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喜欢
马先生不光拥有漂亮的眼睛，马先生拥有的数不胜数，马先生的……即将会是她的。
朱朱说：“我刚入行那会，经常和网友一起玩‘赌不赌’的游戏。‘这条路走不通，但这条路一定能走，你和我赌不赌’……就类似这样的，毫无技术可言，结果无非是肯定或否定的小把戏。但我每回都能赌赢，毫无例外。”
“这可是除了做饭以外我的第二天赋。”朱朱笑嘻嘻地迈腿，在马瀚凌面前站定，“马先生有没有兴趣和我赌？”
她走得近，马瀚凌低眼看她。
朱朱仰着头颅，颈部拉出一条弧度，像只宣战的公鸡，气昂昂地笑：“我赌你一定会喜欢我。”
“……”
马先生少见的沉默，朱朱扯长的脖子越发泛酸，才见他眸光一闪，眼波流转道：“我一向不喜欢赌博，但朱朱小姐开盘，我自是来赌。”
马瀚凌扬起薄唇，狐狸似的眼睛眯成缝：“我赌你会放弃喜欢我。在今天，或许明天，又或许在一顿午餐之后。”
放弃喜欢他？朱朱说：“一般人可都是赌绝对不会喜欢我的。马先生这样让朱朱觉得胜券在握得很啊。”
被动和主动可是两个反义，朱朱铿锵有力道：“我是一定不会放弃喜欢你的。当然，除非我死了。”
竟然用‘死’来衡量感情的深度，用区区‘喜欢’来染指生命。马瀚凌说：“朱朱小姐对我真是用情至深。”
朱朱眼也不眨地说：“我不光喜欢马先生的钱，我还喜欢马先生的一切。”
“一切？”
马先生唇齿重复这两个字，似乎对此词义感到稀奇，又或者对它的组句感到有趣。总之，朱朱的话让这位绅士感到兴味益然。
朱朱趁热打铁；“既然马先生下赌我会放弃喜欢你，更是豪言最早在午餐之后，那么为什么不让我见识一下呢？”
“朱朱想看一下，你为什么如此的自信。自信到在我擅长的领域，都能如此的猖狂。”
马瀚凌瞧了一眼，朱朱眨眨眼，又笑语嫣然地说：“是的，我是在邀请你共进午餐。”
腕口的表走了一段，在晨曦中，沉睡的庄园逐渐苏醒。四通八达的道上，地坪上的草的露水打湿赶路者的鞋面。
不死魂在人间穿行，今天依旧欣欣向荣。
马瀚凌说：“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我来邀请女士。”
他款款地伸出手，微微欠身：“我的荣幸至极。”
鲜少被踏足的小路容易长草，阿述一路走来，鞋面尽是杂草渣子。在踏入铺着红白格子的路道后，两旁总算没了探头探脑的挡脚草。
目的地就在前方，老十打了个惊天哈欠，还没睡醒似地咂嘴：“现在几点了？”
阿述从口袋掏出怀表：“八点五十九分四十三秒，四十四秒，四十五秒……”
“那就当它九点。”老十说，“昨天晚上……应该要说是今天凌晨，秀儿，我们凌晨几点回去的？”
凌晨四点多，阿述在心里默想。老十又问：“那现在几点？”
阿述说：“八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点。”
老十说：“那好，你告诉我，从凌晨到现在，咱们一共睡了多久？”
阿述：“……”
“不到五个小时。”
老十越发咬牙切齿，阿述似乎看到一只大黑猩猩垂首顿足，开始破口大骂：“没睡五个小时你就把自己从窝里挖出来！你出来干啥！你来爬庄园！昨晚爬不够今早爬，凌晨不睡晚不睡！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够你造的！”
果然兴师问罪来了。阿述捂住耳朵，感觉老十就贴身上大喊大叫，耳膜都要震破了。他赶紧说：“素质！注意素质！我们可是侦探！”
“狗屁侦探！”老十起床气大，前几句压着气忍，这下完全要疯了，“饭吃不饱就算了，现在连觉都睡不好。我他娘的真后悔把你带到这一行，到时候一死死俩，收尸的不是怀疑我们饿死就是猝死。脸都丢到老祖宗面前，还管什么侦探！”
“哎！”话可不能这样说，阿述说，“这吃不饱睡不好，无论是饿死还是猝死，收尸的只拖走我一个，你怕丢什么脸？”
“……”老十顿时火气一歇。
趁着上了大路，阿述弯腰打了打鞋面，拍走沾上的杂草渣子：“我还是很喜欢当侦探的。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在乎后果。”
他的宽沿黑帽随着姿势，将主人脸颊遮住半张。过了几秒，老十说：“就算你不在乎，你的身体也会在乎。”
身体会在乎什么？吃不饱睡不好带来的后果？阿述说：“《侦探的自我修养》第一页第一条：‘侦探一行朝不保夕，入不敷出’。”
破案过程不仅谜团重重，还有无法摆脱的窘迫，甚至是生死攸关。老十说：“‘现在，你的眼前有两种选择，安稳平淡的现在和漂泊不定，乃至一无所有的热爱’。”
老十顺口地复述没说完的条约，一如当年，阿述重复那时说过的回答：“‘我的现在不足挂齿，我的未来碌碌无为，但我的热爱光芒万丈’。”
无论做什么，都有要牺牲的东西。
阿述直起腰身，阳光透过云层五光十色的照射，正巧在眼前落了几缕，斑斑驳驳。
老十当年说：“欢迎舍弃现在和未来的傻瓜加入不得善终的侦探之旅。”
今天，此时此地，老十咆哮：“他娘的放狗屁！你敢说你不在乎？你对着你那两三年没往上蹭一厘米的小身板再来说一次？”
“……”
阿述还真打算开口，老十说；“你要是说了，你这一辈子都没有荼灵高。”
“？！”
阿述闭嘴，又发言争辩：“我比她高。”
高个屁！老十发出不屑的“嗤”声。
昨晚的小别墅近在眼前，阿述抬头看了看楼层，眯缝眼说：“其实我有一个很大的猜想，但必须得到验证，它才能变成论据。”
老十隐隐约约知道那个猜想是什么。阿述说：“除了自己，在侦探眼里其他人都存在嫌疑。”
“这就是你起早贪黑，扰人清梦，背着荼灵偷偷行动的原因？”
老十其实更想问，那他呢？但话到嘴边改了口，又不甘不愿地说：“仅此一次。不要仗着年纪小就觉得有资本，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还有自己。”老十说，“不要盲目的相信自己，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吗？阿述想，如果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相信什么？
在他这个年纪，长者的忠言是咸盐腻口的鸡汤。他们浅尝辄止，浮光掠影。不是自己熬的，总归不知其味，其意犹未尽。
“可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阿述冲大门走去，像整装待发的毛头小子：“我昨晚差点儿睡不着。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他们扮演的角色。”
好啊！原来这家伙可能五个小时都没睡到！老十恶狠狠地说：“迟早有一天要和你死在床上！”
别墅大门关得不严实，阿述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他站在门外边朝里左右望了望，大厅只有陈列规整的家具，没有人。老十说：“一楼是起居室，不会住人。”
“那只能私闯民宅了？”阿述往楼道瞧，稍作犹豫，握拳敲了敲门。
等待须臾，没见有人来，阿述便一脚迈进屋。他背手关门，顺着昨晚来的路径上楼，老十说：“咱们这不守规法的事真是越干越嚣张了。”
阿述说：“自从上个雇主的鸡跟我们跑了，良好公民就跟我们挂不上钩了。”
“什么鸡？”老十从来不记自己做的腌臜事，嘴上正经道，“好人也会做错事，坏人也不一定十恶不赦。无所谓非黑即白，我心若向阳，正义又纯良。”
老十：“所以不能凭一只鸡，就否认我良民的身份。”
阿述：“那加上狗呢？”
加狗？偷鸡又摸狗？老十心塞地说：“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阿述否认三连。
来到朱朱家门口，他轻轻叩门等回应。庄园的楼房装潢一致，内里布局却各有特色。阿述到处瞧了一圈，门里面还是没有声响，老十说：“肯定还睡着，你敲大点声。”
阿述说：“会不会扰民？”
“这层就住两户。”老十“喏”一声，叫他看过去，“另一家早起了。”
朱朱家再过去一点，另一户家门大开。阿述放宽心，放手敲得叩叩响。再等一阵，依旧没有动静。
这是没在家？阿述改去扭门把手，门也锁得紧紧地。
窗外成群的鸟雀叽叽喳喳地飞掠而过，阿述正要松手，老十说：“我当年混社会的时候，学过一招‘偷梁换柱’的绝技。”
“我当年在街上讨饭的时候，看过一本《民法典》。”阿述回嘴，手又握紧了门把。
把按键门锁的盖往上推，还有一个钥匙孔。阿述不动声色，老十说：“秀儿，想在牢里看《民法典》吗？”
阿述说：“我更喜欢在牢里看《侦探的自我修养》。”
两人打了一腔暗语，决定当机立断。
阿述手往包里探，再伸出来时多了样细长的东西。老十凝重地说：“秀儿，我现在就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你，好好听着。”
阿述一脸庄严。
片刻，1号房的主播小姐的门上多了一张便利贴。阿述正要盖上笔盖，老十连忙补充：“在落款那加个笑脸，要礼貌！别忘记精髓！”
阿述反手在字条结尾勾了个微笑小表情。
一张主人不在家，客人有事来访，且非常有内涵的留言条就大功告成！老十沾沾自喜道：“这招牛逼吧。”
阿述放下笔说：“我以为你有更牛逼的。”
“撬锁么？”老十说，“时代变了秀儿，牢里没有《侦探的自我修养》，监狱里也只有缝纫机给你踩。”
“……好像也是。”
将它粘贴好，阿述欲要后退几步瞧瞧效果，突然不晓得撞上什么，背上一痛。
他没回头，觉得发虚。后背贴着的东西又冷又硬，隐约还有点暗香，这绝对不是一堵墙！
“让我瞧瞧是啥。”老十说，“难道是荼灵也来了？”
阿述更没敢往后看，后背的东西倒是动了动，没再和他挨着。阿述松口气，是堵墙，人墙。
而且从体型上来看，应该是个男——阿述默默地转回去，宁愿没有回过头。
“我的娘嘞！”老十的声音不亚于阿述的震惊程度，“女巨人？！”
是的，女巨人。
人墙将近一米八，一身漆黑的朋克风服饰，宽大的兜帽遮住眼睛和耳朵。如果不是长至锁骨的黑发和尖翘的下巴，任何人都以为这是一个男的。
一个女孩，竟然比他更有男人味！
阿述还是将头转了回去，沮丧之余又庆幸刚才没干坏事。抬头稍作打量，她穿着的外套偏大，身形却又清瘦。阿述觉得比起中性美，少年的冷郁感更适合来形容这位。
相对于矮小的他，如巨人般的少女威风凛凛。她插在口袋的手动了动，没伸出来，改用下巴去指：“字，错了。”
令人意外，比起外形，她的声音更具有女性特征。
“那个‘朱’。”
少女的细腻全部藏在嗓子里，音色虽然泛凉，却是让人觉得宛转悠扬。阿述扭头看，撇横横竖撇捺，没有问题。
她说：“比起这个，当事人，更喜欢用‘猪’。”
“你认识她？”阿述好奇地问。
听少女的语气不仅是认识朱朱，还可能对此十分熟稔。阿述的视线偏移，右边是大开的房门，他猜测她可能就是住层的唯二房客，和朱朱是邻居。
少女不说话，用沉默回答他。
阿述仰着头，站在他的角度看，少女光洁的下巴往上是绯红的唇，很饱满，却板直地抿着，眼睛则被藏起来了。阿述问：“你是她的邻居？”
“不。”少女这次回答了，“她的邻居，是马。”
马？朱朱的邻居是马？老十开玩笑：“鸡兔同笼我听说过，这猪和马？”
阿述说：“是位姓‘马’的先生吧？”
少女的兜帽扬了扬，像抬起了头：“马医生约我今天见面，马医生失约了。”
老十说：“没想到那个西装男还是医生。”
阿述也觉得不像。少女姿势不变，动也不动地说：“他昨天出去之后，没有回来，我等了他一个晚上。”
她的语气像是失落，又像安静地叙述。
阿述想起昨晚偶遇的男人，那是一幅风尘仆仆的样子，不是出门，而是返家。那眼前人为什么说他没有回来？
难道是认错了？可他分明听到朱朱同人打了招呼。阿述说：“‘他’是谁？”
少女几乎没有犹豫地说：“我讨厌的人。”
果然说的不是同一个人！老十说：“这大姑娘上句不接下句的，害我糊涂了。”
“你在意的是这个吗？”阿述关心另一方面，他反问老十，“你会等讨厌的人一晚上吗？”
不会，至少不会自愿。
少女又自说自话：“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来到这里，他就变了。我越来越讨厌他了。”
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阿述仿佛能看到她藏起来的空寂的眼睛，他对少女说：“你是谁？”
少女说：“我是歙。我是妹妹。”
“蛇？”阿述拿打量的目光瞧她。
穿一身黑的人很有特色，如果又不善言辞，会给人一种孤僻的感觉。
少女没有，她将存在感压得很低，不开口时显得沉着。因为说话的语调不活泼，又给沉着添加了内敛。
“合羽欠，歙。”名叫歙的少女说，“我不喜欢蛇，也不喜欢龙。”
老十默默地说：“猪马和龙蛇，这是来凑生肖的么？”
阿述倒觉得只是巧合，他想了想，说：“泷泉是你什么人？”
“我哥。”口袋里，歙的手微微痉挛，“他是我哥。”
泷什么泉？老十刚想问阿述啥时候认识这些牛马的，又听歙主动问道：“你看到过他？”
阿述说：“昨天在琥珀家里，听刘管家说泷泉先生来访。”
原来没见着人，只混下耳熟。老十这才有点映像，阿述停顿，回想起细节，补充一句：“两人好像约了晚餐。”
老十说：“这你都记得？”
“年轻，脑子好。”阿述胡扯，能注意到‘泷泉’这两字眼完全是靠刘管家。
阿述喜欢他一幅严谨的执事模样，特别是在说饭好了的时候。那时他刚好有点饿。
老十“嘘”他。歙意外同了个步，发出一声嗤笑：“呵。”
阿述一吓，差点把她的讥讽和老十的吁嘘混为一谈。
歙不再有响动，遗世独立般站着。反应过来的阿述紧抓机会，拿出记录的纸笔，毫不避忌地问：“你不喜欢你哥和琥珀？”
歙继续沉默，阿述不在乎，接着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问到这里，歙的不悦仿佛实质，空气都透露着不快。老十正要骂这个不看氛围和场合，眼睛长到脚上去的侦探脑，歙忽然说：“买卖关系。”
“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
她清越的声音有种凉丝丝的冷，正如其名，此时的歙仿佛吐着信子的蛇：“就这种关系。”
阿述往后退两步，靠着墙说：“他们不是情侣关系？”
老十：“……”如果想刀人的心思藏不住，那在场肯定得死一个。
“注意氛围，秀儿啊！”
老十忍不住开吼：“你瞧瞧她，没发现这做妹妹的对哥哥嫂子有意见吗？！”
阿述“哦”了一声，只瞧见半张脸，没太看出来。
歙身上的气质越来越冷，把沉着和内敛冻死了。阿述转头就说：“你对哥哥和嫂子有意见吗？”
“……”
“……”
阿述不理会突如其来的凝滞，一脸正经地说：“如果琥珀和你哥牵扯进一桩命案，你觉得谁是真正的凶手？”
制冷机的歙停止发电，阿述观察到她的呼吸停滞了片刻，随后把外放的情绪一收，又是幅不动如山的模样。
歙问：“什么命案。”
阿述说：“白兔之死。”
兜帽下，歙的眼睛缓慢下垂，闭上，又睁开。她说：“我不喜欢兔子。”
阿述脱口而出：“恭喜，你也进入嫌疑人候选名单。”
“……”
歙看起来没什么好说的。她脚下一动，准备离开：“我走了。如果看见马，请和他说我在等他。”
“哎！”好不容易碰上个有关联的，阿述不愿意放弃机会，“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歙居高临下，眼睛透过兜帽看他。阿述斜靠墙面，突然发觉好像除了荼灵，所有人都低着眼睛看他。
就同他一样，除了荼灵，所有人他都是仰着头去看的。
阿述摸着后颈说：“你喜欢什么？”
朱朱说：“我刚入行那会，经常和网友一起玩‘赌不赌’的游戏。‘这条路走不通，但这条路一定能走，你和我赌不赌’……就类似这样的，毫无技术可言，结果无非是肯定或否定的小把戏。但我每回都能赌赢，毫无例外。”
“这可是除了做饭以外我的第二天赋。”朱朱笑嘻嘻地迈腿，在马瀚凌面前站定，“马先生有没有兴趣和我赌？”
她走得近，马瀚凌低眼看她。
朱朱仰着头颅，颈部拉出一条弧度，像只宣战的公鸡，气昂昂地笑：“我赌你一定会喜欢我。”
“……”
马先生少见的沉默，朱朱扯长的脖子越发泛酸，才见他眸光一闪，眼波流转道：“我一向不喜欢赌博，但朱朱小姐开盘，我自是来赌。”
马瀚凌扬起薄唇，狐狸似的眼睛眯成缝：“我赌你会放弃喜欢我。在今天，或许明天，又或许在一顿午餐之后。”
放弃喜欢他？朱朱说：“一般人可都是赌绝对不会喜欢我的。马先生这样让朱朱觉得胜券在握得很啊。”
被动和主动可是两个反义，朱朱铿锵有力道：“我是一定不会放弃喜欢你的。当然，除非我死了。”
竟然用‘死’来衡量感情的深度，用区区‘喜欢’来染指生命。马瀚凌说：“朱朱小姐对我真是用情至深。”
朱朱眼也不眨地说：“我不光喜欢马先生的钱，我还喜欢马先生的一切。”
“一切？”
马先生唇齿重复这两个字，似乎对此词义感到稀奇，又或者对它的组句感到有趣。总之，朱朱的话让这位绅士感到兴味益然。
朱朱趁热打铁；“既然马先生下赌我会放弃喜欢你，更是豪言最早在午餐之后，那么为什么不让我见识一下呢？”
“朱朱想看一下，你为什么如此的自信。自信到在我擅长的领域，都能如此的猖狂。”
马瀚凌瞧了一眼，朱朱眨眨眼，又笑语嫣然地说：“是的，我是在邀请你共进午餐。”
腕口的表走了一段，在晨曦中，沉睡的庄园逐渐苏醒。四通八达的道上，地坪上的草的露水打湿赶路者的鞋面。
不死魂在人间穿行，今天依旧欣欣向荣。
马瀚凌说：“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我来邀请女士。”
他款款地伸出手，微微欠身：“我的荣幸至极。”
鲜少被踏足的小路容易长草，阿述一路走来，鞋面尽是杂草渣子。在踏入铺着红白格子的路道后，两旁总算没了探头探脑的挡脚草。
目的地就在前方，老十打了个惊天哈欠，还没睡醒似地咂嘴：“现在几点了？”
阿述从口袋掏出怀表：“八点五十九分四十三秒，四十四秒，四十五秒……”
“那就当它九点。”老十说，“昨天晚上……应该要说是今天凌晨，秀儿，我们凌晨几点回去的？”
凌晨四点多，阿述在心里默想。老十又问：“那现在几点？”
阿述说：“八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点。”
老十说：“那好，你告诉我，从凌晨到现在，咱们一共睡了多久？”
阿述：“……”
“不到五个小时。”
老十越发咬牙切齿，阿述似乎看到一只大黑猩猩垂首顿足，开始破口大骂：“没睡五个小时你就把自己从窝里挖出来！你出来干啥！你来爬庄园！昨晚爬不够今早爬，凌晨不睡晚不睡！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够你造的！”
果然兴师问罪来了。阿述捂住耳朵，感觉老十就贴身上大喊大叫，耳膜都要震破了。他赶紧说：“素质！注意素质！我们可是侦探！”
“狗屁侦探！”老十起床气大，前几句压着气忍，这下完全要疯了，“饭吃不饱就算了，现在连觉都睡不好。我他娘的真后悔把你带到这一行，到时候一死死俩，收尸的不是怀疑我们饿死就是猝死。脸都丢到老祖宗面前，还管什么侦探！”
“哎！”话可不能这样说，阿述说，“这吃不饱睡不好，无论是饿死还是猝死，收尸的只拖走我一个，你怕丢什么脸？”
“……”老十顿时火气一歇。
趁着上了大路，阿述弯腰打了打鞋面，拍走沾上的杂草渣子：“我还是很喜欢当侦探的。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在乎后果。”
他的宽沿黑帽随着姿势，将主人脸颊遮住半张。过了几秒，老十说：“就算你不在乎，你的身体也会在乎。”
身体会在乎什么？吃不饱睡不好带来的后果？阿述说：“《侦探的自我修养》第一页第一条：‘侦探一行朝不保夕，入不敷出’。”
破案过程不仅谜团重重，还有无法摆脱的窘迫，甚至是生死攸关。老十说：“‘现在，你的眼前有两种选择，安稳平淡的现在和漂泊不定，乃至一无所有的热爱’。”
老十顺口地复述没说完的条约，一如当年，阿述重复那时说过的回答：“‘我的现在不足挂齿，我的未来碌碌无为，但我的热爱光芒万丈’。”
无论做什么，都有要牺牲的东西。
阿述直起腰身，阳光透过云层五光十色的照射，正巧在眼前落了几缕，斑斑驳驳。
老十当年说：“欢迎舍弃现在和未来的傻瓜加入不得善终的侦探之旅。”
今天，此时此地，老十咆哮：“他娘的放狗屁！你敢说你不在乎？你对着你那两三年没往上蹭一厘米的小身板再来说一次？”
“……”
阿述还真打算开口，老十说；“你要是说了，你这一辈子都没有荼灵高。”
“？！”
阿述闭嘴，又发言争辩：“我比她高。”
高个屁！老十发出不屑的“嗤”声。
昨晚的小别墅近在眼前，阿述抬头看了看楼层，眯缝眼说：“其实我有一个很大的猜想，但必须得到验证，它才能变成论据。”
老十隐隐约约知道那个猜想是什么。阿述说：“除了自己，在侦探眼里其他人都存在嫌疑。”
“这就是你起早贪黑，扰人清梦，背着荼灵偷偷行动的原因？”
老十其实更想问，那他呢？但话到嘴边改了口，又不甘不愿地说：“仅此一次。不要仗着年纪小就觉得有资本，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还有自己。”老十说，“不要盲目的相信自己，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吗？阿述想，如果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相信什么？
在他这个年纪，长者的忠言是咸盐腻口的鸡汤。他们浅尝辄止，浮光掠影。不是自己熬的，总归不知其味，其意犹未尽。
“可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阿述冲大门走去，像整装待发的毛头小子：“我昨晚差点儿睡不着。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他们扮演的角色。”
好啊！原来这家伙可能五个小时都没睡到！老十恶狠狠地说：“迟早有一天要和你死在床上！”
别墅大门关得不严实，阿述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他站在门外边朝里左右望了望，大厅只有陈列规整的家具，没有人。老十说：“一楼是起居室，不会住人。”
“那只能私闯民宅了？”阿述往楼道瞧，稍作犹豫，握拳敲了敲门。
等待须臾，没见有人来，阿述便一脚迈进屋。他背手关门，顺着昨晚来的路径上楼，老十说：“咱们这不守规法的事真是越干越嚣张了。”
阿述说：“自从上个雇主的鸡跟我们跑了，良好公民就跟我们挂不上钩了。”
“什么鸡？”老十从来不记自己做的腌臜事，嘴上正经道，“好人也会做错事，坏人也不一定十恶不赦。无所谓非黑即白，我心若向阳，正义又纯良。”
老十：“所以不能凭一只鸡，就否认我良民的身份。”
阿述：“那加上狗呢？”
加狗？偷鸡又摸狗？老十心塞地说：“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阿述否认三连。
来到朱朱家门口，他轻轻叩门等回应。庄园的楼房装潢一致，内里布局却各有特色。阿述到处瞧了一圈，门里面还是没有声响，老十说：“肯定还睡着，你敲大点声。”
阿述说：“会不会扰民？”
“这层就住两户。”老十“喏”一声，叫他看过去，“另一家早起了。”
朱朱家再过去一点，另一户家门大开。阿述放宽心，放手敲得叩叩响。再等一阵，依旧没有动静。
这是没在家？阿述改去扭门把手，门也锁得紧紧地。
窗外成群的鸟雀叽叽喳喳地飞掠而过，阿述正要松手，老十说：“我当年混社会的时候，学过一招‘偷梁换柱’的绝技。”
“我当年在街上讨饭的时候，看过一本《民法典》。”阿述回嘴，手又握紧了门把。
把按键门锁的盖往上推，还有一个钥匙孔。阿述不动声色，老十说：“秀儿，想在牢里看《民法典》吗？”
阿述说：“我更喜欢在牢里看《侦探的自我修养》。”
两人打了一腔暗语，决定当机立断。
阿述手往包里探，再伸出来时多了样细长的东西。老十凝重地说：“秀儿，我现在就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你，好好听着。”
阿述一脸庄严。
片刻，1号房的主播小姐的门上多了一张便利贴。阿述正要盖上笔盖，老十连忙补充：“在落款那加个笑脸，要礼貌！别忘记精髓！”
阿述反手在字条结尾勾了个微笑小表情。
一张主人不在家，客人有事来访，且非常有内涵的留言条就大功告成！老十沾沾自喜道：“这招牛逼吧。”
阿述放下笔说：“我以为你有更牛逼的。”
“撬锁么？”老十说，“时代变了秀儿，牢里没有《侦探的自我修养》，监狱里也只有缝纫机给你踩。”
“……好像也是。”
将它粘贴好，阿述欲要后退几步瞧瞧效果，突然不晓得撞上什么，背上一痛。
他没回头，觉得发虚。后背贴着的东西又冷又硬，隐约还有点暗香，这绝对不是一堵墙！
“让我瞧瞧是啥。”老十说，“难道是荼灵也来了？”
阿述更没敢往后看，后背的东西倒是动了动，没再和他挨着。阿述松口气，是堵墙，人墙。
而且从体型上来看，应该是个男——阿述默默地转回去，宁愿没有回过头。
“我的娘嘞！”老十的声音不亚于阿述的震惊程度，“女巨人？！”
是的，女巨人。
人墙将近一米八，一身漆黑的朋克风服饰，宽大的兜帽遮住眼睛和耳朵。如果不是长至锁骨的黑发和尖翘的下巴，任何人都以为这是一个男的。
一个女孩，竟然比他更有男人味！
阿述还是将头转了回去，沮丧之余又庆幸刚才没干坏事。抬头稍作打量，她穿着的外套偏大，身形却又清瘦。阿述觉得比起中性美，少年的冷郁感更适合来形容这位。
相对于矮小的他，如巨人般的少女威风凛凛。她插在口袋的手动了动，没伸出来，改用下巴去指：“字，错了。”
令人意外，比起外形，她的声音更具有女性特征。
“那个‘朱’。”
少女的细腻全部藏在嗓子里，音色虽然泛凉，却是让人觉得宛转悠扬。阿述扭头看，撇横横竖撇捺，没有问题。
她说：“比起这个，当事人，更喜欢用‘猪’。”
“你认识她？”阿述好奇地问。
听少女的语气不仅是认识朱朱，还可能对此十分熟稔。阿述的视线偏移，右边是大开的房门，他猜测她可能就是住层的唯二房客，和朱朱是邻居。
少女不说话，用沉默回答他。
阿述仰着头，站在他的角度看，少女光洁的下巴往上是绯红的唇，很饱满，却板直地抿着，眼睛则被藏起来了。阿述问：“你是她的邻居？”
“不。”少女这次回答了，“她的邻居，是马。”
马？朱朱的邻居是马？老十开玩笑：“鸡兔同笼我听说过，这猪和马？”
阿述说：“是位姓‘马’的先生吧？”
少女的兜帽扬了扬，像抬起了头：“马医生约我今天见面，马医生失约了。”
老十说：“没想到那个西装男还是医生。”
阿述也觉得不像。少女姿势不变，动也不动地说：“他昨天出去之后，没有回来，我等了他一个晚上。”
她的语气像是失落，又像安静地叙述。
阿述想起昨晚偶遇的男人，那是一幅风尘仆仆的样子，不是出门，而是返家。那眼前人为什么说他没有回来？
难道是认错了？可他分明听到朱朱同人打了招呼。阿述说：“‘他’是谁？”
少女几乎没有犹豫地说：“我讨厌的人。”
果然说的不是同一个人！老十说：“这大姑娘上句不接下句的，害我糊涂了。”
“你在意的是这个吗？”阿述关心另一方面，他反问老十，“你会等讨厌的人一晚上吗？”
不会，至少不会自愿。
少女又自说自话：“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来到这里，他就变了。我越来越讨厌他了。”
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阿述仿佛能看到她藏起来的空寂的眼睛，他对少女说：“你是谁？”
少女说：“我是歙。我是妹妹。”
“蛇？”阿述拿打量的目光瞧她。
穿一身黑的人很有特色，如果又不善言辞，会给人一种孤僻的感觉。
少女没有，她将存在感压得很低，不开口时显得沉着。因为说话的语调不活泼，又给沉着添加了内敛。
“合羽欠，歙。”名叫歙的少女说，“我不喜欢蛇，也不喜欢龙。”
老十默默地说：“猪马和龙蛇，这是来凑生肖的么？”
阿述倒觉得只是巧合，他想了想，说：“泷泉是你什么人？”
“我哥。”口袋里，歙的手微微痉挛，“他是我哥。”
泷什么泉？老十刚想问阿述啥时候认识这些牛马的，又听歙主动问道：“你看到过他？”
阿述说：“昨天在琥珀家里，听刘管家说泷泉先生来访。”
原来没见着人，只混下耳熟。老十这才有点映像，阿述停顿，回想起细节，补充一句：“两人好像约了晚餐。”
老十说：“这你都记得？”
“年轻，脑子好。”阿述胡扯，能注意到‘泷泉’这两字眼完全是靠刘管家。
阿述喜欢他一幅严谨的执事模样，特别是在说饭好了的时候。那时他刚好有点饿。
老十“嘘”他。歙意外同了个步，发出一声嗤笑：“呵。”
阿述一吓，差点把她的讥讽和老十的吁嘘混为一谈。
歙不再有响动，遗世独立般站着。反应过来的阿述紧抓机会，拿出记录的纸笔，毫不避忌地问：“你不喜欢你哥和琥珀？”
歙继续沉默，阿述不在乎，接着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问到这里，歙的不悦仿佛实质，空气都透露着不快。老十正要骂这个不看氛围和场合，眼睛长到脚上去的侦探脑，歙忽然说：“买卖关系。”
“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
她清越的声音有种凉丝丝的冷，正如其名，此时的歙仿佛吐着信子的蛇：“就这种关系。”
阿述往后退两步，靠着墙说：“他们不是情侣关系？”
老十：“……”如果想刀人的心思藏不住，那在场肯定得死一个。
“注意氛围，秀儿啊！”
老十忍不住开吼：“你瞧瞧她，没发现这做妹妹的对哥哥嫂子有意见吗？！”
阿述“哦”了一声，只瞧见半张脸，没太看出来。
歙身上的气质越来越冷，把沉着和内敛冻死了。阿述转头就说：“你对哥哥和嫂子有意见吗？”
“……”
“……”
阿述不理会突如其来的凝滞，一脸正经地说：“如果琥珀和你哥牵扯进一桩命案，你觉得谁是真正的凶手？”
制冷机的歙停止发电，阿述观察到她的呼吸停滞了片刻，随后把外放的情绪一收，又是幅不动如山的模样。
歙问：“什么命案。”
阿述说：“白兔之死。”
兜帽下，歙的眼睛缓慢下垂，闭上，又睁开。她说：“我不喜欢兔子。”
阿述脱口而出：“恭喜，你也进入嫌疑人候选名单。”
“……”
歙看起来没什么好说的。她脚下一动，准备离开：“我走了。如果看见马，请和他说我在等他。”
“哎！”好不容易碰上个有关联的，阿述不愿意放弃机会，“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歙居高临下，眼睛透过兜帽看他。阿述斜靠墙面，突然发觉好像除了荼灵，所有人都低着眼睛看他。
就同他一样，除了荼灵，所有人他都是仰着头去看的。
阿述摸着后颈说：“你喜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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