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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抛锚

    “我们到的时候她正在直播……人没什么异常……有点……亢奋算吗?跟她的关系……不熟,互利互惠而已。觉得死者是什么样的人?”

    阿述的声音戛然而止。

    靠在车门上的大胡子警官牙痒痒,用舌尖拨动口里的牙签,同时抄着笔录说:“就是问你觉得死者生前为人怎么样。善良还是恶劣,脾气好还是坏……你总得有个交代是吧。”

    别墅门口没围多少人,在场除了目击者就是警方。楼面的窗口亮了又暗,其他房客不凑那个热闹,一是夜深,二是避讳。

    那位发现朱朱尸体的贵妇在乱嚎,对接的小警官七手八脚,新兵蛋子似的。

    阿述说:“大概,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大胡子警官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呸”地吐掉牙签:“怕死就不会躺在这了。”

    他往后又问了别的,阿述老实回答。警车那边开始有人收尸,朱朱被移动到担架上,覆盖白布。

    先做完口供的荼灵远远看着,阿述收回视线,大胡子警官说:“有什么想不通,竟然靠自杀来解决问题。”

    “自杀?”阿述说,“警方已经确定这场案件的结果是自杀吗?”

    “叫我涂警官。”大胡子警官抽出根烟叼在嘴巴上,不点着,先过过瘾。

    没个正样。

    阿述目光横扫,在场的警官除了一身警服,没哪点像一身正派的公安人员。

    担架已经上车,荼灵顺势望向这边,涂警官正正帽说:“不是自杀?那就是说你们有嫌疑啰,你杀了她?”

    阿述说:“也不是没可能。”

    “……嘿,你这小孩。”

    涂警官头一回见有人爱往自个身上添嫌疑的。他把笔夹在纸面,瞧了瞧对方的装束:“侦探?”

    阿述正要点头,涂警官自顾自地说:“还是角色扮演?”

    他伸手扯住阿述的风衣,料子不错,就款式有些老,多年前的样式。涂警官不着痕迹的瞧眼自己身上的警服,勾起一边嘴角。

    阿述退后,避开他的手说:“不是角色扮演,我有侦探资格证书。”

    “有证可不代表什么。”涂警官说,“能力才是重要的。”

    “随便下结果的能力?”阿述反呛一句。

    这话怼得好,老十给他鼓掌。

    涂警官说:“这可不是随便。”

    靠背的车即将发动,它装上死者,要回去来时的地方。涂警官站开,打火点燃了香烟。

    他咬着烟屁股,口齿不清地说了什么。烟被深吸一口,又呼出,阿述看见这个不修边幅的警官的脸隐逸在云中雾里。

    “涂……警官。”阿述说,“你做为警官多长时间了?”

    “怀疑我的业务能力?”涂警官两指夹烟,鼻孔扩张喷出烟气,他说,“镇上大大小小的案子都经过我的手,人送外号‘福尔摩斯·涂’。”

    老十:“不要脸。”

    “……”阿述,“那就是很久了。”

    目送车辆远去之后,荼灵朝阿述过来。涂警官目不斜视,脸色沉肃地说:“是很久了。”

    阿述说:“庄园的白兔之死,涂警官还有映像吗?”

    “什么死了?”

    涂警官抖去烟灰,别墅门口有小警官喊他过去,他猛吸一口烟,扔掉了烟蒂和话尾:“庄园可没死什么兔子。”

    他扯着衣领和荼灵擦肩,马不停蹄地去执行‘福尔摩斯·涂’的事务。荼灵走近,踩灭留下的烟蒂的火星,说:“朱朱小姐走了。”

    “是啊。”阿述似叹非叹。

    他的脸上有种恰似哀伤的情绪,只是恰似。荼灵看着他,那哀伤转眼消散,像是错觉。阿述说:“她去哪了?”

    荼灵说:“去了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您也要去的地方。”

    茫茫黑夜,装载亡者的车子正在下坡。明月高挂,它畅通无阻地向下行驶,目的地却是在相反的彼方。

    荼灵又说:“很抱歉,侦探大人,我不能带您去更黑的地方了。”

    时间慢慢流逝,天刚刚擦亮,警官们结束对现场和死者居所的收索。涂警官令一部分人返回警署立案,一部分人留在庄园走访调查。

    密切关注他们行动的阿述另有想法,他避开人群,悄无声息地回到别墅。

    上楼的脚步显得很空荡,阿述顿然回头。他的身后没多出什么,但他的身前少了个人影。

    老十告诉他:“早走了,天还没亮就没瞧着人了。”

    “是吗?”阿述继续往楼上走。

    “骗你不成?”

    天光逐渐明亮,太阳日复一日升起。老十同他看向窗外:“哎,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应该赶在她走之前互道下早安。”

    阿述也“哎”,在走廊里停下说:“你什么时候讲究这个了?”

    “就准你叫人讲社交距离,不准我讲社交礼仪?”

    老十一宿没休息,语气着实谈不上他嘴里“社交礼仪”这几个大字:“再说了,打声招呼总是好的,谁晓得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朱朱家门紧闭,看见门板上有警署留下的条,阿述想起昨天没敲开的门。

    他给老十比个手势,顶他终于说了句人话,然后阿述说:“早上好,老十。”

    老十掐灭了声,半会,结巴地说:“嚯,早……早上好,秀儿。”

    结巴什么?阿述贯彻人与人友好交往的礼仪规范,礼貌地问:“吃饭了吗?”

    他拨开密码盖露出锁孔,把手搭在门把上。这一幕似曾相识,有点像人与人之间某种传授犯罪手段的龌龊现场。

    阿述继续友好,礼貌地说:“没吃的话,来教我开个锁?”

    老十:“……”吃尼玛。

    这扇再也得不到回应的门被打开,阿述将见不得光的作案工具装回口袋。老十嘴贫:“昨天礼貌问候社交达人,今天不请自来热心市民。这人设崩的,缝纫机对你的诱惑太大了?”

    “昨天能和今天比?”

    阿述进来把门带上,背往门板靠时“喀嚓”一响,门彻底关上。

    屋里没开灯,拉了窗帘,幽暗而安静,有个很适合睡觉的氛围。阿述按了一通,找到个够亮又不刺眼的小灯开着。

    房间亮起来,并不规整甚至脏乱的陈设跳进他的眼帘。入目满是人的痕迹,却没了人的气息,只遗留残灯幻影。

    阿述再次说:“早上好,老十。”

    老十没那么好说话了,又困又颓:“这话没叫你一天说两次。有这功夫赶紧把有用的线索找着,然后回去洗洗睡觉。”

    老十打个大大的哈欠,累到不行的样子。

    “哦。”

    阿述只得听话,在房间开始查找,试图搜寻被警署遗忘的,有用的相关信息。

    朱朱家的时钟一摆一晃,老十又突兀应了声“安好”。阿述手下一顿,听人淡淡地说:“不想理你来着,但社交礼仪教育我们要友好回应他人的问候。”

    阿述又“哦”一声,在房间走动观察。老十摆起谱:“没下次了,一天早中晚我只应三回,多了没有。”

    拐到上次直播的厨房,阿述望着大理石长台,得寸进尺:“时限呢?良好的社交可离不开有效的沟通,你得天天和我打招呼才行。你会一直在吗?”

    “秀儿你怎么回事?!”

    听到最后一句,老十精神了:“敢情我都在和狗交流?咱俩什么交情你不知道?用得着天天你好来我好去的招呼吗?之前也没见你这么磨人啊!”

    阿述扬扬下巴,一脸‘你现在知道也不迟’的理直气壮。老十服气,甘拜下风:“你叫我我还能有不答应的理?”

    “也是,毕竟我是你唯一的听众。”阿述说,“只有我能听见你聒噪的声音。”

    所以小鬼你在无理取闹什么?!

    老十心塞。

    阿述在料理台附近转圈,角落垃圾篓装着厨余废物,那架鸡骨头脏兮兮地藏在里面。

    阿述看着,轻轻拍了拍挎包。老十说:“对了,白兔的骨头你打算……”

    “我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了。”

    阿述叫老十放心,又离开厨房进入卧室,被五花八门的物件震惊——太杂了!

    直播设备加上置物架和化妆台,不小的卧室被搞得无从下脚!

    阿述小心翼翼地绕开它们,老十说:“比起餐厅,我们的美食家似乎更喜欢在卧室直播。”

    阿述晓得老十的话里话,他说:“但我有点儿对她改观了。”

    被冰冷的‘障碍物’包围,聚光灯下的人好像变成了他,阿述组织语言。

    “对于她这个人,该怎么说……看到这些,我觉得功利主义也好,心机也罢,更让人受感触的是——她一直热爱着她的职业。这是毋庸置疑的一点。”

    “正在旅行的美食家朱朱……”

    靠墙的置物架上摆放着许多精致的美食样品和模具,它们时刻在彰显主人的良工苦心,阿述说:“她是位非常称职的职业人,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是什么让她放弃旅行,成为了庄园里的美食家?”

    置物架最显眼的地方,红色礼盒静静地呆在那里。阿述猜测它可能是她最珍爱的宝贝,是她不忘初心的锚。

    阿述说:“她失去自由了吗?”

    老十说:“有些时候,失去不是一个被动的过程。”

    阿述反驳老十:“没有人会愿意主动失去。”他来到床头边上的柜子翻找,企图找到房主遗失的东西。

    看他执拗的模样,老十想抽根烟祭奠沧桑的心灵:“所以说,每次和你们这代人进行思想碰撞都让我头疼不已。”

    他叹息:“说了又不听,听了又抬杠……难啊!太难了!”

    阿述说:“大道理不是说说的,得做了才懂。”

    老一辈的老十放弃抬杠:“爱也是。”

    阿述:“……”

    一通翻箱倒柜,阿述没找着任何关键信息。老十怀疑线索已经被警署的人扫荡完结,阿述稍作思考,提醒他说:“房间没有被他们弄乱。”

    “甚至,”阿述的眼睛扫视,朱朱房间是不整洁,但乱的自然。刚进来时没有那种人为的、为寻找什么而造成的混乱。

    阿述大胆猜测:“可能除了门口的戒条,他们就没有作出任何行动。”

    “你是说……”老十揣摩他的心思,语气试探,“那群家伙是吃白饭的?”

    “……”

    阿述:“得去楼顶再看看。”

    阿述上到楼顶,瞧见那同样拉着根警戒线。再挑开一看,场景和他们离开那会没多大变化。

    老十看不懂了:“他们有在用心办案吗?怎么感觉不太靠谱。”

    阿述说:“你才看出来?”

    宴桌上的食物和酒原封不动,怕都没有采样。阿述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在一碟一碟、精心制作的、已经冷掉的菜肴上跳跃。

    老十差点以为他如狼似虎,饿疯了眼。阿述开口说:“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自杀。”

    老十说:“什么样的人?”

    “一个消失在丰富晚餐里,失去娇艳的鲜花和动听的音乐的人。”阿述说,“有人制造了一场狂欢,让她死在热烈的意外里。”

    “或者她是想热烈的死去?”

    老十给出另一个可能,轻声对阿述说:“我们都看到了。她放弃晚餐,鲜花和音乐,义无反顾的从高楼跳落。她追求的或许就是死亡。”

    阿述沉吟不语。

    许久,阿述在老十的等待中抬手,他遮住他的一只眼睛,说:“‘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远处有一盆昨晚被撞歪的花卉,晨风一吹,培土也压不住它,骨碌碌地往远处翻滚。

    阿述想起昨晚的人儿,她也和这花一样,一刹绽放,一刹凋零。

    阿述想起她的美丽和腐败,想起她孤勇的身姿和怒放的亡歌。

    “我赌我未来的道路顺畅!我赌豺狼和恶徒泯灭,幸运与我前行,光明会击退黑暗在终点等候!我赌我会得到一切!”

    “我赌地狱没有冤魂,所有亡灵死得其所!”

    “我赌你在地狱找不到我。”

    ……她赌谁在地狱找不到她?

    她是说地狱里没有她。

    阿述说:“是了,地狱除了罪孽深重的恶人,还有懦弱的自戕者。”

    老十说:“你这是确定有‘凶手’这一存在了?”

    阿述没有回答,推开椅子起来。

    宴桌上还有一碟熟悉的甜点,阿述捻了一块品尝,让香腻布满口腔。老十说:“既然拿了人家的报酬,就得好好效力了。”

    日头爬得越高,迟来的困意能淹死人。

    老十打了个虎啸似的哈欠,把语气拖得又长又慢:“我滴乖乖,白兔的事没解决完咱又接了个单。这庄园里的恶鬼,比我老十还深藏不露……”

    阿述从别墅出来时,撞见正被审问的马邻居。这位先生一夜未归,也许是从别处的温柔乡刚流连归来,精神抖擞的很。

    马先生劳作一宿,在返家的门前被大胡子警官堵住。得知缘由,马先生态度很好的接受调查。

    “这一定是今天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坏消息。”

    马先生接收到邻居的死亡信息,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难以置信:“我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一位活泼开朗的女士怎么会舍得结束她的生命?实在令人接受不了,这不可能——她还那样的年轻,那样野心勃勃。”

    涂警官说:“但她确切这么做了。”

    马先生的好心情没了,他为他死去的邻居感到惋惜。

    面对接下的提问,马瀚凌说:“一直以来,朱朱小姐都是位非常热心的邻居,我们经常互相问好,相处很融洽……她是位典型的外向型人格,我个人不认为朱朱小姐存在自残倾向或抑郁心理——这简直太不合理……她就像小太阳一样温暖,她甚至还在昨天邀请我共进午餐。”

    马先生说:“是的,我们差一点成为最亲密的人。”

    审问继续,马先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过了几分钟,涂警官结束对他的调查。

    在走之前,马瀚凌拜托这位警官:“请还原事情的真相,让朱朱小姐的冤魂在地底得以安息。”

    马先生转身离开,屋门下站着有过一次点头之交的侦探。马先生打不起精神,只勉强地露出微笑。

    侦探见他要路过自己,便说:“高高的歙说如果看到你,请和你说她在等你。”

    马瀚凌与侦探背对背,黑色西装融入昏暗里。阿述等待五秒,才听马先生语气伤感地说:“也只剩小歙在等我了。”

    他的脚步声响起,步伐仿佛没有被情绪影响,稳稳当当,已然上楼去了。

    阿述来到外面的树荫下,涂警官已经抽了三支烟。熬了个通宵,这人也颓到不行,胡子和头发乱成鸡窝。

    阿述走来,烟雾缭绕里,涂警官翻着笔录说:“你怎么还没回去?”

    阿述说:“我想起一个关键线索……”

    涂警官听他说完,把烟捻了说:“手机?我们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

    这不可能。顶楼被阿述地毯式收索过,那压根没有手机。老十说:“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在骗人,二是被别人抢先了。”

    阿述思考两者的可能性,又说:“那你们有找到什么?”

    这话里有嫌弃。涂警官不答,拿着熬夜后通红的眼睛深深看着阿述。阿述也盯他,又瞧他手里的本子,话题一转问道:“你在看什么?”

    “案件的笔录。”涂警官睨他一眼,看回手上的东西。

    阿述见他上下翻面,饶有兴致地说:“主播小姐、心理咨询师、少爷、大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庄园什么时候住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

    心理咨询师?阿述说:“那位马先生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涂警官抬一下眼睛,算是默认。阿述又说:“那和我一起的那位少女呢?她是庄园里的什么人?”

    “我们在黄昏初见,又在黑夜相会,她总是赶在天亮之前离开。”阿述说,“如果我想约她看日出,那么我该去哪里找她?”

    涂警官将头抬起来。阿述继续说:“她很神秘,我都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

    侦探眼里没有探究,涂警官合上笔录,手插进裤兜。他顶了顶腮帮,牙床有些发酸:“这是单纯在问人际还是想向我打探案件的发展?你想跟我抢案子?”

    阿述否认:“我只是好奇。”

    “好奇过后就开始怀疑?”

    阿述不做回答,涂警官说:“你觉得她可能是凶手?杀死主播的?还是杀死……哦,你嘴里那只白兔的?”

    阿述保持沉默,涂警官背对阳光,面色奇怪:“我早说过了,庄园没死过兔子。”

    没人相信这句鬼话。

    阿述垂着眼睛,待在阳光下昏昏欲睡。涂警官掏出最后一支烟点燃,用它来续命。

    半截烟灰落地,他对阿述说:“那少女是这里我们最能信任的人。”

    阿述缓慢地动了动,涂警官叹出一口和烟雾一起飘散的气息:“她不会杀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