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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苦海无涯(上)

    夜里,雷鸣迟迟不肯入睡,虽然和老婆的误会早晚能解开,但小领导那关怎么过他还没想好,他就那么睁大眼睛冥思苦想着,一会不知从哪飞来的勇气,决心坦然面对一切,一会父母的话又突然冒出,不停在脑海里回荡,对于选择本就不多的自己来说,犹豫也是一种奢侈。第二天,他如往常一样上班出门,被一夜没说话的老婆叫住,吞吞吐吐地对他开口道:“如果真的干不下去了,那就不干了。”雷鸣听出来老婆多少有些不舍这份工作,但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了自己这边,心里不免开心起来,随后笑着答应走出门去。

    来到单位,没等屁股坐热雷鸣就被叫了出去,他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诺大个会议室里只有雷鸣和小领导的叔叔二人,他不明白小领导怎么会放弃如此绝佳报仇的机会,或许是被自己一个巴掌给打怕了,还是人家早已安排妥当,在屋里静候佳音。算了,还是不想了,父亲不管怎样还是说了一句正确的话——别自己给自己添堵。那位人事经理站起身走到雷鸣后面,背手转了许久,终于说出话来,令雷鸣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领导完全没有空话虚话的直奔主题。

    “雷鸣,你我既没有利害关系,今天又没第三个人在场,我就开门见山了,其实自始至终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一直在纠缠我要我把你弄走,可我心里清楚他是什么德行,再加上你俩的事公司里都传遍了,确实不是你的错,所以我没有对你下手。但现在的事实是你把他打了,按公司规定你只能走人。”说着,那位领导将一份红头文件摆在雷鸣面前,上面的内容不言而喻,两个人心照不宣。

    拿到开除令,雷鸣显得早有心理准备,甚至还有些窃喜,在来的路上他设想过无数遍会发生这种事,只是没想到自己能够这么快解脱,按照设想,小领导怎么着也会折磨自己一段时日,等心里那口气撒出去再一脚将自己踢走,而眼下的简单直接对于雷鸣来说,实在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回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时,他突然明白了小领导今天为何没出现,估计是怕自己破罐子破摔临走再赏他几个耳光。

    雷鸣收拾完毕,向每位同事告别后便离开了,他抱着自己的东西来到天桥上再一次张望着,恐怕以后很难有机会看到这些熟悉的人和物了。他望着望着,过往的事情如潮汐般涌上脑海,他不理解那段美好青春里的男孩,为何要急于长大,这一刻,雷鸣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他记得每一位对自己好的人,却忘了分别时说上一句谢谢,为了安慰自己,只能用来日方长来搪塞。雷鸣盯着滴落在地的泪水,不住的向自己发问:“这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吗,为什么要哭?”可是,他越问眼泪就越不争气地往下流。他好希望有人能给他个拥抱,让他可以没那么孤单:他希望拥抱来自藏匿于人群中的老婆,跟踪一路后终于因心疼老公而现身;他希望拥抱来自突然来电的父母,听到儿子的哭声后火速前来关怀;他希望拥抱来自神出鬼没的小威,总能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拍马赶到;他希望拥抱来自个素未谋面过的陌生人,及时送上人性的善良,以至于让自己还能留下一丝阳光。然而,过往的人无不朝他看去,偶尔会发出耻笑声,雷鸣这一次不再惧怕围观的人群,只想痛快大哭一场,然后收拾好情绪回家,可能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机会去宣泄了。

    倦意随着泪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将雷鸣的眼泪也侵蚀个精光,虽然还是悲伤不已但累得实在哭不动了,他推搡开人群,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天桥回到家中。老婆一直守在门口,直到听见雷鸣的脚步声停下,才把门打开。见到雷鸣手里的箱子,老婆什么都明白了,她抬手去擦拭雷鸣脸上还没阴干的泪痕,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让雷鸣先进屋。

    两个人草草陪孩子吃过饭,便一屁股扎在沙发里,他们分坐在两侧,给沉默和凝重让出中间的位置,孩子总不识相地过去叨扰,雷鸣有些烦了,干脆把五窍都闭上,不听不看不说话,自讨没趣的孩子转而去纠缠妈妈,妈妈应付了一阵子,打发孩子回屋里写作业后,屋子里才有所安宁。

    电视机不断传出切换频道的声音,夫妻二人守着沙发空洞地盯着屏幕,各自想着心事。老婆骨子里并不算温柔,她费尽心思想去抚慰雷鸣的伤,但能使她张口的词汇的确匮乏,实在没把握表达出准确意思,若此刻再造成误会无异于火上加油,不知会不会在雷鸣心里再填上一道伤疤,所以她最终选择了闭口不言。

    雷鸣期盼的宽慰迟迟未到,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不过他也习惯了一个人承担所有喜怒哀乐,这么些年没能让老婆过上当初承诺的好生活本就有愧,如今又丢了养家糊口的饭碗,每一份期待都像是种贪婪,令他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他们就这样以自己的方式为彼此着想着,说不清还算不算爱情的模样。

    雷鸣脑子里越来越乱,再加上原本的倦意使得眼皮不住下沉,他只想躺在床上大梦一场,等醒来再去面对总该面对的一切。他站起身缓缓走进卧室,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后冲着厅里郑重其事地说了句对不起,随之默默关上房门。老婆征征地愣在那里,两行泪无声而下,她不知道是为哪般,心疼丈夫还是忧愁将来,还是二者皆有。

    人不得志时的梦境一般分为两个极端,一种由于长期压抑、寻求释放而在梦中出现事事如意的场景,俗称反梦;另一种则是已被现实打败、灰心丧气,在梦中不断重复着倍受煎熬之事,如同冤魂缠身。雷鸣明显属于后者,刚从失眠的折磨中逃脱不久,又在精力耗尽后坠入梦魇手中。

    他梦见和自己有关的所有人都在湖对岸,父母、老婆、孩子、小威夫妻、酒吧老板、曾经的同事、小领导,还有那些瞧过自己疯癫的路人,他们默契地在那边打闹、游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在岸这边无力地呼喊着,挥舞着,可惜被无情的淹没在对面充满欢乐的笑声之中,直到他累了放弃了,任人摆布了,曾经的那位无脸男出现在他面前,那个人依旧背对着他侧脸说话,这一次雷鸣听清了。

    他问雷鸣,愿意随他去吗。

    雷鸣问,去哪?

    他说,去一个能让人忘了所有悲伤的地方,只是那里只有他们两个。

    雷鸣说,还是算了,他想陪在家人身边。

    那个人没勉强,只说他还会再来。

    眨眼之间,那个人就消失了,雷鸣根本没在意,只是孤苦伶仃的看向对岸。

    从梦中醒来后,雷鸣便再也睡不着了,他望着背向而睡的老婆陷入沉思。

    第二天早上,老婆匆匆打扮完毕送孩子上学,雷鸣直到听见关门声才起床,他害怕面对老婆,不知道该说什么,该用怎样的表情才能使二人当作什么事都发生。他仍坐在沙发常坐的一侧,百无聊赖地仰头放空,他问自己,一下子成了大闲人,生活按下暂停键,这本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嘛,怎么摊到自己头上就变得如此度日如年般难熬了,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漫长得让人不禁质疑活着的意义。

    铃声打断雷鸣的思绪,他的头依旧仰着,等用手摸索到手机时,铃声也随之挂断了。他打开通话记录查看,是母亲的未接来电,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拨,电话又一次响起,这一次他接的很快,只是略微有气无力:“喂,妈…”

    电话那头的雷鸣妈明显情绪有些激动,声调比平时高昂许多:“我问你,你是不是真被开除了,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看来老婆已经把自己失业的消息转达到父母那了,同样的问题,问一次和三次有什么不一样吗?雷鸣心里有点不快,只简单回了一声:“嗯。”

    听见儿子的回答,雷鸣妈气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扯着嗓子费力喊道:“你还嗯?你还嗯?我和你爸的好心是不是都让你当成驴肝肺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怎么就不能忍一忍,你儿子都多大了,眼看以后用钱地方越来越多,你就甘心让自己家孩子比别人家孩子吃的不好用的不好?你就不怕儿子被别人笑话?”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梭子机关枪子弹一样,没多大会儿功夫全部招呼到雷鸣身上,这些问题很多年前开始就令他心烦意乱,现在更是涨得脑袋嗡嗡作响,阴差阳错下,他不知按到哪里竟挂断了电话,如果所料不错,此举该会引来狂轰乱炸,可不寻常的是过了好久,雷鸣的电话仍未响起,第六感提醒他事态可能有些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