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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夜里的当头一棍

    马勺男人站在小领导身前,用马勺代替手指比划着怒骂道:“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给我老婆道歉,我他妈给你扔锅里炒了!”显然,包括小领导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马勺男人是气不过自己的女人受欺负,过来讨要个说法,只是那两只没日没夜颠锅练就出来的粗壮胳膊配上一只油光锃亮的马勺,这种架势着实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小领导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目中无人,只能颤颤巍巍地表达着歉意:“大,大哥大姐,是,是我不好,你们二位别,别和我一般见识,我,我,我…”他的脑海里能组织起来的词语已然用尽,无法再多说一些什么让马勺男人消气的话,此刻的他身子在这,魂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老板娘见小领导足够谦卑,心里那股火瞬间熄灭一半,同时她也怕男人真有什么过激举动,于是赶紧打起圆场:“行了,以后我们这也不欢迎你光临了,趁着我家男人没发火赶紧走吧。”说罢,老板娘敞开大门,比手示意让小领导自行离去。小领导用力支起身体,不敢多说什么,面向马勺男人一边假笑一边侧身而行,多滞留一秒便多一分危险的他,走到门槛处时还因没注意脚下差点被绊倒,引起餐馆里一阵哄笑,他转过热腾腾的脸刚准备跑走,却无奈被三人挡住去路,抬头望过去,好巧不巧的正是单位里号称人肉广播台的三朵金花。他本想再为自己添些说辞,但苦于饭馆中两道凌厉的目光盯得自己背后发寒,不得不把话憋在心底拔腿而逃,至于三朵金花的广播稿,实在是无暇顾及了。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三人目睹了事情的全部过程,为了掌握更多内情,一直躲在门外观察,不敢进屋,生怕打草惊蛇,掐断了一出好戏。

    曲终人散后,雷鸣独自面对一地鸡毛,无奈且麻木地应付着三朵金花的寻问,虽说原委不必多讲,大家心中自有度量,可他也暗藏了一些心思,既然事情与期盼截然相反,至少要争回一些口碑,否则任由小领导回去胡编乱造,自己可谓是鸡飞蛋打了,毕竟再怎么脚正不怕鞋歪,最终也不敌流言这把锋利的刀,某种程度上三朵金花算是他的贵人。

    走出餐馆后,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着,除了回家去哪里都行,胸膛上漏的口子,不停地朝里面灌风,凉丝丝的暖不起来,个中滋味只有雷鸣自己晓得。

    绝大多数事的不尽如意令他头痛,想自身想老婆想小领导想他人,思来想去仍旧不得其解,于是他开始自我质问,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声音小到自己也未必听清:“我怎么了?怎么倒霉的总是我,我做错什么了?我想好有错吗?我和他有仇吗?我对人真诚,就是笨了点有错吗?我不擅长交际但我以诚待人,有错吗?”每个问题都委屈到心坎里,好似孤儿般无助,乌云遮住所有阳光,令他的世界没有一处不灰暗,他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这个人疯了,说离这个人远点,说了很多他听不太清的话,他猛地回过头去,想看清那些人的长相,却不曾想映入眼帘的是老婆的面庞。老婆在窗台看到他一个人在原地徘徊,嘴里又念念有词,匆匆穿上衣服下楼,直到来到他面前询问怎么了的那一刻,雷鸣这才发现尽管不想回家面对,但两只脚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迈上了熟悉的路,他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呜咽地对老婆道出事情原委,老婆搀扶他的胳膊劝慰道,总之没有损失就好。他哭了好一阵子,总算恢复了些理智,便同老婆回家去了。雷鸣愧疚地吃过晚饭,在睡觉前试探着老婆口风,与往常无异,老婆好的坏的一概不说,仿佛时间静止一样,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宁愿被责怪两句,至少能有些东西陪伴自己消磨漫漫长夜。

    自打那以后,雷鸣在单位里过起了水深火热的日子,按他的话说,活得跟野狗一样。小领导处处针对,怒摔文件夹与其他事比起来俨然是小巫见大巫,雷鸣多少次想抄起屁股下的椅子一把抡去,实际上却只能点头哈腰不断赔笑。至于别人,生怕惹祸上身,纷纷敢怒不敢言,唯有在暗中默默支持着正义和真理,三朵金花在背地里没少为他仗义执言,这使得雷鸣勉强获得一丝安慰,他靠着这些安慰和养家糊口的重任得以一忍再忍。

    有相当一部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会抱怨身边没有可交之人,他们恨这个恨那个,表面佯装成深受其害的小绵阳,诉说着自己的不可得和别人的得太多,然而两手空空的他们终于遇到温良之人时,两只魔爪绝不会在空中闲置太久,善良的人再一次先受伤,那之后,善良人会不会守住自己,会不会记恨和报复,谁都不得而知,至于雷鸣,他说自己不得不早就习惯。

    这一日,他刚走进办公室,三朵金花的其中一朵火速来到跟前,急迫地转达给他一则消息:新上任的人事经理是小领导的远房叔叔。因为实在唐突,雷鸣一时没反应过来,金花气得直接转身走人,但还是好心提醒道:“你自己小心点!”此话一出,雷鸣方才明白了个中含义,怪不得小领导晋升神速,原来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这棵大树枝繁叶茂,说不准能给小领导带来多少福荫。雷鸣在心里如此催眠自己:遇事能忍则忍,不能忍硬忍。

    之后,果然如金花所预料,小领导在单位里越发放肆,之前碍于情面不敢呵斥的人如今呵斥起来毫无情面可言,对于雷鸣来说,他一遍一遍地求苍天庇佑,每日只有确保自己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才能活下去。在单位里,他叫自己木头,下班之后,他才叫回雷鸣。

    每当夜里惊醒,雷鸣方才意识到在失眠与噩梦两者之间,大脑选择了噩梦,今夜的他注定再次被梦魇缠身。

    在梦里,他见一个人背向自己站在原地试图去表达什么,却又没法发出声音,急得直比手画脚,可无论那个人做什么动作,雷鸣仍然毫无头绪,他对那个人说:“你可以转过来,我看见你的表情也许就能猜到意思了。”那个人努力着转身,却显得十分吃力,过了一会,雷鸣总算模模糊糊地看到半张侧脸,那人张开嘴,如同打哑迷般说话,只有重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弥漫。

    “大声点,我听不见!”雷鸣喊道,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想要传达什么,此刻他能捕捉到的信息只有那人很想与自己沟通,仅此而已。他尝试着走近些以便看清那人的脸,只是无论自己怎么用力,双手双脚也动弹不得,正当他试图挣脱束缚时突然狂风大作,刮得二人更加听不清彼此的声音。风力越来越强劲,两个身体的距离随着风被刮得越来越远,任凭雷鸣怎样反抗和呼喊都无济于事,他的身躯终于在精疲力尽之后被卷入风眼,双脚离地胡乱地飞入空中,又在暴风戛然而止后堕入无尽黑暗。

    梦结束了,雷鸣猛地睁眼醒来,他觉得口渴得要命,连忙去厨房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呼哧呼哧…”雷鸣举着空杯大口呼吸着,好像才做过剧烈运动一般。他已经数不清被吓醒了几次,总之最近一段时间内频率愈发严重,而惊醒之后的失眠,失眠之后的第二天,这些令他更是难受,他望向时钟,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该怎么熬呢。

    他想起白天倍受压抑的自己,不由得心头一紧,感到烦闷起来,“出去透透气吧”,一个声音在心中说道,于是他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轻轻带上房门,准备出去转转。

    雷鸣来到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肆意地在马路中央闲晃,没有来往行人的吵杂声,没有汽车呼啸而过的呜鸣声,没有街边商铺的喧哗声,世界成了他一个人的世界,安静得让人心中愉悦,他想干嘛就干嘛,想不干嘛就不干嘛,自由得很。一只野猫在路灯下舔舐着爪子,时不时地叫唤一声,雷鸣很想上前去抚摸野猫,但转念想想又放弃了,他和野猫似乎都不想打破各自的宁静。

    在他的印象里,前面大概路过三四个信号灯有一家清吧存在,清淡的酒吧,不像传统意义中的酒吧那样狂躁。那里饮品物美价廉,环境优雅私密,老板开朗健谈,还有真人弹唱,十分适合拍拖,他与老婆交往时,二人经常前去光顾,婚后便没再去过。他很想看看那家清吧是否还在,如果还在,他很想请老婆再去喝杯咖啡或者鸡尾酒,然后给自己来杯啤酒。胡思乱想了半个小时后,雷鸣意识到记忆发生了偏差,因为足足路过八个信号灯的距离硬是让自己记岔一半,难怪婚后没再去过,看来原因很简单——实在太远了。

    招牌还是那块颇为素气的木匾,上面不知用什么字体写着“无烊”,整个店里黑压压的,看起来今天是“烊”了,他透过玻璃朝里面望去,还是什么也看不到。来到门前,俨然见到贴在门上的两个大字“出兑”,雷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并不是因为会员卡里兴许还有余额,而是承载自己美好的地方又少了一处,他不由得叹息一声,从兜里掏出香烟,欲意借烟抒情,却无奈翻遍浑身上下也没能找到打火机,正想揣回香烟时,不料被一记凭空而来的闷棍不偏不倚击中额头,那一刻,他发现当晚的星星比平时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