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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甲版男人村

    午后时分,晚阳懒懒的挂在了天西头儿,努尔哈赤仍是牵着自己的两峰骆驼,载着从汉商那里买来的货物、以及两个弟弟,慢悠悠的,翻过自长白山脉延伸而出、与辽东大地蜿蜒纵横的辽东丘陵。

    离开抚顺关南城子,向南翻过七八座低矮的山包,大约三公里外,就是他现在居住的地方。

    冻饿的他从山脚下的树林中钻出,推开遮蔽视野的杂木,看见冰封的浑河,还有一片夕阳中飘摇的营火。

    “努尔哈赤回来啦?!炖着肉呢!快来吃吧!”

    远远的,一个与努尔哈赤年龄相仿的少年看到他,向他挥了挥手。

    “回来啦!”

    这边,努尔哈赤笑着和他打过招呼,加快步伐,更向前驱。

    那少年与努尔哈赤是同年,还是老奴在赫图阿拉、也就是原来世界抚顺市新宾县的同乡,二人自幼结为发小,关系甚笃,他名叫觉尔察·安费扬古,是个果敢勇壮之人,也是极优秀的猎人。

    历史上的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是不是从小认识,这王澜就不知道了,似乎史书中也没有明确记载,不过这不影响王澜从幼时起就天天跑到他们家寨子里去和他玩耍,因为安费扬古实则乃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在历史上跟随努尔哈赤将近四十年,南北征战,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王澜就想不如早点与他结识为好。

    就在半年以前,后母纳喇氏果然如同史书所载一般,塞给努尔哈赤一张弓,一匹驽马,还有半升面粉,连带着两个同母弟弟,就一起赶出了家门。

    只不过,由于王澜早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缘故,所以他并不似历史上的努尔哈赤那般凄惨,由于他一直留意和同族、附近部落的青年人结交,过去几年又一直小心积攒财货,所以前脚从家门出来,他后脚就带着一批发小朋友,来到了这浑河边、抚顺关附近,自行安营扎寨。

    脚下的这个地方,建州人俗称甲版,也就是未来抚顺市顺城区的大甲邦,距离老家赫图阿拉上百公里之远,然而有浑河渔利、流水之便,又方便去马市做生意,还兼得山脚下辽东山区少有的小块平川,实在是一个安家的好地方。

    过去的满洲人不敢在这里落户,是因为这里距离抚顺关太近,关城内的大明辽东军虽然在马市交易、军官眼皮子下的时候,一个个像个好货,但实则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动辄私自离关、杀人越货,也是他们常做的事。

    满洲人的生计仰赖马市,又四分五裂,不能和官军抗衡,辽东军高层更对建州百姓生死冷眼视之,所以建州百姓每每被辽东军欺辱了,也只能忍气吞声,进而也就导致,除了马市开市的时候,建州百姓都是感觉离明人越远越好,一个个生怕看到明军。

    不过对于这样的思维,王澜就不太苟同,辽东军兵士的骚扰确实是现实问题,但并非不能解决,只是一般建州人找不到法门,像他自己,就时常在马市注意淘换一些新奇物件,送给那些也不很宽裕的小军官,再加上本来前世就是汉人,他比历史上的努尔哈西要通习汉俗、汉语的多,明朝时的汉语也与后世官话能够互通,最多是那些人会觉得自己口音奇怪,但也就只当做是胡腔,如此一来二去的打交道,也就换来了一个大概清净。

    如此,过去半年间,努尔哈赤就带着两个弟弟、还有以觉尔察·安费扬古为首的十几名朋友发小,在这浑河边定居了下来,平日里大家一起打鱼、捕猎、采山,又用马市上换来的铁斧、铁锯等采伐林木,建筑小屋,日子虽然清贫,但也不引以为苦。

    牵着骆驼走到营火边,安费扬古正拿了几个大粗瓷碗,将锅内的肉骨头连汤带水的盛出来,一股又腥臊、又有油香气的味道弥漫,舒尔哈赤、雅尔哈赤两人不等骆驼停稳,就径自翻越下来,巴巴的蹲在一边,忍不住的流口水。

    兄弟三人这一天都没有正经吃饭,只就着山川上的积雪啃了几只死面饼子,如今的王澜看着那前世碰都不会碰一下的臊肉汤,却是大大的咽了几口口水。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骆驼在外面奔走了一天,也只吃了些山上的枯枝杂黄草,虽然以蒙古两个驼峰的骆驼的耐性可能没什么,但在如今清贫的老奴眼中,这两匹牲畜却是比命根子都金贵,他轻轻晃晃脑袋,转过头,预备先把货物卸下,然后牵着他们去补草料。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伸出手,那缰绳就被另一只手夺了去。

    是安费扬古,他从火边小跑过来,笑的淳朴。

    “今天辛苦大哥了,你先吃饭,我来做这些杂事。”

    他一边说,还一边把努尔哈赤往火堆旁搡,一副不论如何都要他先吃饭的架势。

    老奴笑着锤了锤他的胸口,也就只能先去进餐。

    那一边,安费扬古把骆驼向着畜棚牵去了,这头,努尔哈赤举起粗瓷大碗,先吮一口畜味十足的热汤,驱散这一天的冻寒,长出一口气后,就直接用手捞起大棒骨,生啃起了上面还带着血丝的筋肉。

    在这建州地界待了十九年,他作为现代人娇气的那部分已经几乎被消磨完了,有时候王澜也感觉得亏自己穿越的早,有个从儿童、到大人适应的过程,毕竟即便粗犷如满洲人,也知道给孩童喂些精细吃食,假如要是初来就是十九岁,要他直接开始茹毛饮血,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和两个淘气的弟弟调笑打闹着,连嚼了四五块骨肉的努尔哈赤一点点吃饱了,便用袖子抹过嘴,就直接躺倒在了铺在火堆边的兽皮褥子上。

    舒尔哈赤、雅尔哈赤两个小家伙见了,钻过来,坐在他身边,吵着要他说书。

    满洲地界的儿童,鲜闻有能念上书的,也就是王澜这样的家伙,给他们从小讲一些半是回忆、半是现编的古典小说里的故事,养出了他们这么个刁钻的习惯。

    “我上回说到哪里啦?”

    他把双臂枕在脑后,双足翘起二郎腿,脚尖轻松的摇晃。

    “到武松风雪山神庙了!”

    舒尔哈赤大喊。

    雅尔哈赤也连连的点头。

    “好,那我们接着讲。”

    王澜嘿嘿一笑,接着给他们讲起了故事。

    “上回说到,这武松与嫂嫂潘金莲暗生情愫,加上大哥武大郎打虎不成,反为虎啖,便怜惜嫂嫂,二人阴为伉俪,好似神仙眷侣、却不料,那日高俅高太尉家衙内巡至阳谷县,被潘金莲失手掉下窗的晾衣杆误中,一眼误终身,爱上了金莲的美色,便构陷武松杀害当地士绅西门庆,以至于最终风雪山神庙...”

    约摸十几分钟的胡言乱语后,到底是小孩说困就困,加上今日、昨日奔波了两天,两个小家伙眼皮越来越重,点头晃脑,终于是支撑不住,倒在努尔哈赤怀中酣睡而去,恰逢此时,安排完骆驼的安费扬古走了出来,二人轻手轻脚,一人抱起一个,送回了屋里的小床。

    走出门外时,暮色已经彻底西沉,天空隐隐发紫,点点的星辰开始显现。

    哥俩此时都还不困,干脆就在冰封的浑河边漫步了起来。

    “兄弟们来信了没有?”

    淌着脚下干硬的黑土,努尔哈赤边走边问。

    几天前,他排人去到赫图阿拉的古勒寨,去联系自己的舅舅,也就是自己的生母、喜塔腊·额穆齐的兄弟——阿台。

    三年前,也就是万历三年,努尔哈赤的外公、建州右卫首领王杲因反明被杀,余下一个舅舅阿台,继续在古勒寨扯旗反明,在历史上,万历十一年,即六年后,明宁远伯李成梁就要发兵讨伐古勒寨,诛杀阿台,努尔哈赤的爷爷觉昌安、父亲塔克世作为明朝的忠犬、阿台的亲戚去劝降,也将会死在乱军之中。

    对于塔克世和觉昌安这两人,虽然是努尔哈赤骨肉至亲,但他无话可说,前者纵容后妻凌虐努尔哈赤兄弟三个,而爷爷觉昌安则害怕和王杲扯上太多关系,对三个喜塔腊家女儿生的孙子也不管不问,在如今的王澜眼里,他们的死活无足轻重,甚至还不如早点归天,给他把建州左卫都指挥使的位子空出来才好。

    而另一边,对于已死的外公王杲和尚且在世的舅舅阿台,王澜的情感就有些复杂了,自从生母死后,他和两个弟弟在后母纳剌氏那里没少受到苛待,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所以往往去到同在赫图阿拉的母家喜塔腊家古勒寨去蹭饭,着急了一住就是几个月,外公和舅舅对他们是不错的,再不济,也给块肉吃、给个暖窝睡,还教他骑马射箭,所以他很是不忍心看到舅舅阿台步外公王杲的后尘。

    ——话说起来,亲身经历了努尔哈赤童年的一切,王澜甚至觉得,历史上的努尔哈赤虽然号称自己是为了给父亲和爷爷报仇,但心中真正所想的,怕不是是为了外公和舅舅报仇...

    总而言之,几天前,他派了自己这里的兄弟们,带了些薄礼,去古勒寨劝说舅舅,想让他放弃反明,先明哲保身,给朝廷上书认罪求饶,不过到目前为止,那边还没有什么信儿。

    而另一边,听了努尔哈赤的问题,安费扬古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

    王澜长出一口气,低头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