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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土蛮之怒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王阳明·《传习录》

    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

    ——慧能·《六祖坛经》

    摇晃的马车上,老奴读着书,一本是心学大师阳明先生的《传习录》,一本是由禅宗六祖慧能口述的《六祖坛经》,一起摊开在掌中,左右对照着看。

    这大半年来,抚顺城的那位“范某”先生又给老奴提供了不少书籍,除去工农实用的,还有许多儒家经典、民间话本、佛道杂书,倒也不是他拿些“无用”的书糊弄老奴,这些书其实是老奴主动要求的,因为最开始为了拉拢范某而买的经史子集、发蒙读物读完了以后,老奴闲了那么几天,居然感到了一阵的怅然若失,行卧坐立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同时心想着,多学习学习也没有坏处,于是就又买了些。

    偶尔静下来的时候,老奴也会想,自己或许是读书读“进去”了,看着这些前世听都没听过的书,居然还能发现许多趣味。

    就以手中的《传习录》、《六祖坛经》来说,王阳明在后世名声很大,又有初代明粉头子吹捧,所以身为小明粉的自己也对这位先生与“龙场悟道”的故事略知一二,看到有阳明先生的书,自然是拿出来优先阅读。

    然而,不读还不要紧,这一读,就读出来许多有趣的地方。

    初看《传习录》,老奴就觉得有些熟悉,越看既视感越强,苦苦思索一番后,他一拍脑门儿,想起了自己在第一批书中读过的书籍——佛教禅宗根本大法,《六祖坛经》。

    王阳明在这边说“人人皆可成圣”,慧能在那边说“人人皆可成佛”,王阳明在这边说“圣人在心中”,慧能在那边说“心性本净,佛性本有,觉悟不假外求”。

    王阳明,是大明成化八年生人,慧能祖师呢,出生与大唐贞观十二年。如今看来,“龙场悟道”那一日半前的日日夜夜,阳明先生没准都捧着禅宗典籍,从中寻章摘句,尝试将其与儒家经典熔于一炉呢。

    正享受着“学术发现”的喜乐,老奴忽然觉得车马内暗得自己眼睛酸涩,便随手拉起窗帘,好让马车窗外的天光透进来。

    “哗啦——哗啦——”

    正当此时,一队周身披甲的明军,排成行列,从马车边跑过,一个个神情肃穆,如临大敌。

    “蓟辽总督梁梦龙塘报,虏酋土蛮大举寇辽东,辅臣张居正以警报闻,命居正等拟旨,谕兵部议驱剿之策,居正入奏言:“九月初间,有北虏俺答部下头目恰台吉,差人于土蛮中,侦知土蛮欲纠众向辽,讲求贡市,臣即驰语总督梁梦龙,令其再侦核实,多方设备...”

    ——《明神宗实录·第九十二卷(万历七年十月)》

    老奴想起明实录中关于这一年深秋的记载,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书。

    刚刚他读书读的入迷了,居然连车马已经进入了抚顺城都没察觉到。

    1579年九月,土蛮汗传箭东蒙古左翼各部,欲要入寇蓟辽,胁迫明朝开市封赏,但是由于一直和明朝友好互市的右翼顺义王俺答汗泄密,大军还在集结的阶段就已经被明朝知道军情,随后明军在蓟镇、辽西各关口严加戒备,又发兵偷袭左翼各部老巢,蒙古大军看抢掠无望、自家后方又有危险,随即土崩瓦解,只剩下土蛮汗所率察哈尔本部与速巴亥、炒花所率内喀尔喀共数千骑犯边,被李成梁轻易驱逐。

    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一次察哈尔汗庭的军事行动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甚至到十月辽东边报抵达万历皇帝的御案时,事情早都已经解决了。

    然而,在这一世,事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去年十月,夷寇土蛮子布延已押解京师,上命三法司审议,着凌迟处死...”

    这是李平胡寄给老奴的书信里提到的情况,也是老奴这趟来抚顺城的原因...

    知道布延死讯的那一刻,老奴到也并不意外,毕竟自己的外公王杲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被明朝干掉的,更何况明朝如今对蒙古的国策是“西怀东制”,既招抚右翼蒙古的俺答汗政权,遏制左翼蒙古的土蛮汗汗庭。

    这就导致,利用布延作为筹码去招抚土蛮汗是明朝不可能做的事情,毕竟左翼大汗和右翼“顺义王”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作为最大的蒙古割据封建主,俺答不可能接受明朝和理论上的全蒙古大汗和平友好,而明朝也不敢招惹俺答汗,这位老爷子虽然已经老迈,但在嘉靖二十九年时兵临北京、酿成所谓“庚戌之变”的辉煌过往,恐怕还在当年的亲历者、尤其是现任内阁首辅张居正张大人的心中挥之不去。

    所以,当布延落在明朝手中时,明朝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两个,第一是把他偷偷放回蒙古,第二就是将其杀害。

    虽然说,前者肯定是更聪明的选择,但明朝如今的政治氛围特殊,万历帝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正是躁动不安的时候,内阁首辅张居正和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在李太后的支持下一起揽掌内外朝一切大权,使得青春期的皇帝受到压抑,再加上忌恨张、冯二人的官员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添乱,这就导致明朝出昏招的概率其实是无限大的。

    于是乎,土蛮汗心爱的儿子、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布延在明朝见戮,这直接让这位大汗发了疯,也让原本在明朝、俺答汗、察哈尔汗庭三方之间辗转腾挪的左翼各部失去了一切推脱的借口,历史上虚惊一场的事件随即就变了性质。

    根据李平胡信中所说,土蛮汗大军已经多路开弓,各部蒙古军队前哨已经在从蓟镇到辽东的漫长战线上出现,综合俺答汗方面提供的情报、还有明军夜不收的探查,目前估测蒙古大军的人数在四万人到五万人之间。

    这四、五万蒙古铁骑虽然写在纸面上好像不多,但是当年庚戌之变时,俺答汗帐下也不过“四万骑”、“精骑一万余”,而蓟镇、辽东都司虽然纸面上共有三十多万大军,但多少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军户,多少是真正能打的将领家丁,又要如何在漫长的战线上抵御蒙古人,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辽东人心惶惶,龚正陆还没给老奴回信,就已经有上百名逃出来的汉人百姓投奔到了甲版,而去往其他女真部落的恐怕也不在少数,除此之外,辽东诸将也是惊惧不安,大量在辽东防线防御女真人的兵将都已经被征配到了辽西,李成梁李总爷也不日就要去往西部前线,李平胡的书信便一封又一封的送到了老奴的手里。

    如此,也就有了老奴来到抚顺城这一节。

    思虑的当口,马车在抚顺千户所衙门的门口停下了,老奴提起自己的都指挥使公服的下摆,从上面走了下来。

    左右看看,却见李平胡居然就在衙门的门口,此时正一脸的焦虑,同一名穿着都督佥事公服的官员交谈。

    老奴见状,赶紧上前,而后弯腰拱手作揖。

    “见过义兄!”

    对面,却看李平胡见到老奴来了,还在这里假模假式的行什么礼,一撇嘴,本来就急得要上火般的表情更急了,干脆就伸手抓住了老奴的胳膊,而后又回头拽住刚刚与他交谈的都督佥事的胳膊,将两人一起往衙门里头拽。

    “可算是娘的来齐了,赶紧与我走!义父与巡抚周大人可都在!!”

    一边拉扯,还一边骂起了娘。

    而另一边,老奴一听李成梁与“巡抚周大人”都在,自然是乖乖的任由李平胡拉扯自己,一旁一同被撕扯的那位都督佥事也是一样的反应。

    “等等...不对啊...”

    老奴眼一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己是羁縻卫所的都指挥使,又是李平胡的“义弟”,所以被如此对待也没什么,可大明正牌的都督佥事那是正经的二品大员,何故被李平胡这么个小小的参将这样拉扯?李平胡的性格谨小慎微,可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于是一边跟着李平胡小跑,老奴同时留了个心眼,撇了一眼旁边的官员。

    只见是一副大长脸、高颧骨,黝黑的面庞上还透出两坨红晕...

    “同族?”

    老奴眉毛一挑,用满语直接发问。

    另一边,那人被李平胡撕扯的龇牙咧嘴,听到老奴的问题,也是一愣,片刻后才回话。

    “吾乃哈达固伦万汗贝勒之子,哈达那拉·猛古孛罗,此番代父为使,你是何人?”

    一口流利的满语,还带着浓浓的海西哈达部口音。

    “肏?”

    老奴在心中暗骂一声,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猛古孛罗。

    “我是建州右卫都指挥使,我爷爷是六窝集贝勒觉昌安,王杲是我外公,我叫觉罗·努尔哈赤。”

    他一时没敢在猛骨孛罗的面前装模作样,就用最质朴的语言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小子的爹可不简单,万汗(明译作王台),哈达部首领,明朝在关外树立的“顺夷表率”,如今海西哈达、乌拉、辉发、叶赫四部都听从万汗的号令,和他老人家比起来,什么王杲、王兀堂这样在建州呼风唤雨的人物,都不过是一只土鸡瓦狗罢了。

    “哦,王杲我听说过。”

    对面,猛古孛罗听完老奴的自我介绍,回了这么一句。

    看他的神情,也没有什么专门要轻视的意思,就只是云淡风轻的回一句话而已...

    然而老奴却尴尬的撇了撇嘴,随后哭丧了一下脸

    这倒也不怪猛古孛罗,毕竟自己现在确实啥都不是,又缘何能让万汗之子这样的人物知道名字呢...