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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鼻青脸肿

    他跪在岸上双手撑起,将头探向湖面,然而在即将出现倒影之际却被按倒在地,那个人死死向后拽他,此刻的雷鸣早已精疲力尽,只能任人鱼肉被一步步拖走,他以为是那群怪人之一前来捉弄自己,心中立马火冒三丈,于是借着怒意索性一拳挥出揍在那人的鼻梁上,不曾想倒在面前的人竟是小威。

    被一拳掀翻后,小威痛得满地打滚,眼泪和鼻涕随着鼻腔的无比酸楚倾泻而出,正当他龇牙咧嘴呻吟时,舌尖竟然尝到一丝腥臭味,原来是鼻血顺着人中流入了嘴里。小威不断向外吐着带血的吐沫,雷鸣掏出纸巾趁小威喘息的空挡连忙擦拭血渍,二人手忙脚乱的场面好不热闹,终于在日落前,小威止住鼻血并恢复了干净的面庞。

    他们并排坐在湖边的草地上一声不吭,谁都没想过自己会在如此窘境下观赏落日,余晖映着二人的脸颊,一个鼻梁淤青,鼻孔被两团纸巾塞得透不过气来只能用嘴呼吸;另一个因满怀歉意不敢转头,唯有不时撇去余光以示关心。两个人看上去像一对刚和好的夫妻,滑稽得很。

    太阳沉入湖里,只剩小半部分露出水面,眼看着温度变凉,雷鸣总算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冰冷:“那个,小威,脸上好点了吗?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小威揉揉鼻梁,疼得发出“嘶”声,即便这样还不忘挖苦道:“该说不说,雷哥,以前我没看出来,你下手是又准又狠啊,要是在我发小那你也能这样,谁还敢擒你胳膊。”雷鸣被小威逗得合不拢嘴,之前的负罪感瞬间烟消云散,尽管在小威佯装生气的目光下,他极力控制自己,怎奈小威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令他屡屡失控,至于被欢乐感染的小威,也终于把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俩个人肆意享受着湖面上吹来的风,轻盈又舒畅,仿佛能带走身上所有的创伤,对于他们来说,在被打击得早已麻木不仁时能如此开怀大笑一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雷鸣心中的积郁被削弱大半,不再沉浸于悲伤之中,他认为这些改变仍是源自这片湖的能量,至于小威,好像也终于感受到雷鸣口中所说的磁场。雷鸣望着湖面,淡淡问起小威怎会来找自己,小威说受到雷鸣老婆的拜托后猜测雷鸣一定会来湖边,便到这寻找起来,没曾想看到的第一眼竟是雷鸣企图自杀的画面,这使自己不得不使出吃奶力气去拽走雷鸣,随后就变成了眼下这副惨样,回去之后还不知如何向菁菁交待。

    雷鸣全然没记住别的话,独独听见小威前来寻找是受到老婆拜托,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十分高兴,看得出老婆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冷酷无情。又和小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后,雷鸣终于想起一件事情,自己到湖边是为了确认头上灯的所在,然而经过这么多插曲却早忘了初衷,他起身顿了顿,心有余悸地向小威强调自己绝不是想不开便朝湖面再次探出头去,这一次,头上的灯消失了。反复确认几次后,雷鸣转头问道:“小威,我头上有灯吗?”

    小威一脸莫名其妙,根本不明白雷鸣的话,只能反问道:“灯?头上有灯?什么灯?”雷鸣见小威一时无法理解自己,于是将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与他听,终于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使小威弄清了自己的问题,然而小威虽已明白,但仍感到不可思议,问了许多令人无从解释的问题:“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头上?怎么这会儿不见了?”雷鸣囧着脸,没好气地说:“我知道还用问你。”

    小威不甘示弱,指着脸上回嘴道:“我都被你弄成这样了,你就不能态度好点嘛。”

    听到这话,雷鸣又忍俊不禁笑弯了腰。

    回去的路上,雷鸣躲在小威身后偷看那些“怪人”,令他奇怪的是,虽然有些人还会朝自己看过来,但已然不像先前那样热情了,他们大多只扫了一眼并未做任何停留便专注于交流,无心给予雷鸣太多关注,见此情形他终于放开了手脚恢复正常行走,即将离开公园时,发现长凳流浪汉已不知所踪。

    经过酒吧,店里面黑漆漆的,看上去康老板已经走了,想起他,雷鸣心里多少还有点愧疚,不免深深叹上一口气,他翻遍所有口袋都不见香烟,只好暂且向小威要来一根,黯然地抽起来,小威问他怎么了,他只说自己好像伤了一个朋友的好意,不知道友谊会不会就此作罢,小威说他想得太多,他说希望如此。

    还差一个路口便到家了,雷鸣开始胆怯起来,他不晓得该如何面对老婆,白天的不辞而别虽然有老婆的原因,但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于是他特意放慢脚步,以各种理由拖着小威不往前迈步,过了好久实在没有理由再继续拖着原地不动,他这才向小威说出了心里话。

    原来,雷鸣和老婆刚结婚时,日子过得也算幸福美满,可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些不如意和压力像排着队一样走进他们两口子的生活,令雷鸣感到寸步难行。本来二人感情好时,这些问题不必面对即可随着时光流逝不知不觉中迎刃而解,可随着四季更迭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他们就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时间磨去了二人的棱角,也磨薄了二人的深情,等他们终于在某天静下心来认知到家中出现了裂痕时却发现怎么也回不去了。首先撑不住的是雷鸣的老婆,她不再愿意分享自己的事,也不愿意去分享雷鸣的事,她打心里认为各自安好便是晴天,打那时起,雷鸣虽然觉得就算自己的心再热也打不开老婆的话匣子,但他仍尝试着去沟通,从假笑到平淡,从无视到冷漠,雷鸣碰了一鼻子灰,最后在他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时候放弃挣扎,任由生活这锅温水无情地煮着自己这只癞蛤蟆。

    “激情之后是平淡”这句话不假,所以雷鸣一直在内心以此宽慰自己,告诫自己总要适应迟早要来的一天,于是二人都默认了这种生活方式。之后,每当小领导给自己气受,雷鸣便不断给自己洗脑说这些委屈算什么,老婆一定也有属于她的委屈,我们各自消化掉负面情绪不带回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久而久之,雷鸣将自己变成了一座只进不出的垃圾回收站。就这样,白天上班被针对,晚上下班无处说,如此反复循环成了雷鸣大部分生活的缩影,偶尔发生些额外的事情能使他兴奋好一阵子。即便如此,雷鸣在心底坚定不移地相信老婆仍爱着自己,并笃定老婆与自己想法一致,他们只是不知道这份爱的隔膜该如何清除而已,或许什么都不用做,那层隔膜自己就消失了。说到最后,雷鸣不忘加上一句:“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和菁菁的感情。”

    听完这些话,小威颇受触动,可令他不解的是雷鸣为何不向别人诉诉苦,比如朋友和父母,如此起码能发泄出一部分情绪,随后他提出了这个问题。雷鸣给他的回答听起来俗套却很现实:“我朋友基本和我差不多大,正是鸡毛蒜皮满天飞的年纪,谁有时间静下来听你吐槽呢,换作我也未必能做到,至于父母我实在解释不清,你可以亲自感受一下。”说着,雷鸣掏出电话给父母拨了过去,那头刚接通,雷鸣便直奔主题:“爸,今天在单位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我心里挺不舒服的,你能…”

    话还没说完,雷鸣爸就抢过话:“儿子,不是爸说你,大丈夫能屈能伸,啥事忍一忍就过去了,别自己给自己添堵,行了,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雷鸣拿起手机,从里面传出挂断通话的“嘟嘟”声,对小威说道:“这下你能明白了吧,有时候不是我不说,是实在没地方说。”

    小威尴尬地笑着,试图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嘿,那我们就从根上解决好了,工作不顺心就换一份,不说碰到个好领导,至少不针对你不就行了嘛。”

    雷鸣摇摇头,语气十分沮丧地说道:“看来你还不是太明白,我再让你看看。”之后,他又拨通了上一个号码。电话接起,雷鸣面无表情地说道:“爸,我实在干不了这份工作了,我想换个工作。”

    电话那头噼啦啪啦地响个不停,随后发出女人的动静:“儿子,你爸刚才说的话你得好好合计合计,别的不说,现在哪还有这么稳定的工作了,你不干了老婆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别让我和你爸这么大岁数总跟着你操心。”这一次电话那头的语气似乎没那么强硬,可句句都将雷鸣的心束缚住,像大闸蟹一般动弹不得。

    这下子,小威无话可说了,他终于体会到雷鸣的难处,这种难处虽然不像自己突然遭受到命运的一记重锤,但也是前后为难,犹如一片小刀不停地身上切割,他能说得出谁更痛,但他说不清谁更饱受折磨,小威在心中暗自比较着,却觉得自己好傻,同样作为不幸的人,谁又比谁痛苦呢。雷鸣沉寂许久之后向小威讨要最后一根烟,说抽完这根他就回家,小威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默不作声,待雷鸣熄灭烟蒂准备离开时,小威开口对他说道:“雷哥,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讲。”雷鸣拍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