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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奇怪的公园

    隐隐约约中,他朝闷棍挥来的方向望去,认真端详起那张略显昏暗的脸,同样的,那张脸也在端详着他。

    “你是酒吧老板?”

    “你是那个老雷?”

    眩晕感过后,雷鸣终于记起了这副熟悉的模样,而那人也在饱受自责和不安中认出了雷鸣,两个人的问题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你还记得我?”二人又异口同声道。

    雷鸣和酒吧老板就这样巧合的深夜中相遇并在老板的盛情邀请下,两个人坐入店里侃侃而谈起来:原来老板家就在马路对过,睡前无聊正想看看自家店面时,恰好撞见雷鸣在酒吧门前鬼鬼祟祟,他以为遭了小偷惦记,于是顾不得这半夜三更便抄起棍子奔下楼来,不曾想抡倒的并非小偷,而是一位带烟不带火的二等烟民,他指望身上恰巧携带的打火机既能解烟民的燃眉之急又能为自己换回原谅,正当自己都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时,好巧不巧,眼前颇为面熟的烟民竟是许久未见的老主顾,自此,他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彻底放下。雷鸣揉着头上肿起的包,惊讶于老板仍然记得自己,毕竟对于老板而言,自己只是众多顾客里的其中一位,而且论身高论外表都不是鹤立鸡群的那种人,即便有过几次畅谈,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况且老板本身就长于交际,任谁都能聊上几句,没等雷鸣说出,老板当场便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道:“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想当初来的那么些对儿情侣,哪有女朋友一句话就敢上台唱歌的,而且整整一晚只来来回回地唱那一首,别看我平时聊天还行,要真让我上台唱歌,我可不好意思,哈哈哈。”

    雷鸣想了想,的确有这么回事,经老板提醒,他才记起了那天的细节:他向老婆,也就是当时的女朋友求婚,老婆威胁说如果不唱首歌哄她开心就不答应,被逼无奈下雷鸣只好硬着头皮唱起唯一会的求婚歌,熟料唱到一半竟忘了歌词,好在自己反应灵敏,胡编乱造应付了过去。雷鸣这边刚显露出庆幸之情,那边老婆又出了考验,令他唱到她满意为止以示心意,他不禁满面愁容,只好无奈地开启单曲循环模式。当时老板还在一旁笑眯眯地鼓掌起哄说要让雷鸣当这儿的驻场歌手,羞得他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想到这,雷鸣眼角泛起泪花,多亏光线昏暗才没被老板发现。

    说起酒吧出兑的原因,老板解释的很自然:“现在的年轻人都忙,哪有时间静下来好好找个地方听听歌,喝点东西,什么事都靠一部手机解决问题,你们成家带娃以后就再没几个人来了,好在自己家的房子不用租金,这我才能勉强维持下来,再说,我这另有点复杂状况。”老板未完全说明,雷鸣也不好多问,他清楚自己打听的越多,心里必然越悲伤。

    人总是这样,当自己需要的心灵世界和美好回忆越来越无处寄托之际,便在这诺大的社会里逃无可逃,成为了一个精神裸体的变态,无论是谁也瞧不出眼下光鲜亮丽的人心里有多狼狈,他们不知一艘无港可归的船靠什么远航,船儿自己也不知道。雷鸣很反感日趋矫情的自己,即便确实拥有本就不多又逐渐失去,以至于内心愈发不受控,但他就是厌恶到不行。他尽量收起情绪与老板道别,老板希望雷鸣在酒吧彻底倒闭之前能抽空来看看,最好领着老婆孩子一起,雷鸣答应着挥手而去,徒留老板的幽默在黑夜里回荡:“放心来吧,我请客。”之后,雷鸣接着踏上排解烦闷之路。

    他来到离酒吧不远处的公园里,盯着睡在长椅上的流浪汉,幻想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过了一会,他不禁由衷感激起那阵吹断胡思乱想的微风,否则今夜的烦闷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排解了。雷鸣绕过路灯下那对小情侣,沿着湖边小路前行,不知怎的心绪竟莫名有些好转,不知不觉间全然忘了那个流浪汉,只是他感觉身体愈发疲惫,怕是走不了太远了,这令他不得不原路返回。路上,湖的另一边恍惚间有光闪烁,虽然短暂却还是被雷鸣捕捉到了,他朝光源望去,湖又有如之前一般漆黑,丝毫没有光亮可言。

    黑暗里的光怎么也从雷鸣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极了恐怖片里的桥段,他不知能从湖底窜出来一只怎样畸形的怪物向人们袭来,又会不会一口将他吞入口中,想到这,顿时一股惊悚感油然而生,他只好加快脚步离开这个瘆人的地方。路灯下,雷鸣对那对仍在原地卿卿我我的情侣感到奇怪,来时也好走时也罢,小情侣之间的氛围似乎过于安静,完全没有谈恋爱该有的声音,例如男生的密语甜言,女生的娇声娇气等等。出于好奇,雷鸣缓慢靠向小情侣一侧,侧起耳朵窥听后发现属实没有声音。虽然光线昏暗,但他可以看得清那两个人仍然有动作,并不像是睡着,但正常的恋爱实在不该如此安静,带着疑问,雷鸣离他们越来越近,直至到了一个不费力就能看清楚的距离才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起来,他发现情侣二人原来在使用手语交流着,怪不得毫无声息。

    被小情侣当作变态撵走后,雷鸣回到小路上继续前行,路过长椅处,流浪汉貌似刚方便完毕,正系好裤子准备再次躺下时,发现了迎面而来的雷鸣,流浪汉比起两根手指,雷鸣瞬间领会意思,随即递上一只香烟,同时表示并没有火。流浪汉微笑着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并竖起大拇指对着雷鸣弯折两下以示感谢,雷鸣点头示意之后便彻底离开了。在回家的途中,雷鸣一直在想,那个流浪汉,那对小情侣和那束离奇又转瞬即逝的光,他不明白为何冥冥中会有那么多巧合出现在公园里,如果还有机会,他愿意找个白天去一探究竟。

    回家后,雷鸣看到手机上显示着老婆的未接来电,一股暖流瞬间从心底喷涌而出,那些烦闷也随之土崩瓦解。他开心的做好早餐,开心的送老婆出门,开心的将孩子送去上学,攒足了上班的勇气。

    上班路必经的那个天桥上,他见到整洁的乞丐依旧懒洋洋地举着字牌,雷鸣递过一百块钱,乞丐边道谢边将钱收下,不停地点头作揖,雷鸣又递过一百块钱,这次乞丐愣住了,不敢伸手去接。

    “别误会,给孩子买点吃的。”同样身为人父,雷鸣体会得到乞丐的伟大,无处投靠之时竟能为了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乞讨,恐怕天下难有几个这种父亲,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到。提到孩子,乞丐瞳孔放大了不少,作揖的幅度变得异常夸张,雷鸣连忙扶起,表示不用太客气之后便转身离去,乞丐攥着二百块钱大声道谢:“大哥,祝您好运!”雷鸣顿了顿身子却没停下脚步,在心里回着:也祝你好运。

    他好久没听过如此真诚的祝福了,上一次祝他好运的是一位保险推销员,在被自己拒绝多次后,推销员不知何意的祝福,随着用力挂断的电话昭然若揭。小领导也曾经这样祝福过雷鸣,当时他还纳闷那种紧咬后槽牙的声音究竟从何而来,这会,总算有了答案。

    雷鸣不明白,小领导的恨意何至于如此强烈。他并不是没亏着心表示过歉意,然而小领导竟真站在受害者角度选择不原谅,令所有人开了眼界。

    “算了吧,去他妈的!”雷鸣在心里这样咒骂,眼下的他底气十足,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老婆的关心和乞丐的祝福的双重加持下,就算徒手也能掰开捆在身上的荆棘。

    整整一上午,小领导潜心于手里的工作,没有过多刁难,雷鸣则和其他同事一样享受着难得的清净。午休时,一位平日里私交甚好的大哥过来寒暄,透露给雷鸣一个好消息:小领导和远房叔叔虽有亲属关系,但叔叔却也和大多部分人一样瞧不上这个侄子,而且小领导和雷鸣之间的事,单位上下绯议满满,叔叔不想为了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趟一次浑水搞得一身腥,毕竟自己的位置还没坐热,最好不给人留下话柄。这些话无疑给雷鸣吃了颗定心丸,他为表感谢特意到小饭馆款待了那位大哥一番。

    下班路过天桥时,雷鸣见乞丐仍在乞讨,与往常不同的是方式有所改变,吉他弹唱替代了乏味的举字牌,便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欣赏起来。他想对乞丐带来的好运道谢,可惜这会儿围观者太多,实在没法接近,只能等到人群散去再说,于是他伴着音乐燃起香烟,嘴里不断跟着哼唱,以此来打发时间。

    雷鸣对吉他很感兴趣,上学时也象征性地学过几节课,虽然后来因为手指太疼放弃了,但他大概记得住老师分享给自己那几个有名的吉他品牌。眼下,雷鸣偶然间发现乞丐手里的吉他正是其中一个价格不菲的牌子,这令他不禁打量起乞丐的上上下下。经过一番观察,乞丐身上的衣着果然有些来头,那些logo虽十分隐秘不易被察觉,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奢侈品,在目光所及的范围以内,价值绝不会低于五位数,这着实令雷鸣大吃一惊,使得他不禁萌生出深入了解这个另类乞丐一番的想法。

    待到人群散去,乞丐小心翼翼地将吉他擦拭好并装入琴盒,而后才去收拾乞讨的工具,他甚至没查看今日的收益,只一股脑的将所有东西扔到行李箱内。雷鸣走上前去观察,果然不出他所料,行李箱也貌似价格不菲,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几次施舍,就如同虾米分给鲸鱼口粮一般不知天高地厚,雷鸣既想上前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正值意意迟迟之际,乞丐注意到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