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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紫月

    内苑。临湖园。

    陈圭趴在锦榻上,望着窗外的红灿灿地天空发呆。

    母亲帮她上完药后,就回去主持换防了,陈圭本想到书房去草拟一份《拯救玉人坊幼女》的计划书,只是屁股刚挨了一棍子,疼痛得难以坐立,就干脆趴在暖和的鹅绒被窝里面,陪着脑斧玩起了掌心互压的游戏。

    一阵斗争过后,脑斧将两只虎爪一起压到陈圭的手背上,吼叫一声,单方面宣布自己胜利后,它抬起高傲的虎首,转身跳到榻下玩起了藤球。

    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朝陈圭的脸上扫了过来,陈圭扭头躲过后,看了眼趴在她枕头上酣睡的小老虎霸王,抬手边抚摸着它的虎背,边闭上凤眼小憩。

    看似在小憩,实则在散发思维,整理自己今日去西市的所见所闻。

    哒哒哒!

    思虑间,从走廊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是谁呢?陈圭表面上闭目小憩,实则侧耳倾听。

    很快,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过了一会,一个奶声奶气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大姐,你怎么现在就在睡觉呀,是怕冷吗?”

    陈圭身体趴着不动,慢慢把头转过来,只见床榻边站着一个垂鬓男童,四五岁左右,生得唇红齿白,穿着黄白相间的皮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动地观察着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大姐只是困了想睡觉而已。”陈圭微笑着答道。

    眼前这个小男孩名叫陈仁,是陈圭四舅的嫡长子。

    小陈仁期待地看着陈圭道:“大姐,哥哥他们让我上来带脑斧和霸王下楼玩。”

    陈圭抓着他肉呼呼的小手,边把玩,边说道:

    “带脑斧去就行,霸王睡懒觉呢。”

    说着,她朝榻下张望了一下,说道:

    “脑斧不在这里,你去书房找找看。”

    “好呀!”陈仁转身迈开小短腿,跑入了书房寻找脑斧的踪迹。

    陈圭的闺房是在一座五层阁楼的第三层,占地不大,大概有两分地左右,内部隔开三间,进门第一间是厅房,第二间是她的卧房,往内第三间则是书房。

    “嗷啊!”陈仁进去书房内没多久,就抓着脑斧的两只前爪,把它从书房里拖了出来。

    “阿仁,用藤球。”陈圭伸手从榻下拿起藤球扔了过去。

    陈仁眼前一亮,捡起藤球就在脑斧面前摇晃着。

    “呜!”脑斧轻啸了一声,扑过去想要抢过藤球。

    “脑斧,你过来呀!”陈仁躲过了脑斧的抢夺,边后退,边摇晃藤球引诱着它出去。

    陈仁临出房门时,陈圭开口嘱咐道:

    “阿仁,告诉你那些哥哥,不许带你们这些小的去水边玩,天黑了就要乖乖回外府,脑斧不用管它,它会自己回来的。”

    “我知道啦!”陈仁大声应到。

    “还有,告诉你那些哥哥,不许他们喂脑斧吃肉!”陈圭继续嘱咐道。

    “知道啦!”房外走廊传来陈仁越来越远的奔跑声。

    时间缓缓流逝,暮色将临,陈圭看了眼窗外即将彻底消失的夕阳,突然心念一动,缓缓闭上凤眼,将心神沉入眉心的泥丸宫中。

    无尽的幽暗中,一轮巨大的紫月高悬在虚空上,散发出一轮轮蕴含紫炁的光环,驱散着四周的黑暗。

    陈圭赤裸而虚幻的神魂降临在紫月之下,沐浴着从紫月洒落的紫炁,一吞一吐间,将紫炁采纳进身体炼化成灵炁,借由经络送入体内无数个窍穴之中。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黑暗渐渐侵袭紫月,待紫月彻底被黑暗淹没时,陈圭的神魂也退出了泥丸宫,意识重新苏醒了过来。

    陈圭睁开凤眼,凝眉看着窗外天空中挂着的那轮暗淡的残月,陷入了沉思。

    这月华紫炁的量还是好大!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炼炁士入门的第一个境界叫蕴灵境,是用神魂从泥丸宫中沟通外界的灵炁,将其采纳入身体后再进行炼化,接着借由身体无数细小的经络向全身的窍穴散发,直至圆满为止。

    而据陈圭了解,山下的炼炁士因为没有充沛的灵炁可以修炼,一般是靠着太阳初升时的一缕精纯的紫炁进行修炼,而那缕日精紫炁很细小,只是胜在精纯,不必花费太多工夫进行炼化除杂,但对修为每日的增进有限。

    因此,山下的炼炁士从入门到第一境圆满的这个过程,虽因人的天赋不同而有差异,但一般也要几年工夫。

    而她在日落月升时修炼遇到月华紫炁的量却多得吓人,无论她怎么吞吐,都有种紫炁充裕得浩瀚无垠的感觉,修炼过后,她会感觉到身体内的灵炁异常的饱涨。

    这个情况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惊喜,相反未知令她感到惊恐,所以在修炼了三次之后,她就果断暂停了修炼,打算等她姥姥出关后询问出缘由,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修炼。

    今天屁股受了伤,陈圭才想起炼炁能够修补身体的损伤,这才重新修炼起来。

    想到这里,她伸手摸了下屁股,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虽然还是有刺痛的感觉,但是比刚刚好上了许多。

    忽然,陈圭感觉到自己后背有东西压着,只是还没等查看,一阵疲惫感就朝她席卷而来。

    白天在西市被人追捕,刚刚的修炼又让神魂消耗过度,她感觉眼皮异常沉重,挣扎着睁开了几次,就彻底闭上了眼睛,打着小呼噜沉沉地睡去。

    ……

    “阿圭,该起床啦!”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体被人摇晃,陈圭从睡梦中醒来。

    她半眯着眼睛看着坐在床榻边的陈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用嘶哑的嗓子说了句:

    “阿璎,早上好呀。”

    嗯?我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样了?

    “都快午时了,还早呢?”陈璎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桂花糕丢进嘴里,咀嚼了片刻后,指着窗外说道:“你怎么睡这么沉,我听阿兰说你晚膳都没吃就睡着了,她一直叫不醒你,差点就打算让人去叫医师来了。你知道吗,你快睡满十个时辰了!”

    难怪喉咙痛,吹了一夜的冷风,怕是要得风寒咯……陈圭看着大开的窗户,一阵无语。

    咕噜咕噜!

    两顿没吃,陈圭感觉到腹中饥饿异常。

    没有多话,让陈璎背着她下楼,在膳房美美地享用了一顿午餐,又去浴房清洗了身体,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才让陈璎把她背回了房间,重新趴回被窝。

    望着在鼓捣炭炉的陈璎,她突然想起了在尤大家里看到的那种暖房,要是盖上几间,人住在里面冬天就不怕冻了。

    只是,目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暂时将盖暖房的想法搁置,朝着生了半天还生不着炉子的陈璎招呼道:

    “阿璎,别弄了,又没多冷,快进被窝里来,谈正事要紧!”

    “哦。”陈璎在水盆里清洗了下乌黑的手掌,那布随意擦了几下后,迫不及待地钻入了被窝,同陈圭一样趴在床榻上,“要谈什么正事呀。”

    “救人呀!”陈圭提醒道:“城防图呢,快拿出来。”

    “什么城防图?”陈璎一脸茫然。

    陈圭凤眼圆睁,急吼道:“不是吧,我昨天特地叮嘱你带的,你给忘了?”

    “嘿,骗你的啦!”陈璎脸色一变,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皮质的地图,“你要的城防图在这里哟。”

    “幼稚鬼!”陈圭拍了下陈璎的肩膀,随后一把夺过城防图,摊开在枕头上观察了起来。

    看了一会,她指着城防图对陈璎说道:

    “从都城到天枢乡最近的路线一共有两条,第一条是从小西门出去,沿着城道一路向北从天枢乡的北乡门进入,第二条是从北门出去,由西转北,到达东乡门。先说第一条,优点是离北宫近,出都城不易被人发现,缺点是去天枢乡的城道太长了,容易引起城墙上值守的禁军的注意。第二条的情况是反过来的,优点是去天枢乡的城道很近,但是在都城内要穿越过大片贵族的府邸,那里有禁军巡视,也容易被发现。夏丘你比我熟悉,先说下你的看法。”

    陈璎一手托腮,一手轻拂着霸王的后背,眼睛盯着城防图看了一会,指向天枢乡的位置说道:

    “既两条路都有被人发现的风险,那就白天先分批让人进去潜伏起来,等晚上动手的时候再召集起来,如何?”

    “不行,进去是没问题,可回来要怎么办呢?”陈圭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因为这个方案她之前也想过,但是已经被她推翻了。

    “也对哦……”陈璎看着城防图,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鼓起的脸颊,忽然,她眼睛一亮,在城防图上小西门一侧的城墙位置划了一条线,说道:

    “把这段城墙值守的禁军换成北宫的禁军不就行咯!”

    “换禁军?”陈圭一脸狐疑,“这能行吗?”

    “当然,这事就交给我啦!”陈璎下巴微抬,自信地说道。

    “那行,就交给你了。”陈圭没有反对,假如陈璎靠谱的话,那把巡视的禁军换成自己的人,无疑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整一个下午,俩人都趴在被窝里讨论执行救人的具体流程,从出发的时间,执行的人数,来回的路线,动手的时间,具体的方法,总之能想到的都想了个遍。

    每样都列出好几种方案,再从这些方案中选取最靠谱的一项,力求尽善尽美。

    确定好方案后,又开始钻研起细节,想到最后,俩人都意识到在被窝里想一千道一万,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还不如按照现在定下的方案去演练几次,到时候有问题也能提前暴露出来。

    这样就可以针对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调整,总比趴在被窝里,对着一张城防图挖空心思地想不足要强得多。

    残阳如血,望着即将要陷入黑暗的天空,俩人决定停止补充救人计划的细节。

    “君女,世女,该用膳了。”侍女阿兰端着菜肴走进了厅房,身后还跟着闷闷不乐的阿竹。

    “阿竹怎么了?”陈圭浑身紧绷,坚持了一会放松了下来,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阿兰一边把菜肴摆放在坐塌上的长案上,一边解释道:

    “我昨天让她服侍您,她倒好,跑府外疯玩去了,您有没有用膳,什么时候休息的都不知道,被我说了几句,这会就摆着个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天大委屈呢!”

    “你明明是从早上说到现在的!”阿竹委屈地抗议道。

    阿兰转身指着阿竹,怒喝道:“你做错事了,现在还敢顶嘴!”

    阿竹闻言,低头不语。

    我说怎么昏睡十个时辰都没人管呢……陈圭微笑着问道:“去哪玩呀?”

    阿竹瘪了下嘴,闷声说道:“陪阿梅去府外格蚂蚁了。”

    “格蚂蚁是什么意思?”陈圭掀开被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陈璎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睡着了,睡得香甜,一丝晶莹剔透的口水从她的嘴角缓缓流下。

    阿兰插嘴答道:“您不是常说格物致知嘛,所以阿梅就想格下蚂蚁,看看能不能学到什么知识,她一听到能出府玩,就非缠着要一起去,连照顾您的事情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原来是这样,出去玩一下也好嘛,你就别苛责她了。”陈圭本来就没在意,听到阿兰这么说,连忙打起了圆场。

    阿竹听到陈圭没有生她的气,病怏的小脸立刻恢复灿烂,急忙保证道:

    “君女,我知道错了,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

    陈圭摇头失笑,没有回应,阿竹是四个侍女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向来贪玩,她的保证并没有什么可靠性。

    她帮熟睡的陈璎把被子盖好后,忍着屁股的疼痛,艰难地从床榻上下来,刚迈开腿走了一步,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什么情况,怎么感觉比昨天还痛!

    “阿兰,阿竹,你们快进来扶我!”陈圭面目狰狞地朝厅房喊了一句。

    听到召唤,俩人连忙进来,一起把陈圭搀扶到厅房,等她吃了点膳食填饱了肚子后,俩人又扶着她趴回床榻,接着相继离开了房间。

    陈圭看着窗外已经昏暗的夜色,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修炼起来。

    时间流逝,结束了修炼的陈圭再次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摸了下屁股,这下感觉又好了几分……熟悉的疲惫感突然涌现,陈圭没有抵抗,闭上眼睛,打着呼噜睡了过去。

    次日巳时,陈圭从床榻上醒了过来,她用手肘撑起身体,看了眼床榻上的情况,低语道:

    “阿璎人呢?”

    她翻身下床,拿起裘服披上御寒,大步走向梳妆台。

    蹬,蹬蹬!脚步声猛地停了下来。

    陈圭停在原地,一脸不敢相信地用手摸了摸屁股,感觉只有一点酸痛而已。

    不痛了!她又试着走了几步,确定行走没有任何的问题。

    好神奇,这样看来紫月目前来说是有好处的,至于坏处还没发现,看来以后得养成每日修炼的习惯,不过……修炼过后要睡很久,非常浪费时间,得注意一下时间上的安排才行。

    伤好了,陈圭心情十分愉悦,哼着小曲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整理仪容仪表。

    整理完毕,陈圭笑盈盈地下了楼,在厢房内找到了正在吩咐隶人做事的阿兰,向她询问起陈璎的去向,得知了陈璎清晨用完早膳后,就赶着回北宫去了。

    陈圭想起昨日和陈璎不仅讨论了要如何救人,还讨论了救人后要如何安置那些娃娃,按照分工,陈璎负责执行救人计划,而她则负责对那些娃娃的安置工作。

    所以这会她不着急前往北宫和陈璎汇合,而是去了外府,找了几个上将军府内的管事,吩咐他们去西市采购一批幼童御寒的被服鞋帽,以及一百石粮食。

    打算等这些东西采购完毕,她再带人一起运送到北宫去。

    等待期间,陈圭先是去了趟外府的藏书阁,在那里看了一些书,临近中午时,回到临湖园享用午膳。

    之后,陈圭又带着两只小老虎陪她那群弟弟在内苑中玩耍了一阵,才回到书房里,一边等待着管事送采购的东西过来,一边构思着要如何帮助夏丘内那些穷苦的庶民,一直等太阳都快下山的时候,那几个管事才慢吞吞地将采购的东西送来。

    “我让你们去采购一点东西,你们去了四个多时辰,你们这是去逛街还是办事啊?”陈圭有些生气了,早知道他们买点东西要花那么久的时间,她早就先去北宫和陈璎一起寻找救人计划的不足了。

    几个管事面带为难道:“小主,这其他东西好办,可这现成的幼童御寒衣物就难找了,小的几个找了大半个西市,才凑足了您要的一百套。”

    “行了,别说废话了!”陈圭没骂人的闲工夫,她抓起两只小老虎,乘坐上象征着封君身份的驷马青铜马车,带着车队向北宫赶去。

    北宫位于大丘宫之北,是陈国太子居住辅政的地方,距离上将军府所在的贵族区域并不算远。

    车队沿着都城北道一直往南走上三四里路,向西拐进了一条狭小的城道后,又走了两三里路,一座通体漆黑的坚固小城矗立在宽阔的青龙大道旁,如一条盘亘的巨龙,凝视着来往的车马行人。

    一行人没有停留,在站在门洞外披甲禁卫的注视下,驷马青铜马车率先朝着如同巨龙嘴巴的幽暗门洞驶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