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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窥光

    潋滟阳光下,躺在翠绿草坪上的人用帽子盖住脸。阿述正陷入梦魇,周遭仿佛幻化成咸湿的海水将他紧裹,令他窒息。

    阿述挣扎不已,自甘坠落时,毛茸茸的温热触碰他的脸颊。

    一瞬之间,僵局如被石头打碎的平静湖泊,涟漪阵阵激起,沉闷的潮水火速退去。

    阿述惺忪地半睁眼睛,浮现在朦胧视线里的是——一坨白色毛球?!

    那毛球一弹一跳,怼过来的屁股上还粘着小毛球。阿述费劲地让沉重的眼皮再睁开一点,柔软的毛球跳远,他看见它竖起耳朵躲在草丛窃窃私语,它在和谁说话?

    正浑浑噩噩,角落又蹦出两团灰色毛球,它们围成一团,蠕动着花瓣似的小嘴。

    阿述快要坚持不住,在陷入沉睡前,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哦,它是在和它的伙伴说话。

    荼灵撑伞坐在草坪的斜坡上,午后的阳光肆意闪耀,把明面上的阴霾驱散,暗流汹涌的庄园迎来片刻的静谧。

    要听风八百遍,才晓得这是人间。

    伞内的人试图伸手去抓住微风,却被太阳炎热的温度无情灼伤。荼灵赏风,也享受这种炽热。她任由手臂暴露伞外,去感知无声的触碰,只是摊开手来,掌心空无一物。

    荼灵将手收回去,环起膝头缩进伞中。

    她假装自己是朵蘑菇,是除了菌盖以外,见不着阳光的柄。

    它长在阴暗里,渴望一场久久未至的甘霖。山地开始崩裂,它的菌托动荡,菌索快要离土,它又幻想它是飞翔的蒲公英。

    但震动退去,她还扎根在泥里。

    她的心没有平静,她悄悄扬起她的菌盖,露出她的柄——“喂,你在这做什么?”

    荼灵的脚踝又被踢了一下,她仰面看到一个背光的人影。人影的轮廓泛着金边,像不知人间疾苦,天边俯视众生的神邸。

    他的出现只会让阳光更加刺眼,让她觉得越发焦渴。原来不是她等待的甘霖。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那人蹲了下来,拧起两道如剑的长眉。

    荼灵默然,看他面上狂傲,嘴上喷粪:“聋了还是哑巴了?问你在这干什么没听到是吗?啧,怎么一副傻逼样,蠢死了。喂!给我说话。”

    这人张口就没有好话,荼灵把伞一垂,勾着他的后颈,猝不及防地将他的头给罩进伞里。

    “我艹!”

    一个趔趄扑到草上,那人立马骂骂咧咧。荼灵躲在伞里“嘘”了一声,跟他说:“小点声,侦探大人正在睡觉呢。”

    那人在伞里与荼灵面对面,只进来个脑袋,就把这片空间烘得火热:“有人睡觉关我屁事,我让你弄我了?!”

    这人凶得不行,荼灵放开他。

    那人立马从地上跳起来,仍不解气的低骂。等瞧见上面草坪躺着的人,更加张牙舞爪:“谁准他躺在这里睡的?没人告诉他这是老子的地盘?”

    “您是占地盘的小狗吗?”荼灵握着伞柄起来,露出没脾气的微笑,“没有人能占领您的地盘。侦探大人只是太过操劳,等他醒来之后我们就会离开。”

    荼灵说:“现在让他睡个稳觉,好吗?”

    那人听出一点弦外之音,勉强闭上了脏嘴。荼灵领着他走远点,那人回头望了眼帽子盖在脸上的挺尸人,到底没忍住说:“你和那小王八蛋什么关系?”

    这位面上就能看出来脾气不太好的俊俏少年,用他多余的嘴说:“他躺地上一动不动,还要等你来照看,他快要死了?”

    荼灵说:“少爷,篌棠少爷,您别用您这张漂亮的脸蛋说这种蠢话呀!”

    荼灵回头看,这位不光脸很少爷,脾气也很少爷的少年又气上了。

    “就算您关心我,也不能这样说人家哦。”

    停在树荫下,荼灵撑着伞转身,眼神澄清地说:“那是位好心的侦探,他和他的助手非常顽强,他们不会轻易的死去。”

    关心她?!什么屁话!篌棠少爷只听上半句,抱着胸说:“你就算死,死外边,坟被人挖了我也不会眨一下眼。”

    听完这话,荼灵轻轻“呀”了声,她说:“您说的对……有谁会在意我呢。我是在开玩笑啦,说实话,您没来我坟头蹦迪就已经很好啦。”

    荼灵无趣地转起伞柄,小洋伞一圈圈画圆,如果是下雨天,准能甩对面一身水。

    篌棠比她高太多,居高临下只瞧清打转的伞面,伞的边缘把她的脸遮住了。荼灵说:“那么,您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篌棠说:“前两天你去哪了?”

    “我和别人在玩捉迷藏呢。”荼灵停住动作,伞后的眼睫扑闪,“您呢?我前几天好像也没有看到您,您去哪里玩了吗?”

    “鬼知道我去哪了。”篌棠恼火地抓乱头发,像发燥的小毛狮子,极其心烦意乱,“我怀疑我脑子秀逗了,这几天老想不起事……早上一傻逼上门就说那谁谁死了,我他妈第一想到的竟然是你,简直离谱。”

    荼灵笑了笑,抬开伞瞧他。

    篌棠的金毛乱糟糟,眼下挂着乌青,不易察觉的苍白藏进极具攻略性的脸庞。荼灵忽然说:“少爷,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篌棠的眸子扫过来,树丫一排飞鸟胡乱扑腾,像被这人吓到似的。荼灵说:“他们都认不出我,为什么您能认出来呢?”

    “他们是傻叉。”篌棠说,“你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老子眼瞎了才认不出来。”

    “我跟以前没变化吗?”荼灵捧住自己的脸颊,指尖掠过唇和鼻尖。她撩起耳上的碎发,把手指穿插在发束里梳理,“只有您这样说。”

    荼灵把发辫挽在胸前,不由自主地弯起好看的眉眼。篌棠见她一副任人搓扁揉圆的模样,嘴上却不留情地说:“所以我最讨厌少爷。”

    “哦,我也不喜欢你。”站在阳光下连风都是燥热的,篌棠额前的金发被吹开,他撇开头说,“这破地方就你比较顺眼,不然我才不会搭理你。”

    荼灵说:“少爷您不喜欢庄园吗?您明明都在这拥有了一座温泉别墅。”

    “大夏天的你去给我泡温泉?”篌棠说,“庄园有什么好?它就算长满鲜花也掩盖不了腐臭,这里连水都是脏的。”

    这句‘庄园有什么好’如果听者不是她,眼前的少爷能被人嘲讽是象牙塔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王子。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荼灵拍拍篌棠的胳膊,叫他低下头。

    篌棠不甘不愿,扬着高贵的头颅:“你长得矮怪谁?”

    “我长高了呀!您以前都是蹲着看我的。”

    篌棠不为所动,荼灵把伞搁到肩上,又把这金毛从阳光拉进阴影。

    她在树下踮脚,用不知道从哪掏来的帕子擦拭少年的额角。风声和蝉鸣都快静止了,荼灵说:“冷汗,您流的是冷汗。”

    发丝被挑开,帕子接触在皮肤上,篌棠非常不开心。

    荼灵后退一步,在被推开之前离远。荼灵又把伞撑好,低低倾斜遮住自己的脸:“就算您不喜欢庄园,您也得永远呆在这里。”

    这句话太邪恶了!

    荼灵想,她的模样一定像脖子上长伞的白色女鬼,她的声音一定惹人厌恶。

    “回去吧少爷,躲到您别墅里的温泉去,别再出来了。”

    她这个女鬼从伞里伸手,像要拖人,又像赶人。篌棠低低的看,只瞧见她手上递来张帕子,继而细声细语:“侦探大人该醒了,我不能陪您玩啦。”

    “我会听你的话?”篌棠眯着眼睛瞧,手帕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丢的那条。篌棠露出嫌恶的表情,火气上头,“你哪里捡到的?掉在外面的脏死了!”

    龟毛的少爷上蹿下跳:“还用它给我擦脸?你问都不问就往老子脸上抹!这要是老子的擦脚布怎么办!我看你就是故意搞我!”

    少爷有严重的洁癖,又金贵又矫情。荼灵只说:“您不会想知道的。那是一条脏兮兮的小路,有小狗经常走的那条,您是知道……”

    “我艹尼玛!”

    少爷破口大骂,气冲冲地跑了。

    看架势是赶着回去洗脸,按那少爷脾气,估计得搓秃一层皮,荼灵闷笑。阳光下,篌棠的身影离远,逐渐模糊在视野之间。

    荼灵远远地看着,手上的丝帕其实不脏,她用鼻尖和唇瓣触碰它。她把脸埋在手心,透过浅薄的气息去追忆这方丝帕的温度。

    脑海闪过几帧画面,荼灵轻轻闭上眼睛,吞掉喉间的呢喃。

    “阳光愿意容忍罪恶,却对黑暗苛刻。”

    阿述醒过来时,荼灵正撑着小洋伞蹲在地上。

    老十睡得迷迷糊糊,差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阿述半支起腰身,说:“下雨了?”

    “没呢!阳光好灿烂的。”荼灵躲在伞的阴凉里,看起来清爽极了,“侦探大人睡得好吗?”

    “还不错。”怀表上的时间显示下午三点,阿述这一觉睡了有五六个小时。

    早上那会困得要死,他和老十家都不想回去,瘫在地上就睡着了。阿述坐起来瞧,擦掉眼角的生理泪水说:“没下雨还撑伞啊?”

    荼灵蹲着也喜欢踮脚,晃晃悠悠地说:“女孩儿的伞可不止是用来挡雨的哦。”

    她一团白在地上颤颤巍巍,跟摇摆的毛绒球似的。老十打个哆嗦,精神抖擞:“猪猪女孩的精致生活,你不懂。”

    他也不需要懂好吧。阿述说:“这次怎么来的这么早?”

    “事情忙完就过来啦。”荼灵乖乖地说,“还抽空吃了小点心,现在肚子饱饱的,超级有精神。侦探大人呢?您有吃什么吗?”

    这么凑巧?阿述说:“我吃的也是点心。”

    “好的呢。”有吃就好,荼灵面露欣慰。

    瞧着她,老十莫名“咯噔”一下,这表情,这神态……他在他年迈的老妈脸上看到过!

    阿述毫无察觉,听荼灵又问起:“朱朱小姐呢?她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指望那群吃白饭的家伙能有什么进展。阿述说:“涂警官那边初步鉴定是自杀。但没有关键信息能够指向这点,所以目前还在待定中。”

    “这样啊。”荼灵说,“白兔的线索也在朱朱小姐这里断开了,侦探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阿述拍拍屁股起来,正思索计划,老十恶心地哭哭啼啼:“秀儿……我怀疑荼灵拿我们当儿子呜呜呜。”

    “……”阿述,“什么?”

    “你快瞧瞧我的眼睛!”老十狼号鬼哭,“被耀眼的母性光辉刺伤后还有救吗?呜呜呜我好像瞎了……”

    胡说八道什么?

    阿述无语。

    脚下蹲着的‘毛绒球’白花花的,阿述摸了下眼睛,裤腿骤然被人扯住。

    这场景,相似度高得让他怀疑荼灵下一秒就要跳起来说,‘如果您觉得××之死有蹊跷的话,年轻又正义的侦探,能否带我一起找回被掩藏的真相’。

    阿述抓紧裤头,好在荼灵寂然不动,只是从伞里伸出另一只手。

    她的伞没掉也没歪,阿述低头想,荼灵两只手都在外面是怎么撑住这伞的?靠脖子卡住?她那么纤细的脖子能卡得住吗?

    又被戳几下腿,阿述瞥见荼灵手里拿着的东西。

    被喜欢的人当成儿子照顾,换谁不伤心欲绝。老十自认心大,母爱泛滥那也是爱,他正要擦干眼泪重新做人,却见阿述扑到地上,双手握住荼灵的手,活像开始认亲:“爸爸!你就是我爸爸!”

    老十:“……”呜呜呜,这世道怎么变得这么快。

    往好处想,父爱如山也是爱,老十擦干眼泪……艹!擦不完!

    阿述眼皮直跳,老十不知道在闹什么,他往自己脸上甩一巴掌,让这逼停下,自己继续殷勤地注视荼灵。

    一双手包裹着另一只手,荼灵动了动,手里露出半块金属边框。侦探大人又激动地嚎,像见着骨头的小狗:“爸爸嘞!你是在哪找到这手机的?!”

    荼灵拿着的正是朱朱的手机,阿述的眼睛闪闪发光,荼灵认真瞧着说:“不是我找到的,是我藏起来的。”

    阿述扑过来的时候荼灵顺势坐到地上,她蹲得久了,双腿有小虫子在咬人似的,又痒又麻。荼灵没敢乱动,往下说:“它昨晚掉在角落,上面还有好多人在说话,他们是在欢送朱朱小姐的离开吗?我把它关掉,偷偷藏进了口袋——死亡不需要这么热闹。”

    阿述握住她的手逐渐松开,荼灵说:“我想早点给您的,但我打不开它。我找到我的朋友为它解密,我想这里面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侦探大人仿佛淋了一场雨,兴奋的跳脚小狗变成了落水狗。荼灵把朱朱的手机塞到他的手里,轻轻地说:“比起这里的警官,我觉得它在您的手里更有价值。”

    阿述一言不发地摆弄手机。

    擅自行动和破坏调查会让人失去信任,荼灵说:“您会不会觉得我做错了?我想给您一顿‘山珍海味’,想告诉侦探大人,家徒四壁的房子里没有老鼠。”

    朱朱的手机消了锁,开机就进入桌面。阿述左右滑动,在满屏的APP里寻找着什么,专注得连荼灵最后的话语都听不真切。

    顷刻,阿述说:“你有看过里面的东西吗?”

    荼灵说:“庄园有时候禁止电子产品,我不太接触这个。”

    那就是没有。阿述坐在荼灵旁边,脸色凝重得让人无法挥洒父爱:“我找到朱朱的素材库,我认为你说的没错,这里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荼灵说:“无论是白兔还是朱朱小姐的?”

    “无论是谁,我们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阿述说,“它在我们手上一定会更有价值。”

    “那就好呢。”荼灵笑起来,无声地说,“您值得另一场狂欢。”

    素材库有上千条视频和音频,阿述大致看了一下,多是记录生活和直播灵感的片段。比起用来获利的素材,这更像朱朱的个人日志。

    这其实是很隐私的东西,因为他们能透过它,看到另一个不存在的,已经消失了的人。阿述想,主播小姐的盔甲还是被脱了下来。

    两人靠在一起,逐条往上看。老十从漫满水的小黑屋出来,哭得泣不成声:“瞧瞧,你告诉我这亲密无间的氛围能是父爱?不需要慢歌和粉红泡泡,这绝美爱情都不用烘托!”

    阿述置若罔闻,认真翻看视频。荼灵微微一动,两人意外接触的肩头不再相碰。

    老十:“……”

    老十又开始呜呜呜,荼灵调整姿势,和阿述隔出一段距离,却把伞倾向他。

    确实不需要慢歌和粉红泡泡,这溢出来的无私奉献的爱就能把人杀了。从聚精会神的状态出来,就听老十哭得矫揉造作的阿述:“……”

    发什么癫?阿述说:“你今天是戏精老十?”

    “案子有进展了?”戏精不想在杀死他爱情的人面前戏精,老十强装冷酷地说,“发现了什么?”

    阿述敲敲手机壳,老十随他望过去。

    纷杂的素材里有个画面漆黑的视频,阿述戳开它,点击播放键。“沙沙”的杂音过后响起朱朱的声音,主播小姐闲得发慌在半夜取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撞见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前夜下过雨,主播小姐一边抱怨烂路难走,一边拍摄夜晚的苍穹和树影婆娑的枝叶,那颗遮天的槐树上的小灯被暴雨摧残过,发散出来的光线奄奄一息,苟延残喘得让人觉得挺不过天亮。她远远地拍摄到,树底下两个形如鬼魅的身影。

    他们逆着光,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刻掩盖罪恶。

    荼灵垂着眼睛看,视频里的画面被拉大。主播小姐艺高胆大,没照清人影改去照赃物。

    主宅鬼堡似的沉在黑暗里,仅凭树上那点光是照不清什么的,但一个惊雷下来,让这位小姐瞧清了他们掩埋的是什么。

    “一堆破烂骨头。”

    视频里传来朱朱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失望:“什么嘛,还以为是在挖坑埋尸。”

    阿述屏住呼吸,想趁这道闪电让视频的焦点重新回到两个黑影身上去,他想看看他们是人是鬼。

    隔着手机的主播小姐听不到他的期盼,她把画面拉大,再拉大,躲在旮旯里自言自语:“话说这是什么骨头,喔,庄园昨天好像死了一只兔子……是那只兔子啊。”

    荼灵歪头支着脑袋,阿述把声音调到最大。视频最后一秒画面全黑了,像进了地狱的牢笼,只听到窥探罪恶的人说:“谁把它吃掉了。”

    朱朱说——是谁把白兔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