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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关于西市的治理策略

    深夜,北宫正殿主座的屏风后面,陈璎端坐在一张长案前,一手抚摸着趴在长案上酣睡的霸王,一手拿着一根玉笔,借着两侧的青铜树灯发出的光芒,不时在那案上的帛书上写下几个大字。

    只是见她频频蹙眉,下笔迟疑的样子,似乎写得并不顺利。

    在她的背后,陈圭正趴在绒毯上,提笔在竹简上书写着之前在西市调查的物价信息。

    气喘吁吁的脑斧将两只前爪搭在陈圭的额头前,幼小的虎躯压在陈圭的头上,边看着主人干活,边喘息等待着恢复了体力,好继续在这广大的正殿内奔跑玩闹。

    “阿圭……”陈璎突然发出撒娇似的叫喊,只是她那处在变声期的嗓音,让人听起来并不觉得好听。

    “没空,你自己写哦。”陈圭将竹简上的墨水吹干,然后卷了起来,放到她面前的竹简堆上,接着又拿起一卷空白的竹简铺开在毛毯上,继续默写起来。

    陈璎放下笔,凑过来趴在陈圭的身边,好奇地问道:

    “阿圭,你想好我们要做什么买卖赚钱了吗?”

    陈圭默写的动作顿了一下,摇头说道:

    “我暂时不打算做买卖了。”

    “什么,我们不赚钱啦?”陈璎惊讶地问道。

    “不是。”陈圭停笔回答道:“是不做买卖了,不是不赚钱了,可能是置办工坊,或者是其他的,嗯,置办几家食馆也说不定的。”

    说着,她抬头看着陈璎明亮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阿璎,这夏丘城里受苦的国人太多了,我们得想办法帮他们一下!”

    “好呀。”陈璎点头赞同,同时也想起了陈圭给那盗贼钱的做法。“我们是要发钱给他们吗?”

    “当然不能给他们发钱啊。”陈圭否定了陈璎这个不靠谱的想法,“我们手里也就几百万钱,给他们发钱虽说暂时能到帮他们,可只进不出,这钱早晚得花光。”

    说着,她放下了笔,抬手把头顶的脑斧抱了下来,然后坐了起来,边逗弄着脑斧,边向陈璎讲诉她心里的想法:

    “我的这样想的,开一家买东西卖东西的铺子,只需要几个侍者和一个掌柜就够了,而像食馆,呃……你想什么呢?当然不是我们之前去的那家食馆,是几层小楼的那种,有些还带客居,那种客人来往比较密集,至少要招募十人以上,工坊的话大概也要几十人吧?我们把手里的钱拿来置办这些恒产,然后招募那些家里又穷又苦的人来做事,赚了钱拿出一部分给他们,要多一点,最起码要让他们能养家。另外部分就接着置办恒产,继续招人来做事。这样呢,我们每雇佣一个人,就相当于帮助一户人家,等我们把恒产置遍夏丘,那么夏丘应该就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命人吧!”

    “那我们要给他们多少工钱呀?”陈璎眨了下眼睛,她也被陈圭描述的前景所吸引。

    陈圭胸有成竹地说道:

    “根据之前的调查,我粗略的计算看一下,一户人家一个月大概一千钱就足够生活得很好了,但考虑到我们的本钱有限,能有多少盈余现在也不清楚,所以我暂时把工钱定在五百钱一个月。等到盈余情况明确后,再做调整……”

    嗒嗒!

    陈圭的话还没说完,正殿内突然回荡起阵阵脚步声,陈璎连忙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只见到三个披甲的军官,并肩齐步走进了大殿。

    三个军官一见到陈璎,齐齐抱拳单膝下跪道:

    “属下拜见世女。”

    “免礼,快上前说话。”陈璎走到主座坐落,向三人中间那位年龄较大的军官问道:“焦衍,事情办妥了吗?”

    焦衍听到陈璎的问话,面无表情地拱手答道:

    “禀世女,北宫前往天枢乡城道,已由雩风和新垣无疾两位卒长,率两百禁卫接替值守,北宫余下三百禁卫此时正在殿廷等候世女调遣。”

    “好,辛苦你们了!”陈璎抚掌大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换上便服,准备出发了!”

    焦衍左侧一个年轻的卒长面带纠结,最终忍不住站出来拱手劝谏道:

    “世女,劫掠玉人坊之事一旦暴露,恐会不利于国人对您的观瞻,因此,属下斗胆恳求世女放弃此次行动!”

    “闭嘴!”陈璎剑眉一挑,“章青,要是你的女儿被人卖到玉人坊培养成娼妓,你会如何?”

    “这……”章青闻言,下意识想了一下自家刚满三岁的女儿,不禁打了个寒颤。“回世女,恐怕属下竭尽全力也要将她救出!”

    陈璎剑眉舒展,笑道:”这就对了嘛,我们是去救人,和劫掠没有关系,这是两回事,不可混做一谈。“

    “可是……”章青总感觉那里不对。

    “没什么可是的,本世女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出了问题我一力承当!”陈璎语气不容拒绝。

    章青沉默了片刻,苦笑着说道:“属下明白了。”

    “能明白就好。”陈璎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朝着侧耳倾听他们谈话的陈圭问道:”阿圭,你真的不一起去吗?“

    陈圭摇头道:”我去了也是个累赘,还不如留在北宫等消息,再说已经演练好几次了,只要按照原计划行动,救完人赶在事情闹大前撤离,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陈璎嫣然一笑,突然上前张开双手抱住了陈圭,把脸贴到她的脸上使劲磨蹭,用嘶哑的声音撒娇道:

    “那你帮我写嘛,我娘要我尽快上交的,我可不想被她说整天就知道玩,不用心。”

    陈圭的手臂被她抱得生疼,连忙答应道:“我写,你快放开我,疼!”

    “嘻嘻,阿圭你真好!”陈璎在陈圭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后,转身走出了屏风,朝着三位卒长大喝一声:“出发!”

    等了一会,脚步声在殿内完全消失后,陈圭起身挪步到案前坐下,手一松,休息够的脑斧就从她怀里冲了出去,在这空旷无人的正殿内肆意奔跑。

    真的精力无限啊……陈圭无奈地笑了一下,照着陈璎的动作,一手抚摸着霸王柔软的后背,一手提起玉笔,打算开始完成陈璎交代给她的事情。

    这张帛书内写的内容,是俩人在西市和天枢乡弄出来的事情的处置方法。

    当然,那些事情早已处理完毕,只是不知道是为了惩罚还是锻炼,国君让陈璎写出自己的处理方法,并要求详细,具体判断标准由国君随心定夺,这也造成陈璎草草写完上交后,被无情退回,要求重写。

    把目光投向第一行,内容是关于那五个捕役的事情:

    “七月始,五人因在赌坊输光了钱后,心起歹念,在西市东门附近向庶民开设的酒肆商铺收取治安费用。后见事情没有败露,更加胆大,遂加大了索取治安费的范围和次数,在引起庶民的反抗后仍不收手,谎称治安费是国君下诏所收的税钱,借此压迫不知情的庶民服软……”

    陈圭看到陈璎第一次给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只有腰斩两个字,理由是冒犯国君,不过在国君驳回后,腰斩现在已经被划掉了,换成了剁成肉酱四个字。

    实际上,那五个捕役确实被判了腰斩,而且当天就执行了。

    相同的处理方法却被驳回了,看来问题是出在自己的处理方法这一条件上了,嗯,应该要写不同的处理方法,还要详细。

    想到这里,陈圭心里顿时有了方向,提笔把剁成肉酱四个字划掉,接着在后面写上:

    “腰斩过重,五人虽犯死罪,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国君应当罚五人去小司空手下做劳役赎罪,这样既增添了国力,又彰显了国君的仁慈,可谓是一举两得。”

    既然要用阿璎的口吻写,那自诩国君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吧,毕竟干娘做梦都想让阿璎继承君位。

    写完之后,陈圭继续看向后面的内容:

    “西市司捕御下不严,贬为庶民,罚没家产,司税失职,贬为庶民,罚没家产,西市大夫失职,罚俸三年,天枢乡大夫失职,罚俸五年……”

    挺合理的处罚,不过要和结果不同嘛,陈圭轻笑了一下,陆续在帛书上写下不同才处理方式:

    “司捕虽有御下不严之罪,但其根本乃是西市盗贼太多,导致西市的捕役人数远超其他乡邑,德行参差不齐不说,司捕管理更是艰难,所以发生冒用国君名义看似偶然,实则是必然发生的,因此判罚不宜过重,罚俸一年即可。”

    ……

    “司税失职之根本在庶民对税法不明,当制定简单明了之税法,广告庶民,以此来阻断官吏私收税赋之恶事,由于此前国府并无此法令,且治安税一事乃五个捕役私下所为,与司税并无太大干系,因此,判罚不宜过重,罚俸一年即可。”

    ……

    “西市大夫其罪有三,一者,治理不善,西市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庶民随处可见。二者,民情不达,治下国人受市府之人的欺压,竟无地可诉。三者,御下不严,作为一府之大夫,竟让府内官吏做出冒充国君名义,向庶民发布诏令的恶事,且长达数月之久而一无所知,因此,当革除职务,贬为庶民。”

    ……

    “天枢乡大夫严重渎职,其治下的饮水渠是漓渠进入夏丘的入口,关乎数十万国人的日常饮水,竟有人将数量庞大的粪桶堆积在如此重要的饮水渠旁,可见他对此毫无重视之心,应当革除职务,贬为庶民,以儆效尤!”

    写到这里,陈圭吐了口郁气,感觉浑身舒坦,莫名地开心。

    写完对官员的处置,她继续提笔抒写对西市后续的治理策略:

    “西市治理不善之症结有四,一为官吏能力不足,二为税法不明,三为民情不达,四为制产之政见效甚少。”

    ……

    “关于官吏能力不足的问题,可从源头进行整改,提高捕役俸禄,招募一批品行、能力都不错的人进入市府,同时对市府内以有的人员进行考核筛选,确保市府内的官吏能够胜任市府乃至国府下达的诏令及日常治理。”

    ……

    “关于税法不明的问题,可根据西市需要,制定出简单易懂之税法,并告知西市内经营的人,使其明白自身所缴纳的税赋的种类,同时设立专人管理税赋的收取,杜绝司捕和司税都使用捕役这等职权不明的事情。”

    ……

    “关于民情不达的问题,市府无视民情,遇事只会用严苛峻法惩戒国人,试图令国人畏惧,从而达到减少混乱的目的,但此手段却无法根本有效地解决西市的混乱,其根本在于国人的基本生存诉求得不到满足,应在市府内设立一个可供国人反应困难的官署,再根据困难调整政令,如此长久之下方可形成良治。”

    ……

    “关于制产之政见效甚少的问题,四个症结此症结最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前三个症结皆由此症结延伸出来的!”

    嗯,好像有点跑题了……算了,写都写了。陈圭突然停笔想了一下,觉得只是考试,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正式诏令,便写下:

    “此症结的形成不仅在于西市,更在于整个夏丘,主要是没有能为国人提供足够生活的恒产,因此许多人每日所得上不得奉养父母,下不得抚养妻儿,得病不得医,好年不能温饱,凶年只能典妻卖子,更有可能饿死街头。国人为了求活不得不走上邪道,等他们犯罪被抓再施以刑法,这无异于是陷他们于不义,此事非仁君所为!为仁君者,应在他们迫不得已犯罪之前,制定出足够他们生活的恒产政令……”

    嗯?就在陈圭奋笔疾书时,突然树灯的灯火突然熄灭了大半,案桌附近陷入黑暗。

    被打断了思绪的陈圭抬起头来,在点点灯光照明的大殿内,只听见脑斧那闹腾的声音,刚想起身去点灯,就见到一道亮光从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从殿外传来陈璎兴奋的叫喊声:

    “阿圭,我回来啦!”

    这么快!陈圭连忙起身从屏风后走出,刚好看到穿着紧身黑衣的陈璎走进殿内,她疾步迎了上去,一把抓住陈璎的手臂,急切地追问道:

    “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人救回来了,也没被发现,厉害吧?”陈璎得意地笑道。

    陈圭朝她身后张望了一下,只见殿门处站着一队手持火把照明的黑衣禁卫,便追问道:

    “人呢?”

    “安置在西殿呢。”陈璎抱起不知何时搭在她腿上的脑斧,“你不知道,带那些娃娃回来的时候,她们一直哭闹,没办法,只能把她们先弄昏过去再带回来,不然肯定引起其他禁军的注意。”

    “你们一共救了多少人?”陈圭问道。

    陈璎摇头道:“没数,不过估计有两百多人吧。”

    “两百多……”陈圭凤眼圆睁,“怎么这么多人?!”

    她预计只有六七十人,为了妥当,她准备被服的时候还特地准备了一百套,却没想到陈璎一下子就救了两百多人回来,这远远超过她的预计。

    “嗯。”陈璎点了下头,“大小三十六个院子,我们冲进去后,见到小孩就抱走,应该没有遗漏的。”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陈圭忧心那些娃娃的情况,大步向着殿外走去。

    “诶,等等我啊。”陈璎把脑斧放了下来,转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