的道路，豺狼和恶徒将您驱逐。您的命运多舛，不幸和幸运与你同行，光明和黑暗在终点占据一方。无论发生什么，您要相信，您将会得到一切。”
朱朱眼里有一片花海，花海里有一朵花，一朵独一无二的花。它是如此不起眼，又是如此万众瞩目。
它浑身漆黑，却万丈光芒。土壤下它的根系缠着烂骨，土壤上它开出绚烂的花。
它是邪恶的天使，是善良的恶魔，是她言不由衷的喜欢。
“相信您所看到的。相信您明亮的眼睛。”
——“我一直如此确信。”
英俊的男子关上家门，廊内大开的窗送来一股香水味的微风。他撞见隔壁房间的租客，第一百三十二次在窗口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那风吹拂秀发，租客侧颜恬静，魅力无处安放。男子看一眼腕表，早上八点整。
这位所谓的邻居，据说是一名主播——一名善于时间管理的主播小姐。
男子早出晚归，作息尤其不规律，但十有八九，一回家或出门准能和这位朋友打照面。
说句不好听的，有人闻着腥味，赶着趟子往前凑。
年轻的主播小姐暗搓搓地凹了几个造型，假装刚瞧见人，回头惊奇道：“呀！大金主你也在呢？早上好啊！”
“早上好，朱朱小姐。”
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出门在外总是西装革履，发型是精心打理过的大背头，左额被小心机地分出一两缕，克己慎独又倜傥非常。
他斯文地笑：“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是倾向被人用实名称呼。”
朱朱做出更加惊讶的表情：“你喜欢被人叫‘马大亨’？！”
“或者朱朱小姐更热衷这样称呼？”
实名马瀚凌的男人彬彬有礼，他价格昂贵的眼镜架在脸上，除了添加斯文败类的属性，怕是没什么实质作用：“不过家中传下几处地产坐吃山空，‘大亨’二字怕是担当不起。”
马瀚凌直言：“更不能和庄园的贵豪相提并论，毕竟本人目前不打算发展包养主播这一兴趣。”
“哦？”被戳穿心思，朱朱也面色不改，甚至更加兴致益然，“马先生这样说，是对主播一行有抵牾嘛？”
“职业没有贵贱，只有苦乐之分。”马瀚凌回答的不偏不倚，反说，“朱朱小姐这样问，是可以理解为你对从业此行有所不满吗？”
果然，这个男人很喜欢把问题抛来抛去。朱朱淡笑不答，继续说：“那马先生这样说，就是对我不满意咯？”
朱朱背靠墙，微微侧着身体倚窗——这个角度能完美地展示她姣好的面貌和曲线。
马瀚凌笑而不语。朱朱说：“一百三十二次。马先生跟我互打过九十一次招呼，主动交谈三十九回，两次视而不见。这个数据，我可以理解为你我之间交情还算那么不错吗？”
“是三次。”马瀚凌严格地纠正，又面露歉意，商业化的假笑脸，“那几天忙碌于工作，抱歉忽略了朱朱小姐。不过我认为，对于每位出现在自己家门前的邻居视而不见都是不礼貌的行为，这确实是我不对。”
瞧瞧，这话说的多好听。朱朱说：“那马先生认为，隔墙的邻居为什么经常出现在你家门口？”
朱朱倚靠过头，重心往右偏。她借机撩一把头发，歪着头问：“是无所事事，闲暇至极，还是，守株待兔？”
“不能是景色误人？”
马瀚凌往她倚着的窗口看去，远远地，能看见成片的花和独幢的楼。他说：“朱朱小姐每次都专注地眺望，不像是在等人的模样。”
“那马先生可误会了。”
这扇窗对着庄主家后院，那副景象她看过不下百次，怎么会误人呢？
朱朱就着他的话说：“难道不能是在等你？不能是因为喜欢马先生所以特意制造巧合？”
马先生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可能上代混过血，他的瞳孔呈现一种透亮的蓝。
就像宝石一样，朱朱说：“不能是因为马先生这个人，马先生的钱，所以巴巴地赶上来？”
不知名的热心网友一进来，青春活力的小主播就乐开了花。
屏幕那头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扎两麻花的主播悠哉游哉地走在小路上，再定睛一看，她发辫上还别着采来的小野花。
真是人美花娇，好不靓丽！
直播间镜头一转，主播脚下是连绵的花海，再那边，瑰丽如城堡的宅邸矗立尽头。网友眼一热，赖着不走了。
“这儿的花可真漂亮！”小主播感叹一声，又抬头笑容灿烂地说，“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直播间！我是正在旅行的美食家朱朱——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吃和远方！”
“我是朱朱！人生苦短，再来一碗的——”朱朱咬下重音，满面含春，“猪猪！”
热心网友戳开粉色猪猪头像的主播主页，确定眉飞色舞的这位简介没打某传销公司等字眼才放心地敲字。
朱朱往评论区看，回复道：“这位……嗯……猛男的小可爱，我是在前往庄主家的路上哦！”
“朱朱流浪到某个小镇，善良又热心的居民告诉我，山上有一座庄园，庄园住着比他们还要善良热心的夫妇。”
朱朱将镜头对准前方的别墅：“他们说，庄主拥有巨大的财富和不会凋零的花。他的博古架上，收藏着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朱朱被佣人接待在玻璃长廊里的茶室，她把镜头朝向花海，在七嘴八舌的留言中认出哪一丛是白蝶波斯菊，哪一丛条纹糖果波斯菊里混了几株贝壳波斯菊。
朱朱远望，品种繁多的花儿们昂着头，被微风一吹，激起一道道花儿的浪波。她瞧见花海那头碧绿的山坡尖尖，瞧见烈日当空。
片刻，再一低头，直播间吵翻了天。朱朱赶忙上拉瞧瞧原委，边忙不迭地说：“怎么吵起来了啊？！”
“黑色波斯菊？有黑色的吗？”
那一汪姹紫嫣红令人眼花缭乱，指不定看瞎眼也找不出一抹墨黑。直播间一团乱糊，有人非说看见黑色波斯菊。
朱朱望眼欲穿，白的红的黄的紫的，就是没有黑的！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足音响起。
这声响像是昂贵的定制鞋与昂贵的地板砖碰撞，敲出非常昂贵且盛气凌人的声音。朱朱下意识站起来，待瞧清来人，手不受控制地端起手机。
直播间画面随动作晃了一下，随后，有人影入画。朱朱几乎是脱口而出：“黑色波斯菊！”
屏幕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接待的佣人落后两步，一身长裙的女主人往前再踏半步。最后一道足音重重敲在心头，宛如经久不散的大钟。
庄主夫人端庄华丽，她身上的黑色复古蓬蓬裙层层叠叠，衬得人神秘高雅。若钻进花海里，就是那朵独一无二的黑色波斯菊。
朱朱隔着手机对上她的眸子，不禁冒起鸡皮疙瘩。庄主夫人眼神冷而空，习惯垂着眼皮瞧人，跟站在云端似的。
但一开口，那股睥睨苍生的劲又没了：“你是朱朱？”她吐字慢，因为字正腔圆所以语气显得比较和缓。
“是的。”朱朱绷紧身体，把“老师”两字吞咽回去，差点以为自己是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无他，庄主夫人的语气实在太像她以前的特教老师。
那种说不上严肃，也谈不上多温柔，但总觉得口蜜腹剑的口吻。朱朱怕得不行，不知道是尊敬更多还是畏惧更多，她咬了下舌尖：“是的庄主夫人，我叫朱朱。”
庄主夫人颔首以示回应。佣人把茶和点心上好，再请主人和客人入座。
朱朱屁股只坐凳面三分之一，一顿慌乱地架好手机，使镜头角度能将两人照进画面就算准备好。
朱朱挪了挪屁股，见对面的庄主夫人面沉如水，想了想，又把手机一拨，让镜头全对着庄主夫人，自己不再露脸。
见她不再动作，庄主夫人呷口茶，说：“朱朱小姐是一名主播？”
“一名小主播。”朱朱有点拘束，又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学习不努力觉得能在手机里讨到未来，后来带着手机去流浪，才发现少带了个碗。”
庄主夫人勾了勾唇角。朱朱说：“不过走都走了，干脆就把路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再后来，就专门往这方面发展了，到现在也算是小有所成。”
小有所成？庄主夫人说：“朱朱小姐有多少粉丝？”
“全网吗？”
朱朱说了一个大概数目，庄主夫人在心里将这个数字重复，莞尔道：“您知道我先生花费多少资金才将这座山头包下来的吗？”
“开垦，建设和精修所需的人工和金钱……”庄主夫人优雅地用杯盖轻拨茶面，遥遥往山下望去，吁叹一声，“可比镇上的人多多了。”
朱朱愣了愣，庄主夫人转头问：“您知道镇上多少人口吗？”
朱朱羞赧地说：“……比我的粉丝还要多。”或者说，她的粉丝比镇上的人口少。
“是的，朱朱小姐。”庄主夫人说，“我和我先生接受过不计其数的采访，也上过报道。在我们的庄园，高门子弟隔三岔五前来做客，大人物会偶尔登门拜访。可像您这样的……小主播还是头一回。”
不知道是不是理错意，朱朱突然有点坐立难安。庄主夫人抬眼瞧见对准自己的镜头，露出一抹隐晦的微笑：“但我很看好您。”
她说：“您知道吗？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您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活泼、善良、简朴，拥有这些品质的您，朱朱小姐，我相信您会在这条路上越来越成功。”
语毕，朱朱震惊地抬头，庄主夫人面露微笑，阳光下的面孔显得极其温柔。
本以为是嗤之以鼻，没料到峰回路转！朱朱振奋地说：“会的夫人！”
“朱朱会在这条路上一直探索，不忘初心，会用热爱浇灌梦想。”
“朱朱一定会成功的！”
少女的声音在长廊响彻，如果不曾被玻璃隔绝，怕是要冲到云霄上去。
“好孩子。”庄主夫人说，“您所追求的一定会美梦成真。”
就像鱼儿追求水，蝴蝶追求花，太阳追求月亮。庄主夫人将饮好的茶合上盖，目光深炯：“那么朱朱小姐，您能告诉我您前来拜访的目的吗？”
哎！差点忘记正事！朱朱赶忙说：“我来到镇上，贩卖良知和后悔药的老爷告诉我，您的庄园里收藏着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贩卖良知和后悔药？庄主夫人忍不住笑道：“只是能满足口腹之欲的风味，竟然让一个江湖骗子夸大其词，还传到外人口中，真是——”
庄主夫人掩了掩唇，却藏不住弧度越大的嘴角：“令人恼羞成怒。”
朱朱换个位置思考一下，如果拥有令人垂涎的宝贝的主人是她，那么她肯定将其烂在肚里也不说出去。但如今这个秘密被公之于众，加之大肆宣传，确实很难让人不气愤。
相比之下，盲目听从，还厚颜无耻上门讨教的自己更加可恶。朱朱倏地站起来，万分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夫人，我不知道……”
“您误会了。”庄主夫人抬起一只手遏止朱朱的歉意。佣人把挪动的椅子复位，邀请客人重新入座。庄主夫人这才说，“我并不反感让人知晓此事。”
那，令夫人恼羞成怒的是？朱朱来不及发问，便听庄主夫人说：“截至今日，我拥有的美好数不胜数，最美味的食物在我这不足挂齿。如果朱朱小姐感趣，我很乐意将它分享给您。甚至，我乐意将它分享给任何人。”
庄主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您知道的，我和我先生都是好客之人。”
朱朱张张嘴，却见后庭那边一溜烟闯入什么，钻进花丛冒出“咯咯咯”的声音。
庄主夫人斜斜地看过去，含着笑意说：“只是您来的很不巧，那道最美味的食物还需要时日去酝酿和雕琢，短时间是吃不成了。”
“没关系的！”朱朱摆手不在意地说，眼神和心思被那声响吸引。
波斯菊丛中像是钻进一只小兽，压弯了一丛，扑倒了一片，正在闹腾地撒泼。庄主夫人深深瞧了一眼，候着的佣人就退后离开。
不出一会，佣人从花海里捞出一条短短胖胖的小人。庄主夫人说：“那是我收养的一个孩子，性情很是顽劣。”
那小人被佣人牵着走，似乎蛮不情愿。朱朱看着，冷不丁见她回头做了个鬼脸。
是冲她做的吗？朱朱哭笑不得，口里说：“长的还是很可爱。”
“我和我先生都是看脸的庸俗人。”庄主夫人直言不讳地说，“我们从来不收养残次品。”
收养也要看脸？还得分等次？朱朱开玩笑地问：“那夫人您看我如何？”
“你不行。”庄主夫人回答得干脆利落，连习惯的“您”的称呼都被舍弃。
她直勾勾地看过来，嗓是温柔的嗓，话是尖锐的刀：“你长的不够漂亮，气质不算出众，还很……单纯。”
您这莫名的停顿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吧？是她理解的单纯吧？！
朱朱自讨苦吃，吐血三连。庄主夫人补上最后一刀：“而且，你的年龄大了。”
连中数刀，朱朱气若游丝地说：“夫人，我今年才18……”
庄主夫人正襟危坐，朱朱竟然能从她没什么波动的眼睛里看出两个大字——老、了！
在夫人的眼里，到底多大才能算年轻？
朱朱想起刚刚那小孩，估摸有八九岁，粉雕玉琢的。虽说顽劣，但顽劣中透着机灵，讨巧的很。
果然只有像这样的人，才能得到夫人的青睐吗？
朱朱脑内风暴，庄主夫人从位置上起来。离开的佣人周而复返，待朱朱回魂，忙不迭跟着站起来的时候，庄主夫人递过来一件小物。
一时没理清思绪，朱朱傻傻地接过，再三确定这包装精巧的礼物是给自己，她才敢小心地拉开缎带。
漂亮的红色礼盒里面装着一块漂亮宝石，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把朱朱的眼睛映得闪闪发光。
它实在是太漂亮了，用深海的至宝来形容也不过如此。但是，朱朱说：“这实在是太贵重了，夫人，我不能收下。”
“你很喜欢它。”庄主夫人说，“喜欢为什么不收下？”
“喜欢就能接受夫人的礼物吗？”朱朱反问，笑了笑说，“如果我喜欢花，就要接受别人送的花吗？如果我喜欢星星，会有人摘下来送给我吗？如果我喜欢海，喜欢山和庄园，夫人会当作礼物赠予我吗？”
朱朱嘴上乱讲一通，手里却捧着礼盒递还回去。庄主夫人垂着眼睛，听见她继续胡说八道。
“我的喜欢并不重要。”
这简直是，一个好听的笑话。庄主夫人发出短促的笑声。
佣人见主人没有任何举动，擅作主张地想要收回礼盒。庄主夫人率先越过她的手，将朱朱伸直的双手推促回去。
“喜欢胜过一切，欲望大于理智。”
庄主夫人微微抬起眼睛，原来一双如此无机质的眼睛也能将人吸进去：“朱朱小姐，就如您刚才所说，您是觉得前言更重要还是后语？您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被庄主夫人这样一动，手上的礼盒砸到心口，朱朱心念微悸，恍然觉得里面的宝石不是宝石，是潘多拉魔盒的心脏。
“我……”
朱朱想说什么，还能说点什么呢？
庄主夫人抬手捻了一朵她发辫上的花，又把花别到她耳畔上去：“您还很年轻，资质尚浅。但朱朱小姐应该要明白一句话——利用属于您的，一切的优势。”
朱朱感觉有点发痒，并不止耳廓。
庄主夫人瞥一眼还在直播的手机，似乎话外有弦音：“我很羡慕朱朱小姐如此讨喜。如果您喜欢花和星星，想必一定有很多人双手奉上。”
“如果您喜欢庄园，那您为什么不在这儿住下来？”
庄主夫人后退回去，面容温和地说：“我该去忙了朱朱小姐。您知道的，我和我先生得到了富可敌国的财宝，相对应的，我们将失去某些东西。譬如宝贵的时间，譬如失去作为普通人的资格——我们总是那么的忙碌。”
庄主夫人离开前，按照惯例说了一句欢送客人的祝福语：“您将面临一条艰难险阻的道路，豺狼和恶徒将您驱逐。您的命运多舛，不幸和幸运与你同行，光明和黑暗在终点占据一方。无论发生什么，您要相信，您将会得到一切。”
朱朱眼里有一片花海，花海里有一朵花，一朵独一无二的花。它是如此不起眼，又是如此万众瞩目。
它浑身漆黑，却万丈光芒。土壤下它的根系缠着烂骨，土壤上它开出绚烂的花。
它是邪恶的天使，是善良的恶魔，是她言不由衷的喜欢。
“相信您所看到的。相信您明亮的眼睛。”
——“我一直如此确信。”
英俊的男子关上家门，廊内大开的窗送来一股香水味的微风。他撞见隔壁房间的租客，第一百三十二次在窗口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那风吹拂秀发，租客侧颜恬静，魅力无处安放。男子看一眼腕表，早上八点整。
这位所谓的邻居，据说是一名主播——一名善于时间管理的主播小姐。
男子早出晚归，作息尤其不规律，但十有八九，一回家或出门准能和这位朋友打照面。
说句不好听的，有人闻着腥味，赶着趟子往前凑。
年轻的主播小姐暗搓搓地凹了几个造型，假装刚瞧见人，回头惊奇道：“呀！大金主你也在呢？早上好啊！”
“早上好，朱朱小姐。”
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出门在外总是西装革履，发型是精心打理过的大背头，左额被小心机地分出一两缕，克己慎独又倜傥非常。
他斯文地笑：“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是倾向被人用实名称呼。”
朱朱做出更加惊讶的表情：“你喜欢被人叫‘马大亨’？！”
“或者朱朱小姐更热衷这样称呼？”
实名马瀚凌的男人彬彬有礼，他价格昂贵的眼镜架在脸上，除了添加斯文败类的属性，怕是没什么实质作用：“不过家中传下几处地产坐吃山空，‘大亨’二字怕是担当不起。”
马瀚凌直言：“更不能和庄园的贵豪相提并论，毕竟本人目前不打算发展包养主播这一兴趣。”
“哦？”被戳穿心思，朱朱也面色不改，甚至更加兴致益然，“马先生这样说，是对主播一行有抵牾嘛？”
“职业没有贵贱，只有苦乐之分。”马瀚凌回答的不偏不倚，反说，“朱朱小姐这样问，是可以理解为你对从业此行有所不满吗？”
果然，这个男人很喜欢把问题抛来抛去。朱朱淡笑不答，继续说：“那马先生这样说，就是对我不满意咯？”
朱朱背靠墙，微微侧着身体倚窗——这个角度能完美地展示她姣好的面貌和曲线。
马瀚凌笑而不语。朱朱说：“一百三十二次。马先生跟我互打过九十一次招呼，主动交谈三十九回，两次视而不见。这个数据，我可以理解为你我之间交情还算那么不错吗？”
“是三次。”马瀚凌严格地纠正，又面露歉意，商业化的假笑脸，“那几天忙碌于工作，抱歉忽略了朱朱小姐。不过我认为，对于每位出现在自己家门前的邻居视而不见都是不礼貌的行为，这确实是我不对。”
瞧瞧，这话说的多好听。朱朱说：“那马先生认为，隔墙的邻居为什么经常出现在你家门口？”
朱朱倚靠过头，重心往右偏。她借机撩一把头发，歪着头问：“是无所事事，闲暇至极，还是，守株待兔？”
“不能是景色误人？”
马瀚凌往她倚着的窗口看去，远远地，能看见成片的花和独幢的楼。他说：“朱朱小姐每次都专注地眺望，不像是在等人的模样。”
“那马先生可误会了。”
这扇窗对着庄主家后院，那副景象她看过不下百次，怎么会误人呢？
朱朱就着他的话说：“难道不能是在等你？不能是因为喜欢马先生所以特意制造巧合？”
马先生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可能上代混过血，他的瞳孔呈现一种透亮的蓝。
就像宝石一样，朱朱说：“不能是因为马先生这个人，马先生的钱，所以巴巴地赶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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